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其实，是因为他爸爸在外面杀了一个人
苏强辍学的消息，是初三那年的国庆节传入的安漓耳朵里。
十月二号，她跟着一辆便车回了趟建安：有一个远方的亲戚家里办婚宴，奶奶打电话让安漓回去一趟。说是虽然都会随礼，但毕竟作为亲戚，一家人中没有一个到场的，说不过去。想着待在学校也无事可做，还不用像平时那样等中巴车，安漓就跟着亲戚的车子回去了。
吃完饭，正打算回家时，安漓看见了坐在另一桌的苏强。本来她想远远地打个招呼，但对方一改往日模样，左右逢源地和身旁的人攀谈着，始终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又因为平日里没什么联系，思索了一番，安漓还是直接回家了。
到家后，她给姚凤发了个消息。信息中，她说自己碰见了老同学，但对方看上去好像成熟了许多，还在饭桌上抽烟，一点都不担心被家长骂。姚凤这才告诉她，苏强这学期就没去学校报名的消息。
虽然小学和初中都是同学，但姚凤和苏强之间的关系不如和张国培近。张国培这人，捣蛋，主意多，但同时也是个好交朋友的人，平日里看见认识的人，似乎都有用不完的热情。但苏强不一样，他以前虽然常和张国培一起玩，但两人的性格却相去甚远：苏强性格内向，不善交友，更是只喜欢混在男生堆里，面对女生，常常好像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
因此，对苏强不再上学了这件事，许多消息姚凤也是道听途说，可能并不全然准确。但她还是将自己所知道的，原原本本地讲给了安漓听。
初二下学期的某一次物理课，大家听得云里雾里的，加之天气炎热，好几个同学都昏昏欲睡，只是迫于老师的威严，强撑着眼皮。快下课时，班主任来到教室门口，敲了敲门，跟物理老师示意了一下，就将苏强叫了出去。一直到第二节课进行到一半，苏强才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地从教室外面走到座位上。原本同学们都以为他或许是犯了什么错，挨训了，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的早自习，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敲门，打断了大家的读书声，苏强再一次被叫了出去，这次，他去了很久，下午才回教室。
同学们从未真正在生活里看见过穿制服的警察，本身就对其存有强烈的敬畏心。两位警察将自己的同学叫了出去，这件事在班里引起了激烈的讨论，当然，都是背着苏强悄悄进行的。连不是这个班的张国培都得到了消息，14、15岁的男孩子很难沉得住气，无论事情看上去多严肃，他们都觉得哥们儿义气可以克服万难。张国培找到苏强，直截了当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却始终只得到“没什么”三个字的简单回答。其他好奇的同学亦然，他们抛出去的好奇心只是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苏强自那以后的状态常常都是垂头丧气的，拒绝与任何人交流。他越是这样，大家就越是好奇，直到那个学期很快结束。
这学期，苏强没再来过。少有的几个有他联系方式的朋友也发现自己被删除了好友，他还换了手机号码。于是关于他的讨论再次多了起来，而且比以前更激烈。
大家都比较相信的一种说法来自马美玲，她家跟苏强家原本是几乎不走动的远房亲戚，可为了打听这件事，却一层一层地跟人打听，仿佛两家是至亲。一次课间，马美玲周边围坐了十多个同学，还有一部分站在更外围，听她讲揭露事情的“真相”。
“其实苏强他家之前不住在建安，他爸爸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带他们一家人在外面打工，具体干什么的我们也不知道。大概咱们读四年级的时候，苏强他们一家才回来。”
“对，我记得。因为四年级他跟我一个班，一般都是到了五年级班里才会出现一些转校生，他四年级就来了。”
说书的时候，总有人忍不住想要接下话茬。可第一次登台的说书先生却不太习惯，眼见着有点恼怒，幸好有人出来给了个台阶。
“你别打岔，听马美玲讲嘛！”
“好，好，我的错。”为了满足好奇心，总有些代价是需要付出的，比如尊严。
“你太烦人了，害得我差点想不起来讲到哪里。嗯…对，他四年级就转到咱们学校了嘛。其实是因为他爸爸在外面杀了一个人！”
“啊！？”
“天呐！”
…
惊呼声不断，就像电视剧一样的情节，竟然悄然发生在了身边，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矛盾，只是听说他爸爸把别人推到了悬崖底下，那个人摔死了。他们一家才从外地赶回咱们这里。上次那两个警察，就是来告诉他，他爸爸被抓了。”
“啊，真的吗？那他之前知道自己的爸爸杀人了吗？”
“应该不知道吧，谁会把杀了人的事情告诉一个小孩子。”
“可是他为什么不来上学了啊，他爸爸的事情又不会影响到他读书。”
马美玲的故事引发了大家新的疑问。
“听我妈说，他妈妈是个精神病，有时候清醒，？，糊涂的时候还喜欢打人。”
“可这跟他上学有什么关系？”
一同学铁了心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爸爸被抓了，他妈妈又有病，他就没有钱念书了啊，何况，他还要照顾他妈妈。而且，听说他年龄其实比咱们大，应该已经可以自己赚钱了。”
…
随着上课铃声的适时响起，讨论声、惊叹声都随着人一同散去。姚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也将事情听了个大概。本来想告诉安漓一声，毕竟不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事，但又怕传达有误，始终犹豫着，直到安漓自己谈起苏强。
听完姚凤的讲述，安漓心里倍感遗憾，遗憾从前没有关心了解过这位同学，也遗憾他需要在半大的年纪，承受这么多本不该承受的事情。唯一的心愿，就只是但愿所有的“据说”都是假的，而苏强的辍学只是因为他不想上学了。
常常作为旁观者见证别人跌宕起伏的人生的安漓，因为这件事，第一次开始认真地审视自己：尽管从前也曾愤懑不平，羡慕过别人的生活，总觉得自己好像承受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苦难，可身边出现又离开的一个个曾经的同行者，仿佛都在提醒她，苦难是层出不穷、花样繁多的，比她能遇见能想象的要多得多，她只是芸芸众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经历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