背包旅行:用生命去丈量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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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二

希望你已经准备好激情和思考来打开这本书。

因为在接下来的阅读中,你将读到的是一个充满热情、能量满满的背包旅行爱好者,一个充满激情、身体力行、自由行走的不一样的旅游学者。在今天的社会上,不缺乏自由行走、善写攻略的旅游者,也不缺乏勤于耕耘、长于学术的研究者。不过在我看来,能用做学问的方式来游玩,让游玩变得有思想深度的旅游者不多;能用玩的方式来做学问,让学问变得有生活乐趣的研究者也不多。这本满是故事又不乏深刻思考的书,用作者自己的话来说,也是一本自我民族志,践行的是作者“用生命去丈量大地”“只有成为背包旅行的一员和行家才能真正具备研究背包旅行的资格”的理念。当然,这也促使她成了国内持续研究背包旅行最深入、身体力行研究最彻底的研究者。

正因为如此,如同陆文虎先生说《谈艺录》“它直接教给你怎么读诗歌,可以从文艺理论的角度读,也可以从诗歌鉴赏的角度读”一样,大家可以把这本书直接当作背包旅行的游记来读,从中读到旅行的经验和趣味;也可以从背包旅行学术研究的角度来读,从中读到资深背包客对背包群体的“资深”思考;也可以从背包旅行的资料积累的角度来读,因为作者的背包旅行经历也可以成为你研究背包客的重要素材。虽然作者一直想用自己的背包旅行经历“做成极具个人标签性质的著作”,但她最初的背包旅行记录并不是为了出版,而是为了自己的爱好。“用生命旅行的人”和“狂热的背包旅行研究者”的身份重合,使得这本书在叙事和分析方面都有了不一样的温度和深度。

我一直很好奇,像作者一样的这些背包客为什么选择背包的方式进行旅行,如果旅行是为了获得快乐的话,他们为什么要用这种艰苦的方式来获得快乐呢?这种快乐获取的方式究竟跟他们日常的生活环境有什么关系?是因为日常的生活环境难以唤起他们兴奋的情绪故而需要通过更强烈的反差来获得快乐吗?甚至在2017年底“人类为什么旅行”的讲座分享上,我还琢磨过研究背包旅行者与普通大众观光旅游者在基因上会不会有什么差异?在跨界的论坛间隙,我还抱着不知者不怪的自我安慰心理专门就此咨询过华大基因的专家。读完书稿后,我发现,促使作者成为“狂热的”背包旅行者和背包旅行研究者的,或许就是爱德华·L. 德西等人提到的“内在动机”的力量。相较于谋求外部奖赏而做事,基于自我激励、为了行为本身固有的回报而做某件事,比在任何需要智慧、深度专注、直觉或创造力的活动上的表现都要更好。相应地,出于内心的热爱而旅行和写作,恐怕要比出于出版畅销书目的的旅行和写作更值得人们去关注。如果能够在这种旅行和写作中去反省观照自己,在他人的心绪、记录中回顾自己曾经的经历和回忆,在他人的分析、思考中沉淀自己曾经的视角和感悟,想来也是阅读的一大乐趣。相信这也是作者希望带给读者诸君的。

其实,书中所涉及的不少地方,我也曾经去过,有些地方去得比我这个老同学去得还早,有些地方去了还不止一次,但从来没有像她一样玩过,当然也没有像她一样感受过这些目的地的独特魅力。所以我就成了作者所说的“一直鼓励催促我出书的也大有人在”的众人中的一位。而我之所以屡次催促她将这些经历尽快出版,是因为她带人进入彼情彼景彼心的充满激情的述说,她的经历里面呈现的不是走马观花、浮光掠影的景点汇集,更不是好吃好喝的逛吃攻略。更重要的是,她的这种旅行方式和体验实在是旅游目的地高质量发展所需要关注和重视的,在这其中蕴藏着旅游目的地优化和深化发展的秘方。我们都知道,旅游目的地是否能够获得好评,绝对不能停留在有多少独特的吸引物上,而在于究竟能够把多少吸引物转化为产品,能够吸引多少“脾气相投”的旅游者上。如果货不对路,旅游者体验可能会很糟糕,旅游目的地则可能很受伤。尽管个中原因并非目的地没有好的景致,但因为互联网时代的吐槽杀伤力巨大,很容易弄得目的地形象大受影响。所以,“门当户对(志趣相投)”不仅是选择人生伴侣的重要法则,也是旅游目的地发展和市场开拓的重要法则。如果能够有更多像作者这样的玩者,目的地的玩法就可以更多元,市场可以更精准,发展上也可以有更多可能。

从这本书中,我再次看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要成为一个好的旅游学者,首先应该成为一个好的旅游者。没有在地的深入观察和切身体会,就很难形成具有事物运行实感的结论,即便形成了所谓的结论,写作者自己多少有点心里打鼓没有底。现在不少旅游研究亟须解决的问题就是要弥合学术上很规范和实感上很缺乏之间的鸿沟。同时,在书中我也看到了,如果没有好的旅游消费技术,是很难真正成为一个好的旅游者,是很难让“所见即所得”的,就如网络上流传的那句话所说的,“如果不读书,即使行万里路,也只是个邮差”。“最佳畅爽感来自活动本身带来的挑战和活动者自身技能的完全匹配,而且这种匹配必须是超过一定门槛值的匹配”。相较于参加旅游团这种有组织的旅游方式,背包旅行往往需要更多的能力和技术支撑。可是,在旅游日益成为人们的生活方式、成为美好生活新期待的时候,在货币贫困、时间贫困的问题陆续得到解决之后,我们看到的是越来越多的能力贫困,休闲能力、旅游消费技术的不足成为影响人们获得高质量旅游体验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阿兰·德波顿曾经指出,“我们还没有积累和具备所需要的接受能力就迫不及待地去观光……我们所接纳的新信息会变得毫无价值,并且散乱无章”。这其中不仅需要有相应的知识储备、审美基础,更需要有应对各种不确定性的能力、人际沟通能力、语言交流能力、目的地选择能力、产品搜索能力等多种能力。随着人们越来越多地开始跨境旅行,语言能力也变得异常重要,尤其是突发情况下的语言能力。正是由于朱璇有出色的语言交流能力,使得她不仅在境外背包旅行时可以应对各种情况(尽管有时候也火烧眉毛般手忙脚乱),也使得她在国际学术圈中游刃有余,使她不仅能够在目的地游历得更加深入、走得更远、看得更多,也能有更本地化的看见和参与,而且能够参加最前沿的学术会议与最前沿的学者深度交流、与最前沿的学术思想碰撞互促。当然,从作者近乎全能的素养和多数人能力与技术不足的反差中,我们也可以清晰地看到,在背包旅行、自由行之外,团队旅游仍然有很大的市场,只不过团队旅游需要走出传统的大进大出的模式,在小规模、定制化、细分化、专业化、深度体验的团队游方面寻找旅行服务机构的未来。

当然,如果从旅游学者的能力角度而言,还需要有能进入现场、进入问题的能力。作者在开篇中写道,“首先得说明自己是背包旅行的行家,是‘他们’中的一分子,才具备研究背包旅行的资质”。也就是说,作者在背包旅行研究中,是“用身体置身现场进行参与观察”的。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讲,或许可以称为“沉浸式体认”。的确,置身现场,沉浸其中,可以了解、熟悉研究对象,但也容易陷于其中,因为研究需要的不仅是熟悉,更需要批判性的思考,而没有了距离感,往往会让人无法达到洞见。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跳出了“沉浸其中”带来的约束,方得思考的灵魂自由自在。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布莱希特在戏剧艺术中提出的“间离”“陌生化”这些概念,也看到了作者在本书中“间离”方法自觉不自觉地运用。无论是每天背包旅行过程中通过微信随时的思考分享,还是每天行程结束后无论多晚都要着手的整体梳理,其实都是在全情投入之后及时地把自己从现场和沉浸中抽离出来。从感性的旅行经历描述到理性的学术日记思考,考验的恰恰是间离的能力、陌生化后的反思、追问和批判能力。这种“间离”和“陌生化”的结果就是在每一节后面单独呈现的“评价与建议”部分。

这样一来,既不会因为带着学究的眼镜而让旅行变得枯燥甚至无趣,也不会因为“没心没肺”的态度而让旅行流于形式而显得浅薄。旅游者的诉求总是追求轻松、愉悦的,这是本性,无可厚非,旅游学者的旅游就应该在“有意思”之外,去寻求认知、审视、反思、批判、建议的能力,从而让“有意思”的旅行变得更加“有意义”。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获得了新知而产生意义,也不仅仅通过背包旅行这种“成己”(即新的精神生命的形成)的过程中感受意义,还在于对群体形象刻画、在地发展优化方面的知识贡献。这种或深或浅的知识贡献是旅游学者(不同于旅游者)赋予旅行的独特意义。“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但“进去”是为了“出来”,“沉浸”是为了更好地“间离”。“进去”,然后认知、理解,然后“出来”,思考,发现。这不是矫情,而是使命,是一种学术的自觉和学者的自信。

在互联网时代,人们改变了记录和分享的方式,因此在人们出游越来越方便、足迹越来越遥远的时代,各种各样的游记很多,也时不时能看到游记中的人生之感慨,但真正有思想的游记还是太少了,能够通过游记开辟一片崭新学术新天地的游记那更是少之又少。现在各种各样的学者很多,能提出自己独到想法的学者也不少,但真正用生命把自己放进去的学者就很少见了。“给这类的作者,批评是多余的,因为他自己的想象就是最不放松的不出声的批评者。奖励也是多余的,因为春草的发青,云雀的放歌,都是用不着人们的奖励的”(徐志摩附评沈从文《市集》的《志摩的欣赏》中语)。

有趣的灵魂终会在旅行的路上相遇。打开书,有趣的你,将读到一个有趣的背包旅游者,也将看到一个有趣的背包旅游学者。开始你的眼睛旅行吧,期待你们有趣的灵魂在阅读的字里行间相遇。

躬身入局有真知。是为序。

2021年3月31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