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走马
玺扬阳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走在无边际的云端上,任凭他放肆呼喊都无人应答,直到脚下一个打滑,他骤然从云端上跌落下去,摔落凡间时,正好掉在了群峦山巅之上,底下的石头峰穿过他的身体,痛得他大呼出声来,“肺都要顶穿了……”
这一痛,倒让他从迷寐中醒了过来。
睁眼时才发现原来是自己从软塌上被踢了下来,受伤的肋条在作痛,“哪个不怕死的……”
“我呀!”苏青鸾的声音随之响起,紧接着是她的脚底板踩在玺扬阳的脸上,用力一碾。
“这里是国公府,你胆敢这样对我,我定要弄死你。”玺扬阳恨得牙痒痒,这辈子第一次给女人踩在脚底下,这种欺辱他一定加倍要回来。
苏青鸾忍不住啧啧了几声,心中害怕之余不忘把脚下的力道加重,“爵爷,别说废话了,你打我吧,我求你现在就来打死我吧!”说话的同时,她伸脚将他一踢,原本趴着的败家子,此刻翻了个身躺平在地面上。
极目所望,苏青鸾坐在软塌上,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那笑容简直就让玺扬阳想将她撕碎。
“苏青鸾,你到底想做什么?”玺扬阳狠狠的瞪着苏青鸾,目光如剑,此刻只想将她千刀万剐,他恨死了这种动弹不得任人宰割的感觉了。
苏青鸾出手将他衣襟拽起,凑近道:“冤有头债有主,玺扬阳你平日里胡作非为就算了,治下不严惹出了这么大的事,就你这种人死了我们义庄都不收的。”
玺扬阳一听懵了,“惹什么事了?”
他近来被爹爹束在府中,已经鲜少惹事了。
“文大夫一案因治你而起,你说惹了什么事?”苏青鸾如此一说,将玺扬阳往地上一扔,起身冷眼看着地上的那两具白骨,不禁冷哼出声,“往日里赵岭和张晓武日日追随,现在犬园中两具尸首你怎又不认得了。”
玺扬阳捂着自己的痛处,却又经不住震惊,“这两……是他们?”玺扬阳眨巴了几下嘴,“可这……又与我何干?”
文大夫又不是他命人带走的,文嬛儿疯了也不是他的过啊!
“但凡那日你不要从牡丹楼后面经过,但凡那日你别把这两个畜生留下,便没有后来的种种,玺扬阳,文大夫是救了你呀,你怎的反倒害了人家?”苏青鸾的声音冷冷淡淡的的,很是看不起这个纨绔。
玺扬阳却一头雾水,“苏青鸾,本爵爷敢作敢为,你把话说清楚!”
“不错,把话说清楚,我儿是生性顽劣,可国公府的名声污不得。”紧随而至的是一道洪亮浑厚的声音从园外传来,“此案近来传得沸沸扬扬,若是胡乱扣在国公府的头上,小娃娃,你吃不起!”
苏青鸾错愕回首看去,却见一群护卫抽刀围之上来,将园中所有人团团围住。
玺青松威严无边,就是站在那里亦是不怒自威,浑厚的身形稳如泰山,全然与玺扬阳这等浪荡形骸不一样,真想不到嘉木如此却发了恶枝。
如此虎父却生了这等犬子。
玺青松让人将韩赟等人弄醒,就是一并带来的小云雀与文嬛儿也都被带了来,玺扬阳一见父亲在场便又肆无忌惮了起来,横起声来大喊:“将她拿下,丢进犬舍里喂狗……”
玺扬阳这一喊,在场的文嬛儿却又再度不受控制的捂着自己的头尖叫起来,弯着身不断的想找寻地方躲起来,“喂狗,喂狗,统统喂狗……”
苏青鸾上前去,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任凭文嬛儿怎么挣脱都不得,苏青鸾只拽着她盯住玺扬阳,责道:“若非你一己之私,她应当还是绚烂少女,若非你当街走马抛洒那一袋金珠,亦不至于有这么多祸端,她父救了你,你却害得她疯疯癫癫,你说……国公府背不背这名声?”
苏青鸾一字一句,可文嬛儿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了似的只想挣开她的手,在一旁疼得眼泪都挤出来了。
在父亲面前被苏青鸾这般质问,玺扬阳一时有些慌了,“我……我哪有对她做出什么?”想上前来却又牵扯到伤口,只能不住的辩驳,“父亲,她信口雌黄就不是个好人。苏青鸾你别太过分啊,我是平时乱来了些,可我从不曾对文家父女做过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在父亲面前,玺扬阳还是有所收敛的。
“说便说呗,从文大夫家的后门说起!”苏青鸾瞥了一眼玺扬阳,重新坐回软塌上,转眼看向了玺国公,“月前,国公府是否来了一书生,擅制香,性子嘛与爵爷相投?”
玺青松倒没有遮掩,“是有一名叫吴禛的书生,带着奇香来投入我府,只是这书生生性放荡竟用国公府名声招摇,后被赶出府门,自此无了踪影。”
“那书生后来被我遇到,只是后来又丢了,我也在找他。只不过至今没找到,却没想到因他留下的香引出了这么一桩案子。”苏青鸾倒是在这里与玺青松对上了那书生的踪迹,“国公可能不知,那奇香与蛇头麝混合,有催人情之功效,所以即便那书生被赶出府了,可玺扬阳依旧过度荒唐,直到身染恶疾,府里无人可治,只得寻找民间奇方。”
而事情就从玺扬阳找到文大夫之后,开始悄然延伸。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一开始应该是那书生替代爵爷前往医馆取药。”苏青鸾如此断言,“否则,文大夫家的沉墨从何而来。”
每日,那素雅书生,生得又净,兼之又文采风流,自然得城中多数女子青睐,但毕竟被国公赶走的人,只得私下为爵爷效劳,以图安稳。
而那牡丹楼的小云雀为何也知道文大夫家中有治病奇方,想来必是从书生的口中得知,苏青鸾猜,那书生被赶出国公府之后,应该是宿在牡丹楼中罢,因此小云雀才知有这么一处治病的地方。
而那医馆大夫的女儿,生得一张小巧的鹅蛋脸,见了这书生自然欢喜得紧,又得知他是在国公府门下,暗中替爵爷每日来取药,更是觉得此人来日必有前途。
再加上这书生每日前来拿药取药时更是会小娘子小娘子般亲切叫唤,叫得人心都酥了,更兼之偶尔接过她手上的药时,还会趁机摸上一把。
那吴禛书生乃是久经情场的老手,未经人事的文嬛儿哪里能招架得住,自是每日殷殷期盼等他到来,唯一苦恼的,便是爹爹救回来的那个满身烂臭流脓的麻子。
那麻子没爹没娘的,自小在南安街里流荡,又生得一身烂疮,根本就没人搭理他,更无力生活,听说在他打算跳井寻死的那会,文大夫正好路过救下了他,见麻子可怜,于是带回医馆免费为他医治。
可文嬛儿讨厌这麻子讨厌得紧,从他第一次进医馆的时候那双眼经常时不时的偷偷停留在自己身上,那种感觉让人觉得浑身作呕。
她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小姐,可父亲人好备受人敬重,她好歹也是清清白白的医家女子,麻子的这种带着亵渎的情意总让她嫌弃,更甚者,她每日在等吴禛书生时,总能见到这麻子偷偷躲在边上,以一种极其恶心和妒忌的目光看着他们。
真真讨人厌,父亲真是个烂好人,什么人都带回来医治。
后来,那牡丹楼里又来了个青楼的妓女,患的又是一身风流恶疾,文嬛儿更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她不便每日出楼,于是交代好了诊金银钱,让医馆每日煎好了药送到牡丹楼后头,不情不愿。
“爹爹真是的,每日都要我一个姑娘家来这种地方,也不怕我将来嫁不出去。”文嬛儿手提着食盒,食盒中端着煎好的、热腾腾的药,一想起要去医治那肮脏的女子,她就更加不情不愿了。
而那日,文嬛儿照例前去送药,却发现那吴禛书生也从牡丹楼后门与爵爷同进,那斯文白净的书生时常进出这种地方也着实不好,可让文嬛儿意想不到的是那麻子居然也偷偷跟在后头,一撞见那书生也进出烟花之地的时候,一时怒从心起。
“你个浪荡白面书生,勾引嬛儿,看我今日不打死你……”麻子挥拳就往书生身上揍,偏巧又撞上了爵爷,误以为是到青楼里寻衅的,于是爵爷当即命人将这浑身烂臭的麻子狠打了一顿。
鼻青脸肿的麻子委屈叫道:“都怪这书生浪荡,勾了我家嬛儿。”
“谁家谁家?”玺扬阳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是自己手底下的书生夺人所好。
但听那麻子又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每日来医馆取的都是治什么病的,文大夫是个好人,但不代表他的女儿能任你们富贵人家欺凌。”
“谁欺凌我了?”文嬛儿大喊出声,在这种烟花之地发生冲突,真是好不丢脸,传出去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都怪我爹爹胡乱发善心,怎的招回了个瘟神,死麻子臭麻子,别靠近我。”
“那书生有什么好的,我……我的病很快就能治好的,你爹亲口允诺的,到时候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嬛儿你知道我的心的,我对你不坏的,不似这书生。”麻子被打出了内伤,边说的时候还边呕血,不住的用手去擦拭,沾染了衣襟边上也是一堆血迹。
文嬛儿一阵窘迫痛骂了麻子一顿之后就匆匆跑了,书生吴禛亦是不想惹事的,便草草的辞了爵爷,爵爷见这是一场情事乌龙,自己手底下的书生撬了人家墙角,现在还让手底下的人将麻子打得呕血不止,不禁也嫌弃的转身离开。
熟料,那麻子跪在了爵爷的面前,磕头道:“爵爷,我知你手段通天,我也知道那书生每日是替您取药的,但求你大发善心,让那书生走罢,我只有嬛儿了,我不能失去她,求爵爷让那书生滚蛋吧!”
“你滚蛋吧,给狗都不啃的东西。”玺扬阳被烦得透顶了,一脚踹在麻子的心口就离开了。
只是,玺扬阳一直处心积虑的掩盖自己的病情,甚至不惜让书生替自己每日取药,好不容易到了这会病情大好,总以为无人知道这件事情,不会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偏生又让这该死的臭麻子知道了。
这件事情在爵爷的心里就像放了只小跳蚤似的,挠着痒着数日,直到几天后,又在长街上碰见了那麻子,拖着一身带血的模样,听说又被人从牡丹楼后面扔出来。
玺扬阳纵马过长街,飒飒铁蹄来不及收时又撞上了那麻子。
他想了想,趁此机会堵住了这死麻子的嘴也是好的,于是他又调转马头,从马鞍边上取下一整袋子金珠,弯身一扔,而后丢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旋即又策马走了。
至此,爵爷的心才彻底落了下来。
拿人钱财,就该闭嘴了。
谁知,那死麻子不按套路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