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店家
春寒料峭,微风细雨,在这等清冷的早晨能有一杯温酒下肚,再美不过了。店中苏青鸾与萧肃容喝得欢了,各自以杯换壶,二人就坐在店门口,仔细的看着这雨落下的痕迹。
酒喝得多了,私以为交情就好了,萧肃容看着苏青鸾一路装神弄鬼,至此还是有些恍惚不能信,他犹豫了许久,又问苏青鸾,“你说人心,真会生病?譬如失心疯了,也能算病?”
苏青鸾回过头来,轻抿了一口酒,这酒稍烈,定不如云英酿,但此刻有酒暖身子就已经很不错了,她慢慢悠悠的将身子靠在门边上,问:“怎么,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萧肃容嘁了她一嘴,“装神弄鬼没有良心,谁不要命给你治。”说罢,萧肃容又朝店内店家喊了句,“店家,添酒。”
店家依旧满脸不情愿的提酒过来,为他俩斟满了酒之后,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被诓走的那窖酒不平,特别还是知道最后苏青鸾那整车酒全翻了,他更是气得肉疼,于是不忘挤兑上两句,“就是没良心,早知你要这样,何不一把火烧了我的酒坊?”
省得这会留他惋惜叹气。
可苏青鸾却连连摇头,“店家此言差矣,你知道韭菜怎么割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店家摸不着头脑,同样摸不着的还有萧肃容,这个女人满嘴胡话,谁都不知道她下一句想说什么。
只听得苏青鸾煞有其事的说道:“这割韭菜啊,是门技术活。就得把刀插进土里一把割光,不能深了也不能浅了,可同时还得留下一截栽在土里,这样以后长出来的韭菜,才能一茬比一茬好……”
孰可忍孰不可忍,店家听了苏青鸾这话之后,顿时难以抑住怒气,“你再这样,我要逐客了,我不就是说了你吓死书生的事嘛,你何至于如此,还一茬比一茬好。”
萧肃容拉开店家,安抚了好一阵又再扔了几锭银才叫他消了气,转过头来萧肃容又坐回到苏青鸾身旁,他挨了过去小声问:“市井传闻,你在乱葬岗掘墓时,顺手把那书生活埋了,当真?”
“自然是真。”苏青鸾想也不想的回,“再让他落到我手上,我依旧埋他,绝不手软。”
说起那书生苏青鸾就一肚子气,都说她掘人坟墓必遭天谴。
而那晚是书生自己错过了投宿时间,她好心用驴车拉他一把,当时驴车上也只有那口棺材,谁知他吓晕了,就直接用棺材拉人了。
谁知那书生,一醒来的时候先是吓晕了几遍过去,到后来见到苏青鸾的时候,当时月下美人,她又为了挖云英娘子的头颅,累得慌了,本想靠在棺材边上歇歇的,竟在睡梦中她恍惚觉得有人在调戏自己。
待得苏青鸾正眼时,只见那书生一脸垂涎,还一般脱去自己外袍,一边在嘴里念叨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姑娘你既生得如此动人,小生必定好好怜惜一番。”
在那轻浮书生将手指触摸上她的容颜时,只见苏青鸾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指,顺势一掰,“啪啪啪”的断指声音,苏青鸾后来数了数,“那只食指我用了十分的力道,即便神医再世,也接不回去了,废了。”
萧肃容一听到这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想起了自己被她废掉一只胳膊的时候,这样说来还是得感激她的手下留情,没有彻底废他胳膊。
不提胳膊的事,苏青鸾也一时没记起她也被卸过一次胳膊的事。
苏青鸾当时遇见那狂浪书生,在废了他手指之后,药童一铲子将他吓回乱葬岗里,最后被苏青鸾一脚踢开一个刚死了不久的一个麻子坟里,还将棺材盖上,留了一条缝,将那几根铆钉全部钉下去。
“你可是没听到那书生的惨叫,我当时特地留他一条缝,就是让他去跟死人睡一晚上,教训教训他罢了,不知道的人路过乱葬岗,还以为鬼在嚎!”苏青鸾想起那书生被钉在棺材里的时候,总是浮现出一股不屑又鄙视的神情。
刚死的麻风病人,萧肃容忽然有些不敢恭维,这也……难怪她在外名声不好,做出这种事来,能好才怪。
“那后来呢!”萧肃容问。
后来,苏青鸾回了义庄里,在清理东西的时候却从衣物里掉出半块玉佩来,当苏青鸾从地上捡起那半块玉佩的时候她忽然陷入恍惚了,定是那书生在轻薄自己的时候落在她身上的。
她从自己的衣袖里也取出半块玉佩,和那书生遗落的半块,正好嵌成一块,严丝合缝,天生一对。
苏青鸾当时就呆住了,甚至心中有难以抑制的激动,“这是哥哥的玉佩,为何会在那书生身上?”苏青鸾无法不激动,她有个哥哥,同样是被师傅收养回来的孤儿,但自小护她,兄妹二人感情十分要好。
和苏青鸾一样,随了师父姓,哥哥名唤苏慕,然而,早在十年前哥哥就失踪了,再没出现过。苏青鸾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半路遇上的书生,竟然能从他身上掉出属于哥哥的玉佩。
苏青鸾当即回到乱葬岗想拽出书生问个究竟,可当她赶回去的时候,麻子的坟已经被掘开了,那个书生不见了,苏青鸾无论如何,都得找到那个书生,问清楚他这玉佩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见苏青鸾怔忡了起来,萧肃容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了?”怎么说着说着又发起呆了?
苏青鸾忿忿的骂了一句,“臭书生。”她非找到他不可。
这一骂,正好店家经过,和苏青鸾对视了一眼之后,也忿忿的转开了,却在此时,街道上有人迎着雨快跑而过,“玄音阁的葫芦大士昨夜圆寂了,听说圆寂前还超度了一亡灵,死在亡灵墓旁。”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苏青鸾听到却毫无波澜,仿佛这样消息早在意料之中,“他早已油尽灯枯,心结已结,去便去了。”
只是,没想到世人竟真那么相信传言,穿凿附会了葫芦一梦,他散尽家财,便能让世人崇拜至此,真真不懂。
只见店家在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是站在那里,身影凝了凝,而后他又将长巾搭在肩膀上,无心去听这些,“今日下雨,无客,乐得清闲咯。”
在店家从身旁走过时,苏青鸾忽然开口叫住了他,“许捕头!”
这一叫,萧肃容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你叫谁?”
“我叫店家啊!”苏青鸾竟异常认真的回答了,她将酒杯放下,站起身来走到店家面前,而刚才还一副怨苏青鸾诓了他酒的模样,此刻被苏青鸾这么一叫,忽然凝重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店家问,也不反驳。
“因为云英酿啊!”苏青鸾说道,她有些惋惜那车翻了的酒,“那是云英娘子的独家秘方,怎会到你手上?思来想去,便是当年进京为她奔走的许捕头,最有可能了。”
许捕头不辩驳,“怪我无能,救不了云英。”
他当年求告无门,回去时云英已被斩首,甚至头颅还被野狗叼了,他只能一力追回,可等到他追回头颅时,回来却发现尸身不见了,许捕头为此自责了许久,也因为云英的事许捕头无法再在公门留下去了,最后只得隐姓埋名。
直到后来遇到了云落,云落感激许捕头为姐姐敛尸的恩情,作为报答将酿酒的秘方给了许捕头,让他以此为生也好,维持住姐姐的酒也好,给便给了。
最是让许捕头无奈的是,云落那人脾气差,说话直,给了秘方后又忍不住嘲讽,“哎,就你这笨手笨脚的,即便酿出来的酒也未必有云英的一半好喝,向来一整窖子,顶多也值个五十两。”
是以,许捕头在苏青鸾当时诓他酒时,说出这话,“我师父说了,你这整窖子酒也就值这个数。”那时,他心中忽然激荡不已,遇到故人了。
苏青鸾听他这样说,倒是不好意思了起来,可苏青鸾今日特地趁早来喝酒,却是为了别的事,“许捕头,云英娘子的尸身找到了,我今日来是想来问你另外一件事。”
听到云英的尸身找到了,许捕头开心不已,“你请说。”
苏青鸾道,“我验尸的时候发现云英并不是怀胎受死的,但是师父明确告诉我云英娘子当时已有了身孕,即将临盆,所以我思来想去,唯有许捕头有这本事,可以在她行刑前,从牢里帮她将孩子救出来。”
“那么,现在那孩子在哪里?”
苏青鸾这问话,确实让许捕头无言以对,就是萧肃容都不说话了,苏青鸾心思之缜密,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只见许捕头一脸错愕,“你师父没告诉你吗?”他也莫名其妙的看着苏青鸾,“三十年前那孩子,是个男孩,确实是我救了出来,后来遇见云落时,也将孩子交给了她抚养。”
苏青鸾一听,心里忽然‘咯噔’一落,“交由师父抚养了?那个男孩……”
苏青鸾忽然有些不敢去想,可当初她从许捕头手中接过那孩子,一路风尘,一走十二年,那个从襁褓中到牵在手上的男孩,怀里一块双玉佩紧紧的挨在一块。
他随着云落来到锦城时,路过紫竹林,那会听到林中有婴儿的哭声,男孩忍不住好奇跳下马车,云落忍不住在后面叮嘱,“苏慕,小心一些。”
不久,林中便传来苏慕兴奋的叫喊声,“师父,你快来,这里有个婴儿。”小男孩将林中那弃婴抱了回来,放在师父跟前,“师父师父,你看她这么小就被弃了,我们收留她吧,就像您收留我一样?”
云落收养苏慕是因为姐姐,可再收养一个,她又不忍拂了这孩子的期盼,于是说:“收养也不是不可,只是须由你亲手照顾。”
“自然。”苏慕一喜,抱着妹妹喜欢得不得了,还将自己脖子上的那一对玉佩掰下来,将其中一半挂在婴儿的身上,“这对玉佩我一直不离身,以后我们兄妹一人一半,永不分离。”
一人一半,永不分离,于是,她也随了师父姓苏,听哥哥说当时抱她回来的时候,路上有只青鸟引路,于是师父又赐名“青鸾”。
苏青鸾想着想着,眼角不觉湿润了起来,“哥哥今年,虚岁三十。”原来,他就是当年云英娘子生下的孩子,苏青鸾不觉攥紧了那两块玉佩,心潮激荡。
店家问:“那他现在何处?”
苏青鸾沉默了下去,好一会才道:“失踪了,十年前……不知道去哪里了。”
眼下,唯一能找到哥哥的突破口,就是找到那晚那个孟浪书生,她必须查清楚他的玉佩是从哪里来的,可棘手的是。
苏青鸾找寻那个书生好几遍了,那书生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