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励志
我们从小就被父母、亲戚问道:“你的理想是什么?”“长大之后想做什么?”
现在是否还能记起当时的回答?是否还坚持着当时的理想?
如果现在再问自己有什么志向,我们还能讲出来吗?说出来的志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吗?是曾经为之付出并始终坚守的吗?少年时的梦想与志向,是已经杳无踪迹?还是仍萦绕心头?
一个人要想做事业、要想有发展,首先就要励志。孔子曾说: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2]
军队的统帅可以改变,但一个人的志向却是不能轻易改变的。这是因为,志向不是念头,更不是想法,是一个人对未来的深思熟虑,是一个人经过理性思考并愿意为之奋斗终生的目标。人如果没有志向,就像行车没有目的、走路没有方向,看似整天在努力,却不明白自己的付出是为了什么?久而久之,仿佛进入循环往复的磨道,经年累月地走,却始终不能走出别人设计的圈子。
自古成大事者,从小就有鸿鹄之志。秦末起义领袖陈胜,只是一个佣耕者,也就是替别人种地的短工。有一次耕作间息,他仰望苍天,对干活的同伴说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
“苟富贵,无相忘!”——假如有一天谁大富大贵,不要忘了受苦受难的同伴啊!
其他的佣耕者头也不抬,不屑一顾,可能很多人心中都飘过一个字:切——
不过还是有个人响应了他一句:大哥,咱不过是个农夫,哪来的富贵!
陈胜依然仰望白云,长叹一声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体验过这种孤独的还有陈涉的老乡庄周,就是那个梦见过蝴蝶、遇见过骷髅、借过粮食、骂过河监的庄子。他在《逍遥游》中做了一个比喻:小麻雀的理想就是先饱食,然后在草丛间、树梢上飞翔,一上一下,一窜一跳,非常快乐。大鹏要向上高飞几万里,必须先锤炼自己,然后找准机会乘风起飞,付出的要比麻雀多得多,收获却不一定比麻雀多,但鲲鹏所见到的世界、所感受到的天地之阔,肯定要比麻雀高远、广阔得多。
陈涉、庄周将燕雀与鸿鹄进行对比,觉得屋檐之乐的小麻雀、小燕子,如何能知道鸿鹄高远的志趣呢?单就快乐或幸福指数而言,麻雀、燕子或许要更快乐一些,或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或知足常乐,无忧无虑。鸿鹄要高翔,就必须飞得高,飞得远,飞得久,飞得累。因为,希望越多,失望也就越多;志向越高,付出也就越大。
但人类历史的向前发展,有时是循规蹈矩的步步为营,有时则是龙腾虎跃的一日千里。循规蹈矩孕育着平凡,龙腾虎跃催生着变革。历史需要步步为营的稳定发展,更需要一日千里的快速进步。特别是百舸争流的技术突破、社会转型与制度变革时期,只有有志向者才能敢于担负起时代责任,置身于历史现场中,去实现人生的璀璨。
人类的每一步发展,就在于总是有人不甘心做燕雀。这些不甘心的人,很多成就了一番大事业。
当时与陈涉同时叹息的,还有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项羽。他不是站在田垄间,而是站在秦始皇南巡时夹道欢迎的人群中,眼巴巴地看着秦始皇仪仗队的兵强马壮、旌旗飞扬、鼓乐喧天,更看到了百姓拜伏在地的高呼万岁。项羽说:“彼可取而代也!”——我能取代这家伙!这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服气。
另一个是刘邦。刘邦当时是亭长,亭长是秦代最小的吏,管方圆十里大的地方。论权力,远没有现在的村长大,秦汉人烟稀少,亭长也就在那遥远的小山村管个几十口人。刘邦也看到了秦始皇巡视的仪仗,也说了一句话:“大丈夫当如此也!”——做人还是要做这样的人!这口气是羡慕嫉妒,但不像项羽那样恨。
这三人决定了秦朝的结局,他们的三句话也决定了三人的命运。
陈涉没能继续耕地,如果秦朝官吏不征发他去戍边,他就会在田埂上慢慢变老,死得安然。但他在戍边路上遇到了人生的抉择。秦律规定,戍边者必须按时到达集合地,结果一场大雨毁了他们前行的路,——肯定要误了集结的日子。按照秦律,不能按时到达就要处死。秦的官员受过良好的司法训练,不敢变通,只能执行。是让秦官杀掉就此了却此生?还是杀掉秦官掌握自己的命运?关键时,陈涉的鸿鹄之志,让他不甘心就这么成了刀下之鬼,而是揭竿而起,把刀狠狠砍向了秦朝。
项羽听说陈涉、吴广在大泽乡起义,便决心起事,成为秦始皇那样的人。他与叔父项梁会同乡人,杀了会稽太守殷通,召集所熟悉的豪强与官吏,一起反秦。很快拉起了一支八千人的队伍,任命郡中豪杰出任校尉、侯、司马,一呼百应,控制了长江下游。
刘邦也把羡慕转化为行动的能力。陈涉振臂一呼,豪杰响应,天下动荡。乱世最能锤炼豪杰,也最能淘汰庸才。沛县县令觉得刘邦是个人才,让樊哙去找刘邦,期望他能保卫家乡。结果,刘邦、萧何、曹参一商量,觉得与其跟着别人干,不如自己干,便率领百姓杀掉县令,刘邦立为沛公,开始了大丈夫当如此的事业。
三人之所以能够成就一番大事业,在于卑微时便有与众不同的志向,才能在风起云涌时,逆风飞扬,做出惊世骇俗的决策。不同的是,陈涉的心中,装的是富贵;项羽想的,不过是排场;刘邦赞叹的是“大丈夫”的事业。三人最初的长叹,决定了他们最终结局的迥异。陈胜攻下了陈县便称王;项羽做了西楚霸王之后,总惦记着衣冠还乡;刘邦则忍辱负重,坚持到最后,成为延续四百年的汉朝开国之君。三人的志向相似,决定了三人都能成就一番事业;但境界不同,却让他们在成就之路上有了天壤之别。
明朝名士陈继儒编格言集《小窗幽记》,收录了诸多格言,其中有一句说:
贫不足羞,可羞是贫而无志;贱不足恶,可恶是贱而无能。
穷困没必要感到羞耻,人最该羞耻的是走投无路时仍没有志向。二十多岁贫穷很正常,此时还在读书,还没有工作;三十多岁贫穷也可以理解,或是没有继承财富,或是结婚、生子、买房、买车而所剩无几;但四十多岁还没有经济独立,那便是自己的问题。孔子言:“四十无闻,斯不足畏矣。”一个人到了四十岁仍然一事无成,必然是自己在某些方面存在致命的缺陷。要么心性上没有修养好,不足以成事;要么能力有欠缺,不能够做事。
回望历史,诸多成就事业的人,之所以能从卑微走向高远,从柔弱走向刚毅,从平庸走向卓越,关键在于“宜守不移之志,以成可大之功”。[3]就是一个人能否成就大事业,不在于幸运、聪明、勤奋,而在于能否一如既往地不忘初心,坚守志向。
苏轼所说的“不移之志”,一是要坚持梦想。也许梦想非常遥远,只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就离目标越来越近。过程把握住了,结果自然就有。二是不要轻易变换目标。常立志不如立长志,我们常常有很多想法,也会遇到各种机会,面对各种诱惑,正因为如此,持之以恒坚持下来的便是极少数,最终他们会从众人中脱颖而出。相反,那些看似聪明的人却在突如其来的幸运中迷失了自己,或者在没有理想的勤奋中循规蹈矩地放弃了追求,既没有曾经轰轰烈烈的投入,也没有真真实实的获得,最终只能把理想寄托在孩子身上,让他们来实现自己曾经有过、却从没有去实现的所谓梦想。
我们身边从不缺少有梦想的人,但为何成就者却少之又少?关键在于不能坚持,更不能持久。没有行动的梦想,只能是空想;没有坚持的梦想,只能是幻想。这就需要我们用梦想来自立,用坚持来成就。
第一节 自立
自立,是不要存依附于他人的想法,要尽量凭着自己的能力去做事,致力于提高自己的能力,提升自己的修养。在现实中,有时候或许需要依靠各种关系、各种力量才能把事情做好,但能否走得更远,还是要靠自己。俗话说:“打铁还得自身硬。”自己具备了成就事业的基础,才能百往无不利。韩非子便言:“恃人不如自恃也。”[4]依靠别人不如依靠自己,这便是自立。
自立,说起来很容易,但做起来却很难。在生活中,哪怕要做一件小事,都需要付出一定的努力。如果我们的梦想是远远超过身边的人,那就要付出比他们更多的努力。通向事业大道的,只能是踏踏实实的一步一个脚印。苏轼在讨论晁错的功绩时,说过这样一句话: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5]
晁错是西汉杰出的政治家,在汉景帝即位后出任御史大夫。当时的御史大夫,职责是协助丞相处理朝政事务,主管执法与纠察。晁错需要面对的最大问题不是打老虎、打苍蝇的问题,他需要对付汉高祖、汉文帝的那些龙子龙孙们。刘邦为了巩固皇权,将他的八个儿子封到全国各地,拱卫皇室以守天下。汉文帝又把他的四个儿子封出去,到了汉景帝时,天下除了皇帝,还有赵王、燕王、楚王、吴王、济南王、济北王、胶东王、胶西王、齐王、临淄王、梁王、淮南王、衡山王、长沙王、九江王。这十五个诸侯王手握军事权、行政权,都有虎视眈眈的实力;有的还能铸钱,更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从经济上说,王国富得流油,皇帝却穷得无奈。从军事上说,皇帝名正言顺地掌握天下,诸侯王却实际控制重要地区。
这些诸侯王安心做贪官、富官也好,偏有人有野心,觉得自己势力强大不是皇帝的赏赐,而是自己能力强,之所以没有当皇帝,是汉高祖、汉文帝的选择不当,于是便有觊觎皇位的野心。皇帝要想巩固自己的皇位,朝廷要想保持一份体面的话,就需要限制诸侯的权力。负责纪律检查的晁错,便坚决主张削夺诸侯权力和封地,来巩固中央政权。这便给了心存不满的诸侯王一个把柄,吴、楚、赵、济南、淄川、胶西、胶东七个诸侯王便以“清君侧”为名,发动叛乱。汉景帝一看:摊上大事了,便处死晁错以谢天下。但七王不仅没有停兵,反而看到了汉景帝自断臂膀的软弱,于是大举进攻,形成了“七王之乱”。
在苏轼看来,晁错的削藩与被杀,是自己勇于承担历史责任,而不计较个人安危。仁人志士、英雄豪杰之所以能够立德、立功,正在他们“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敢于面对历史的困境,以一己之力在大多数人沉默、退却时而选择承担,成为为民请命的人,成为担负责任的人。遗世独立,横而不流,闭心自慎,秉德无私,是为自立。
王勃,一生只活了二十七岁,却留下许多名垂青史的诗篇,是中国文学无法忽略的一位青年才子。他能写出《滕王阁序》《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这些名篇,在于他天赋异禀。他九岁时,读颜师古注的《汉书》,就看出颜师古的错误,还撰写了《指瑕》十卷,一一加以讨论。十六岁时应幽素科试及第,授朝散郎,品位是从七品上,是当时最年轻的官员。用现在的眼光看,一个十六岁的青少年被提拔为一个副处长,恐怕有人要喧哗了,忍不住要查查他有没有背景。
王勃真没有背景,他的父亲王福畴只是雍州司功参军,也是从七品下的官,比王勃做官的起点还低。这类官员在唐代一抓一大把,能把孩子弄到朝廷让皇帝任命,老王肯定没有这个本事,要不他也不会官越做越下,越做越小,越做越远。其实,王勃最大的靠山,就是相信自己。他有高度的自信,曾在《观内怀仙》中说:
玉架残书隐,金坛旧迹迷。牵花寻紫涧,步叶下清谿。
琼浆犹类乳,石髓尚如泥。自能成羽翼,何必仰云梯。[6]
这首诗是他在一个道观游览时所想,却可以看出,王勃没有把自己的未来寄托于神仙点化,而是坚信只要自己修养好、准备好,便不需要仰仗别人提携,就能成就事业。这样一看,我们就不会对王勃羡慕、嫉妒,而只能转为赞叹了。他生活在人人崇信仙、佛的时代,并期望神仙、佛祖能够给自己一些眷顾、提携时,却有着这种自立的精神。正因为如此,他才有信心依靠个人努力去读书思考,有动力通过提升个人才德、能力来完善自己。
自立,是相信自己,勉励自己,不攀附,不趋势,先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好,先把自己能管的事情做好。这是一个人成长发展的基础,是一生绕不过去的积淀。
自立,首先是立志做大事。大事,就是把自己的发展和社会的发展同步,把个人价值和社会价值结合起来。事业的成功,固然可以带来安逸的生活,我们做事业的目的,却不能只把个人享受作为目标,而要担负起家庭责任、社会责任和历史责任,尽最大努力让社会变得更好,让周围的人能够因为我们的工作而活得更健康、更开心、更舒适。这样的立志,才是真正意义的超越一己之私利,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陆九渊是宋代著名的教育家、哲学家,他的理论水平能与朱熹打个平手。二人曾在鹅湖进行过一场辩论,结果都觉得对方在行,自己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这场相约相会也成为中国学术史上的佳话。我可以不同意你的观点,甚至可以针锋相对地辩论,但我们仍然是好朋友,相互尊重,相互成就。这既是个人雅量,更是对学术发自内心的敬畏。在历史长河中,每一个人不过是浪花一朵;在宇宙变迁中,每个人不过是沧海一粟。我们能够超越同时代所有的人,却无法超越自己所处的时代。学术,正是因为有无数学者的传承才得以永续发展,每个学者的成就,都是无数人成全的结果。即便在某个领域或者某个时代熠熠生辉,也只不过是浩若星空的人类文明史中的一点光亮而已。自立,是相信自己;尊重他人,则能理解自己。
陆九渊也是一个牛人。他从小便立志要做圣人,他读《论语》,也读程颐、程颢的著作,发现二程说法与孔子不同,便下决心要考证。他在十三岁时便说:“宇宙内事乃己分内事,己分内事乃宇宙内事。”觉得自己有责任把天地运行之理、宇宙变化之气与人心性修为之法融通思考。宇宙与心性,便成为陆九渊建构学理的基础。他这样告诫弟子说:“志小不可以语大事,不可自暴、自弃、自屈。”[7]人做事,若一己之私太重,则格局太小,不能与之语大事,更不能与之共谋大事。人最可怕的,不是没有才华、没有机遇,而是没有远大志向,斤斤计较于私利,才华、才能不能为社会造福,而成为加速庸俗或堕落的助推器。
世上万般皆苦,要想成就些事业,便会有困苦、艰难、磨难、非议相随,多数人逢此际遇,常怀疑自己的选择,放弃最初志向,退回到出发点。在走投无路时坚持下来,志不衰,气不馁,越挫越奋勉,并能带领众人走出时代困境,纾解百姓疾苦者,才是中华民族的脊梁,才是中国历史的主流。
苏轼所谓的“坚忍不拔之志”,正是在无望中的振臂高呼,在无助时的援之以手,在一塌糊涂时的奋发,在一筹莫展中的坚持。那么,立志是不是简单设立一个人生规划呢?我们究竟该如何自立呢?
一、立身要正
立身要正,是自己行为端正。人要有风骨,不趋炎附势,不巧言令色。随着年龄的成长,一方面要多倾听不同的意见,探究世事的真相,不迷信,不盲从。另一方面要能判断周围的人和事,孰是孰非,何去何从,形成清晰的认知。有些曾令我们敬仰的师友,有时的所作所为会让我们失望;有些看似普通的陌路人,却能在关键时给予援助。青年人的每一步成长,都是步履蹒跚,都是伤痕累累,都是满腹委屈,我们不能因为遇到了一时一地的困境,便改变了需要一生坚持的操守,更不能忘记来此世间的责任与担当。
这就要养成充实的内心,养成坚强的性格,虽然每一天可能是庸庸碌碌,与常人无异,但要让这些庸庸碌碌能聚沙成塔,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做什么,在做什么。该坚持的操守,不能轻易放弃;该修养的心性,知道时不我待。在看似平凡的每一天,却能让自己不平凡起来,那就是拓展格局,涵养心性。范开评价辛弃疾的词作,认为辛词写得好,不仅在于辞笔,而在于辛弃疾的磊落雄豪之气,他在《稼轩词序》中说:“器大者声必闳,志高者意必远。”[8]认为辛弃疾的词气势宏大,读起来让人心潮澎湃,在于辛弃疾格局宽大,境界高拔,充满了位卑未敢忘忧的家国情怀和责任担当。这是单凭辞藻无法堆砌出来的伟岸,也是单凭口号无法喊出来的情感流露。
文学创作如此,学术研究如此,历史评判亦如此。文学创作、学术研究、历史评判皆为天下公器,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在历史的某个节点,人似乎有高低贵贱之分,但在人类文明史上,人的德行、功业、学术,却不是按照职务高低来评定,而是按照对人类的贡献而确立。孔子、孟子、荀子、陶渊明、李白、杜甫、吴敬梓、曹雪芹能够侧身于中华文明史,就在于他们为中华民族提供了思想的范式、精神的象征和文化的品位,让我们能够在忙碌中得以清醒,在迷乱中得以理智,在庸俗中得以自省。屈子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众口铄金的妇孺,没有记住数不清的帝王将相,却念念不忘这些给我们精神滋养、道德示范和人生启迪的哲人与作家。因此,我们在确定人生理想时,要有更博大的格局、更开阔的眼界、更高远的志向,让其成为支撑我们立身处事的精神动力。
徐干是建安七子之一,在那个动乱、篡位、杀伐、瘟疫集于一时的时代里,他潜身穷巷,颐志保真。有时连饭都吃不上,却专志于学。汉魏之际敬重才学、敬仰德行,许多刺史、太守尊敬徐干能安心读书,纷纷出面邀请他入仕,但徐干不为所动,知道自己该要什么。曹操也曾邀其做县令,他也婉拒了。后来他曾一度出任五官将文学,给曹丕做文学侍从。五六年后,便称病辞归,觉得乱世与繁华,并不符合自己的心志。他去世后,曹丕感叹说:“观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鲜能以名节自立,而伟长独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谓彬彬君子矣!”[9]古今文人多无行,很少能保持独立高洁的名节,徐干能够坚持操守、不羡慕富贵,曹丕敬重其君子人格。
曹丕只看到徐干的行为,却不能理解徐干的内心。徐干在《中论》中有这样一句话:
君子不恤年之将衰,而忧志之有倦。不寝道焉,不宿義焉。言而不行,斯寑道矣;行而不時,斯宿义矣。
这句话最能透露出他的心声,读至此处,心中惊悸。我们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理想,但却不由自主都生活在现实之中。理想很丰满,让人念念不忘;现实如此骨感,让人辗转反侧。少年时代曾有扬鞭纵马的豪情,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变得老成持重,甚至患得患失,忘记了曾经的翩翩少年,忘记了有过的人生畅谈,只能相对无言,沉默自保。常常为了能让现实丰满起来,就用理想来补充现实,一点一点地从了尘俗,在提升收入、获得利益时,离理想也越来越远,最终现实丰满的背后,是理想的灰飞烟灭。
徐干意识到每日案牍劳形,不使体累,却使心累。行政的琐屑,可以约束人的行为,更能驯服人的内心,特别是当抱着理想精神、抱着健全人格、抱着高洁操守时,很难与刀笔吏从容相处。徐干在应付一段差事时,还是怀念居家的自在,那可能少些名头、少些衣食,但内心无疚无愧,行事不忧不惧,守于道德的乐地,守于人格的健全。
徐干是幸运的,曹丕尊重他的选择,并成全了他;曹操是他的知音,也能理解他。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在常人看来已经位极人臣,但他仍觉得志向未能实现,他在《龟虽寿》说: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这是一个坚持梦想并为之奋斗一生的豪杰,在晚年仍有壮志未酬的感慨。可见曹操的志向,并非做多大的官,而是要统一全国,实现四海升平、天下有序。但时不我待,历史没有成全曹操的志向,也没有成全诸葛亮的智谋,两人都殚精竭虑,为了一个相似的理想,各自付出,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曹操和诸葛亮的志向,不是普通百姓的求田问舍,多置几套房,多买几辆车,这很容易实现。但他们是要统一全国,诸葛亮要兴复汉室,把曹操赶走;曹操要剿灭军阀,平定吴蜀。曹操说自己要“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学周公辅佐成王,要替成王把大大小小的造反者、割据者镇压下去,让天下都心服口服地接受中央政府的统一治理。这就注定曹丞相与诸葛丞相要有一个人最终壮志未酬。
壮志要用一生来坚持、去践行,挂在嘴上的是口号,宣扬出去的是新闻,只有默默刻在心中为之奋斗终生的才是志向,为了志向倾其所有付出的方是事业。徐干的志向是立德,曹操、诸葛亮的志向是立功。立德是用一生的辛苦,坚守做人的底线、做事的操守,成就道德人格。立功是用一生的辛劳,完成一个时代无数人的共同期待。无论是去坚守,还是去成就,要时刻告诫自己: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曾国藩是古代中国立身处世的典范,他这样来理解人的立身做事:
做人之道,以刚介为自立之基,以敬恕为养心之要。[10]
刚介被视为一个人自立的根本。刚,是刚强、刚健,是至死无悔的坚持,是百折不挠的操守。能刚强就能不改初衷,能刚健就能坚持初心。介,是耿直,是立身正,是进道勇,是坚持原则、坚守底线。有了刚介作为海岸线,心如潮水,也就有了止规和堤防。曾国藩言心性修为的境界,一在敬,对长辈、对良师、对益友,要怀敬重之心与之交往,才能得到他们的倾心教诲。二在恕,对那些伤害自己的人、不如自己的人,或内心卑琐的人,要有几分宽恕可怜之意,不与之斤斤计较,就能放下诸多尘俗纠纷。
曾国藩的提纲挈领,与《格言联璧·持躬》中的修身之道可以呼应:
心术以光明笃实为第一,容貌以正大老成为第一,言语以简重真切为第一。
从内心来讲,要心性开朗,充满阳光,诚实正直;容貌上,要堂堂正正,沉着稳重;言语上,简明扼要,语重心长。对任何人都不闪烁其词,言语浮泛,要做到真诚、真切、真实。
一是心术光明笃实,要让自己内心乐观、光明。乐观者,相信所有的事情都能解决。生活由无穷问题构成,工作便是解决这些问题的存在,正因为有无数问题的存在,我们的生活才五光十色,我们的工作才意义非凡。光明者,没有阴暗心理,天地无私,不听谣、不传谣,无事不可对人言。人之内心,皆存猥琐与高尚,观察人,结交人,多留意他人积极、高尚、伟岸、方正的一面,见贤思齐;不要探究龌龊、鄙陋、狭隘之处,即便遇到,见不贤而自省,保持心术端正、光明、笃实。来说是非者,定为是非人,有些人整天嘟嘟囔囔,叽叽歪歪,孔子言之为小人长戚戚。这些人德行或许不坏,也能做些有益的事,但常盯着他人的过失或者不足,品头论足,闲言碎语,断不是磊落坦荡之人,与之常处,久而久之,便将目光聚焦于人事纠纷之中,陷入是非窝里,觉得他人都不如自己,自怨自艾,白白辜负了自己一生的志向,枉费了一身的才学。
二是容貌正大老成。相由心生,一个人内心充满阳光时,他的容颜就会满含笑意,蒙娜丽莎的神秘微笑便是如此,内心平和愉悦,脸上便有喜悦的和气。内心充满惆怅,脸上便有遮不住的忧郁,即便微笑也是皮笑肉不笑,说话常常言不由衷。君子内省不疚,心胸坦荡,容貌便光明正大。正大,为行为端正,格局阔大,有堂堂正正的廊庑之气。老成,是做事沉稳,既能负重,也能负责,还能负担,处事不惊,行己有方。苏轼在《留侯论》中,用“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来形容人的老成持重。一件事情突然降临到头上,不会很震惊;有人误解他、歪曲他,也不至于恼羞成怒。正大老成,是对心性的概括,也是对待人处世的描述。要想达到这样的境地,不仅需要日常行为的锻造,更需要修心养性的磨炼。
三要言语简重真切。简,是简明扼要;重,是语重心长。简单明了的语言,必待纯静如水、温润如玉的内心流露。心有杂念,便闪烁其词;心有邪念,便吞吞吐吐。与其修饰语言,不如洗净心肠,心口合一,言为心声,说话简而不晦,重而有情。有时真心话不太好听,但为人谋而能忠,久而久之他人也能理解。若非真心话,花言巧语,也不能入心,感动不了别人,反倒增加了更多隔阂。中华文化反感巧言令色者,孔子曾说:“巧言令色,鲜矣仁。”[11]老子也说:“信言不美,美言不信。”[12]两位哲人谆谆告诫我们:一个人面容表情丰富,言辞圆滑世故,只能欺骗陌生人,却不能打动熟悉者。这也是为何有人真朋友越来越少,家庭关系越来越紧张,或在于满嘴谎话,或在于满口套话。道貌岸然的自我感觉良好,殊不知早被人看穿了画皮底下的丑恶,只不过大家不愿与之计较,看见画皮敬而远之而已。
那么,一个有志向的年轻人应该如何修养心性呢?《菜根谭》中有几句格言讲:
气象要高旷,而不可疏狂;心思要缜密,而不可琐屑;
趣味要冲淡,而不可偏枯;操守要严明,而不可激烈。
气象高旷,是要不断修养自我,日新月异地进步,做到胸次高迈,视野旷远。气象是一个人的气质,是一个人全部精神状态的外化,人无论何时何地,要有激愤气象。林庚先生曾说:走路的时候,一定要抬头挺胸,能时刻抬起头走路的人,是任何困难都压不倒的。这话是说走路的姿势,更是要求一个人随时随地保持精神焕发。韦应物描述人的气象:
高旷出尘表,逍遥涤心神。[13]
高旷,是不要被尘俗蒙蔽了眼睛,也不要被得失扰乱了胸怀,要时刻意识到自己有潇洒出尘的梦想,有与众不同的追求,有坚守一生的操守。这些需要有不同流俗、不甘平庸的志向推动,才能够坚持。有了坚持,有了操守,便知道哪些事不必做,哪些事必须做,心中有定力,就不会进退失据,胡思乱想,以致心浮气躁,一事无成。因此,气象高旷,一是说人要举止端正,心正则体端,端体则正心,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言谈举止,从容得体。二是要有高拔的情志,不要被尘俗中的油滑、流风遮蔽了高尚的追求,不自觉地被周围庸俗的人或无益于世的事所同化。
心思缜密,是洞察人情物理,从无解处求解,从入手处思考,设身处地,将心比心,将每一个细节考虑周到。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中讲诗歌有“缜密”一品,特征是“语不欲犯,思不欲痴”,言辞细密、思虑详切。这里说的是文学,从心性修养上讲,便是要能够端正其心,不堕入思维的牢笼。一生用心,可以成功;一时、一地用心,可以成就;甚至对一个人用心,也会赢得信任。大多数人之所以一事无成,在于常常粗枝大叶,不是智力不够,而是没有事能挂在心上。要想把某件事做成,简单应付显然不行,凡事都要用心操持、精心设计。有时会遇到有人抱怨一事无成的困顿,若要问他:到目前为止,认真、用心做过什么事?那些做出一点成就的人,哪怕仅仅是能考上好大学的人,至少全力以赴学习过,把读书当回事,把老师教导当回事。
趣味冲淡,是要能够淡定下来。一是在生活上,要养成良好的家居习惯。住处不必高楼大厦,但要明窗净几;用物不必贵重,但求干净整齐。金庸先生曾出任浙江大学文学院院长,学校在西湖边给他一套别墅,但他只住了一个晚上,就捐给杭州市了。他说自己一个平头老百姓,住这么大的房子不合适。这是睿智,更是冲淡,在于时时刻刻能守住本心。二是在心性上,要耐得下世俗纷扰处,割得下人事牵缠处,淡得下花红柳绿,降得下意气忿怒,保持心境恒定。缺乏自我的人,往往需要帽子、位子、银子才有底气;缺少自明的人,常常需要前呼后拥、阿谀奉承才有自信。趣味冲淡,是要求我们少几分市侩,多几分清高;少几分庸俗,多几分优雅;少几分无聊,多几分真诚。
操守严明,是必须有原则,有底线,有规矩,能做到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动。有些官员断崖式的命运,有些商人跳楼式的结局,确实令人惋惜。之所以如此,不是机遇,也不是能力,而是他们不断放弃原本的操守,不断降低自己的底线,最终把自己逼到人生的死角,无路可走。孔子的弟子子贡,是很多人羡慕的儒商,他曾问孔子“富而无骄”能否使人福泽绵长?孔子的回答是要做到“富而好礼”,即越是条件好,成就大,就越要讲规矩,越要操守严明,这样才能让自己与家族长盛不衰。
二、立德要高
《左传·襄公十四年》记载了中国人心中的三不朽: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其中所言的德行第一,成为中国人观察衡量人的标准。立德,是要人能够按照价值共识的要求来行为处事。社会的发展,凝聚了无数共识,这些共识最大程度地保障了人与人之间的合作、沟通与认同,对群体共识的认同、对价值共识的尊重,便是人的德行。人若在现实中要获得发展,取得成就,首先就是要能够体认、遵守群体的价值共识,具备成就事业的德行。立身是自我修炼,立德是把修心养性的成果体现出来,作为道德力量,遵守社会共识,维持价值认同。
讨论立志,首先要明确,人的道德水准,不仅维系着志向的高低,而且决定着成就的高下。德行可以作为事业去追求,功业却不必然能成就德行。王阳明认为:
志于道德者,功名不足累其心;志于功名者,富贵不足以累其心。但近世所谓道德,功名而已;所谓功名,富贵而已。[14]
有志于立德的人,看重的是做人做事是否合乎道义,不会把功名和富贵时时放在心上。有了道德自律,就能时刻保持一份清醒:面对不义之财,要想一想是否合乎道德的要求;面对不义之事,也要用道德标准来衡量。王阳明感慨后世之人,并不理解立德、立功的原义,不知道德行要高于功名,功名也绝非富贵。
殷周之际的伯夷和叔齐,被视为立德的榜样。司马迁作《史记》,将帝王都放在“本纪”中写,把诸侯与杰出人士放在“世家”中叙述,将影响历史进程的重要人物放在“列传”中写。他作七十列传,第一篇是《伯夷叔齐列传》。将之作为列传之首,在于二人虽无功业,也无富贵,更无著述,但却用一生坚持了独立不迁的人格。
伯夷、叔齐是孤竹君的儿子,老国君临终遗命,要立次子叔齐为继承人,叔齐觉得做弟弟的不该即位,要把王位让给伯夷;伯夷觉得自己要是即位,那就违背了父亲的遗愿,于是逃离了孤竹国。叔齐也不愿即位,干脆也跟着哥哥逃离。两人痛恨殷纣王的暴虐,逃到了周国。周武王伐纣时,二人扣马谏阻,希望不要以暴制暴。武王灭商后,他们觉得周武王的做法与自己的道德认知不同,便耻食周粟。天下已经归周,所有粟米皆周所产,二人便采薇而食,最终饿死于首阳山上。司马迁将二人置于列传之首,既不是赞美他们逃国,也不是赞美他们饿死,而是表彰二人的抱节守志的道德操守。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社会,必须有一个基本的价值共识,作为判断世道人心的依据,作为评判做人做事的标准,这个社会才能正向运转,跨越历史的灰暗走向光明。立德,是一个人、一件事为社会注入正能量,维系群体共识,维系价值认同。对个人而言,看似没有获得;对社会而言,正是无数人的不违法、不乱纪、不猥琐、不龌龊,人类才能不断凝聚共识而形成价值认同,人与人之间才不会是被算计、被利用、被仇恨。正因为如此,中华文化才将“立德”置于“立功”之前,用来表彰那些坚守价值共识、守在道德高地的贤良。
立德,不是外在的实现,而是内在的自觉。韩非子曾感慨说:“志之难也,不在胜人,在自胜也。”[15]人的立志,不是简单地战胜别人,而在于不断超越自我,既在知识、能力上超越,更在心智、修为上超越。
超越自我的有效途径,不是耳提面命,而是慎独自省:
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16]
慎独,是能够在独处时约束自己。其实,每个人都了解自己,尤其是在幽暗独处时,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只有自己清楚,那是最原始的自己。一个人的境界究竟如何,不是取决于在人前的高谈阔论、文质彬彬,而是取决于在隐私场合独处时的所思、所想、所做、所为。儒家认为人的修心养性,在于独处时要能够真实面对自己,了解心中幽微隐秘之处,在此时此刻要能守住内心的纯净,不要被污浊沾染。
这便是诚意,真实地面对自己的想法,不要欺骗自己。现实生活中,我们或许习惯于自我宽慰,找出理由来安慰自己,原谅自己,其实,有时是在欺骗自己。今天下雨了,可以有理由不去上课、不去工作,看似获得了别人的谅解或理解,其实是在为懒惰、怯懦找借口,久而久之便骗了自己。读书写文章,几个注释不认真核对,看似欺骗编辑,实际欺骗了自己。久而久之,会养成应付了事、敷衍塞责的习惯。小事轻易放弃、小节不加注意,习惯成自然,小节终累大德。人生是由无数小事、无数细节组成,祸患常积于忽微,细节决定了成败。一时的懒散、一时的侥幸,最终让人生之防、事业之堤溃于蚁穴。
人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只能不断成长,既要懂得放弃自我,也要学会尊重自我,在放弃中成长,在尊重中自信。放弃自我是与原先的旧我告别,每一天都以崭新的面貌出现。与昨天的自己告别,就会获得一个崭新的自己。日新月异,不断成长,是对自己最大的尊重和礼遇。做了错事,要鼓励自己:“没事的,这是过去的我;从明天起,我就是全新的自己。”做了对事,也要告诉自己:“别在意,那是昨天的成就;明天还要面临更大的挑战。”成功时,这一切都已经过去,要从头开始;失败时,这一切也都过去了,可以重新再来。
日常生活中,最基本的德行,便是早日担负起自己的责任。能担负起家国责任,是大德。德行为仁,责任为义。心存大爱,便能大义凛然,勇于负责。真正的豪杰、志士能成大事业,在于责任担得起、恩怨放得下、成败想得到、事业做得成、得失看得破、闲杂撇得开。该做之事一定尽力做好,做错了就勇于承担责任。有的人在天下动荡时,能一呼百应,在于他有责任意识,不顾个人安危,忧国忧民,勇于担负。大多数人之所以碌碌无为,在于不愿承担自己的责任,不敢承认自己的错误,更遑论对历史、未来负责。
一个人最高的德行,在于能够承担时代责任;一个人最大的优点,是要放得下个人恩怨,而以公心对待社会。对别人有恩要忘掉,别人对自己有怨也要忘掉,内心少几分计较,少几分比较。如果帮助别人是为了要人家报恩,那么不是为他,而是为己。这样,心里便放不下恩怨,就容易生出各种不平衡、不愉快,怨恨一多,心态就失衡,睚眦必报,会让自己的格局越来越小,做人越来越小气,朋友也会越来越少。
敢于负责,勇于自省,坦诚不足,改过自新,是立德的法门。只要做人,就会有对错;只要做事,就会有成败。做人做事,但求问心无愧,不求人人皆能理解。人的欲望,是需要的少,想要的多。追求越多,失望就越多,越追求反而越痛苦,特别是不自量力时,什么都想得到,最终什么也得不到,苦因复造苦果。人生一世,哪能事事只获得而不舍弃呢?做事有舍有得,生活才能有轻有重,步骤才能有缓有急,行稳致远,方能步步踩在节点上。
三、立言要慎
对一般人来说,立言是表达自己的想法;对学者来说,立言是要著书立说。无论表达自己的想法,还是著书立说,立言的过程,都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使其成为公共产品,成为社会舆论,因此立言要谨慎。《周易·系辞上》讲立言之法:
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
君子不出所居而观天下,其美言、高论能被很多人传颂,千里之外的人能够响应,在于言之有物、言之有序。其中所言的“善”,就是要让自己的文章、谈话或者言论,能够契合社会的价值共识和道德规范,要能合乎世道人心的良性发展。
刚刚进入学术研究领域的学者,要先给自己定一个原则,那便是有话则说,无言则默。别人说过的话,自己要引用,就要加上注释承认是别人说的,养成学术规范。韩非子曾做过一个比喻:山上的野兔到处跑,因为它没有主人,大家都去追,这样是可以的。知识、观念、言论来说,就像奔跑的野兔,每个人都可以去理解、去研究、去表达。但不能把别人表达的拿过来说成是自己的,这与窃取就没有区别了。
现在我们处于一个需要表达、可以表达的时代,微信、微博的快捷发表,给我们提供了随心所欲的表达机会,一会儿的忍不住,即时的冲动愤怒,很容易冲动地表达出来。读书时忙着要毕业;参加工作后,单位要考核,于是心中难免焦虑。在这种境遇中,学问是被逼出来的,创新是被设计出来的,成果是被考核出来的,大家也很压抑、很委屈,忍不住就想骂人。话说出去,就无法收回,在公共场合讲话,要三思而后言。
学术研究成果的发表,也是要慎重一些。体制逼着我们不断发表,但尽量要从学术的角度来看自己的研究成果,而不是看某些刊物的级别。级别高的刊物不一定都是好文章,有些是粉墨登场之作。一般的杂志也有好文章,可能淹没在众目睽睽之中。我们做研究、写文章时,要告诫自己:解决了什么问题?有何创新?到底思考清楚了没有?我读博士时,老先生的教诲是不要轻易发表文章,火候不到,写出来的东西不够深思熟虑,轻易发表,发现立论不实将来是会后悔的。孔子曾说:“立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转换成学术研究的话语,有学问的人一定能写出文章,发表很多文章、拿了很多奖项的不一定有学问。
我们宁愿坚信,很多发表了文章、拿了很多奖项的人还是很有学问的。优秀的学者,心中总有一个尺度,不被那些浮躁的名利、虚空的学风扰乱了心志,坏了自己有志于学的梦想。如果读书不是为了思考,而是为了寻章摘句写论文;如果写作不是为了真知灼见,而是为了填表评职称,这样的读书便会不求甚解,写了无数论文,却从没有把一本书读透;拿了一大堆吓人的帽子,底下不过是个包装精致的稻草人。
立言有两种,一是道问学,即言之有据地阐释。刘勰《文心雕龙·章句》言及这种研究方法:
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积句而成章,积章而成篇。
读书积累知识,进而把其中的道理阐释出来,成为专业化的理论,建构其学说学理。二是尊德性,即表达个人的见解、所思所想。前者是学术,重视言之有据;后者是创作,强调言之有理。二者并无高下之分,只是两种不同的范式。
范晔评价东汉名儒丁鸿时,说了立言立行的标准:
君子立言,非苟显其理,将以启天下之方悟者。立行,非独善其身,将以训天下之方动者。言行之所开塞,可无慎哉![17]
丁鸿父亲封爵阳陵侯,他继承爵位后,便封地大办学堂。汉明帝很欣赏这位博学知礼又能教化百姓的读书人,便召他入朝为侍中。后汉章帝召开白虎观会议讨论经学时,丁鸿才学最高,论述最精,论难最明,被称为“殿中无双丁孝公”。他在和帝时期,预感到太后窦氏及其家族实力太大,建议和帝防微杜渐,稳定了政局,得到了史家的高度评价。范晔言有责任担当的人,写文章不仅是为了稻梁谋,而是为了教育、启发天下之人。写文章是在与天下人对话,有没有真知灼见,有没有真情实感,是下笔之前要想好的。无病呻吟的东西就不要说,没有格局的牢骚不要发,既然去写、去说,就要竭尽全力去创新,形成独到的见解。
要有真知灼见,就要有独立的学术品格;要有独立的学术品格,必须有独立的人格。陆九渊告诫他的学生:
自立自重,不可随人脚跟,学人言语。[18]
为什么不能学人言语?按照王符的说法,学术圈也有“一犬吠形,百犬吠声”的情形。[19]一只狗开始狂吠,一群狗就会跟着它叫,但它们却不知道为什么叫。写文章、做研究也是如此,有些内容大家都翻来覆去道听途说,却不知出处何在。因此,不明白的事一定要认真思考,不要总是跟在别人后面邯郸学步,那样永远走不出别人的影子,永远在他人的画地为牢中作茧自缚。齐白石曾告诫自己的学生:“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只追求形似于老师,就失去自我创新,走到死路上。学术研究要不断拓展人类知识的边界,创新是要与时俱进地解决学术的恶痛点,人类就是在不断更新的过程中进化而来。创造、创新是人类文明的内在需求,也是一个人超越自我的必然要求。
立言的标准是什么呢?《围炉夜话》中说:
大丈夫处事,论是非,不论祸福;士君子立言,贵平正,尤贵精详。
坦坦荡荡的大丈夫,要能坚持操守,论事情的成败得失,关注于大是大非,即使遭点灾祸也毫无怨言。评价文章的优劣,关键在于立论公允平实,语言精确详备,使人信服。做学问、写文章的根本,是守正出新。可以标新,可以立异,但不能哗众取宠。有些结论看似令人耳目一新,却经不起推敲,既不符合常理,也不符合常识。如有人翻案说《红楼梦》不是曹雪芹写的,明天又考证出来李清照是一个爱赌、嗜酒、好色的女人,后天又言李白原来是个大混混。矫枉不可过正,做文章既要凭证据,也要合乎常理,不要以揭秘的目的、窥人隐私的好奇去研究,而是中正平和,用堂堂之阵去建构全新的学术体系,用赳赳之气开拓更多的学术领地。
四、立功要远
我曾在某所师范大学的班上做过调研,问同学们什么是成功?
异口同声的回答是:有钱!
在一个市场经济为主导的商业社会里,货币化地衡量任何事,符合我们基本的认知逻辑。如果在大街上听到这样的说法,不足为奇。但在大学中,在未来老师眼中,将有钱作为衡量成功的标准、作为成功的标志,还真的让我有些不太适应。社会分工不同,成功的标准便不一样。真正的成功,是在自己的工作领域中做出一般人无法企及的成就。比如一个官员的成功,是让自己管理的区域政通人和;一个学者的成功,是完成了多少有创新性的研究;一个工程师的成功,是制造了多少新的设备;只有一个商人的成功,是拥有了多少财富。如果所有职业都把收入的多少视为衡量成功与否的标准,那人类文明史便会是暴发户、掠夺者与海盗的历史。要按照这样的标准,彪炳史册的陶渊明、杜甫、吴敬梓、曹雪芹、塞万提斯、米勒、爱迪生都不能被视为成功者,甚至那些慷慨赴国难的人,也会被看得一文不值。民族英雄被否定、历史人物被戏说、经典著作被调侃,正是这种太过功利的评价标准,让很多崇高的、伟大的事情瞬间失去了意义。
有时会有人说:现在是个理想缺失的时代,不要跟我谈理想,理想已经戒了。其实,听这话、说这话的人,绝对不是没有自己的梦想,只不过梦想是让自己生活得更好。但如果梦想不是仅仅为个人生活得好,而是发自内心地与大多数人一起生活得好,我们同样会对他的理想报以敬意。
读书人最高大上的梦想,就是张载在《西铭》中所言的: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应该是中国士大夫最高尚的志向,也是他们最庄严的使命。黄宗羲曾说过:“宋亡之后无中国,明亡之后无华夏”,满是心酸与无奈。但他将宋作为一个历史节点,便是看到了宋代的知识分子,有着严肃而崇高的价值关怀。他们对学术、对家国、对艺术、对文化都有着近乎苛求的认真,有着近乎偏执的严肃。到了元朝,异族的统治,使得汉族士大夫中开始弥漫着无可无不可的情绪,原本严肃的家国责任变成了嬉笑怒骂式的讨论。明朝的高压政策,使得士大夫开始形成无对无不对的心态,艺术创造变成了随心所欲的涂鸦式。清朝文字狱的威胁,把中国的学术研究推到了亦步亦趋的繁琐考订。思想被装进了牢笼之后,学者们皓首穷经地围着一堆化石般的文献进行标本一样的解剖。思想原创动力消失的背后,是失去了对天下事务的自觉担当,失去了对士大夫高贵责任的继承。顾炎武面对天下兴亡,只好喊出了“匹夫有责”,那是因为明末的士大夫已经不能再如石介、范仲淹、张载那样的傲岸,更没有了骨鲠之气,仰脸祈求一官半职而感恩戴德。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地区,一个时代,总有心怀天下、心忧天下的人,他们不仅忧思天下,而且前赴后继,为这个世界更好而默默奉献。所有的伟大都出自平凡,所有的成功都源于积累。如果我们没有遇到这些人,是我们的不幸,现在接触的人还不足够优秀。如果遇到了,我们如果做不到,就要更尊敬他们,毕竟我们这个时代,太需要能够为了别人利益而付出的人。
立功,是要有益于家国,有益于时代,有益于百姓,而不仅仅是计较于个人的得失。程颐注意到了君子与小人的区别,在于君子格局阔大,所思所想都是天下事业,而小人则斤斤计较于个人私利:
君子之志,所虑者岂止一身,直虑及天下千万世。小人之虑,一朝之虑,不遑其身。[20]
这里讲的“小人”,不是做道德上的划分,而是格局太小,天天计算个人私利。格局大的人具有家国关怀,以大局为重。格局小的人患得患失,锱铢必较。君子所担心的、所忧虑的,不是自己一身一时之事,而是天下人之事、千万世之事。小人思考的则是如何让自己酒足饭饱。因此,小人可以由着性子来决定事情的做与不做,今天高兴了就对人承诺许愿,明天不高兴了便破口大骂。君子心量博大,装得下天下之人、天下之事,因而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朱熹言:“大丈夫当容人,勿为人所容”,[21]大格局的人,要学会包容他人,才能领导他人,原谅他人。
有了高远的志向,有了高拔的境界,做事就会目光远大,而不是只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很多优秀的企业家,像台湾的王永庆、香港的李嘉诚、美国的比尔·盖茨、马斯克,都是从白手起家做起,其能够做大,不是因为机遇好,而是因为要么诚实经营,要么试图解决人类未来的困境。王永庆最初只是一家小米店的学徒,后来借钱开了一家自家的小米店。天下开磨坊的人很多,为什么他能做大?很简单,别人是在做生意,他是在做事业。别人在米中羼杂加糠,王永庆从来不那样去做,他碾出来的是最精致的米,送米随叫随到,一斤米也好,两斤米也好,再小的生意他都要送去。久而久之,口碑一好,生意就多;生意一多,收益就高。其实,只要目光长远,坚持用功,做任何事情,都能随时起步,随时加速度,道路就会越走越宽阔。
我们走上职场之初,要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品牌,让接触过我们的人,认可我们,信任我们,支持我们,这样才能成全我们。有时候会付出一些成本,或者吃一些亏,但还是要坚信,在走上人生的高速公路之前,我们需要走过一段窄窄的引道,有没有勇气在狭窄而盘旋的引道上走一会儿,决定了一个人做事的眼光,也决定了他能否步入人生的快车道。
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们就应该在大学期间,在工作之初,珍惜所有的时间来提高自己的能力,留心所有的机会,让其成为自己的投资积累。在大学期间,我们不仅要读书、学知识,更要学会与人相处,要学会与朋友相处、与同学相交、与老师沟通,学会妥善地处理各种矛盾,隐忍周围人事中的不愉快。人贵于行之,而不贵于知之。所有的学问、知识和道理,都是服务于现实的,都是要践行才能有益,否则就变成了只会从书本到书本的书呆子。所有的著述,不是为了让后人死记硬背其中的文字,而是要明白其中的道理,作为现实的指导,作为立身处事的依据。孔子和他的弟子们假如要知道后人会闭门读一辈子的《论语》,写出一大堆研究论文或者学术专著,而不去修身、不去修德,恐怕更要述而不作。
大学阶段去打工挣钱很辛苦,很多学生兼职做家教,有助于改善生活。但要目光长远,不要把攒多少钱作为读书时的理想,而要把掌握多少知识、学会多少本领、提高多少能力、提升多少修为作为自己成长的尺度。假如大一、大二、大三一直重复做一个工作,三年没有任何提高、没有任何进步,就要反思了:是不是自己只算着每天每小时的报酬,可能忘记了总结经验去发展,让自己水平更高?实际是把快速提升自己的机会放弃了。自己能做的事,别人也能做,只能随行就市;自己能做的事,有些人能做,就能讨价还价;自己能做的事,大部分人做不了,就可以坚定要价。因此,大学期间、参加工作之初,首要的任务是把自己的脑袋装满,而不是把口袋装满。
没有大的发展,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做事时功利性太强,做家教就是为了挣钱,没有把家教的孩子当成亲人用心地教,用脑做事固然能赚钱,但常常会计算如何省力、如何应付,缺少真投入,缺少真负责,也是多数人年轻时的通病,只想着多休息一会,去敷衍一下,即便做再久,也只能低层次重复。用心做事,就要全力以赴,就要殚精竭虑,就要目光长远,即便做家教,也要真是为学生好,严格要求,认真负责。孩子和家长能感受到我们的认真,孩子便会明显进步,在这过程中,我们收获的不仅是报酬,更是做事的认真,养成成事的习惯。
第二节 自勉
常立志不如立长志,志向高远,不付诸行动,永远只能是心头想想,嘴上说说。北宋隐士林逋就感慨说:“心不清则无以见道,志不确则无以立功。”[22]要想做成一些事,哪怕是无所事事的隐居,也需要坚韧不拔,才能忍受物资困乏。人要想成就点事,就要付诸努力,点点滴滴地积累,坎坎坷坷地前行,锲而不舍地追求,知道自己要什么,追求什么,养成自勉的习惯,让自己坚强。
很多人在学生时代都试图写日记,现在调查一下坚持下来的人有多少?很多同学也曾立志要坚持锻炼,刚开始还能做到,后来也就放弃了,要么早上有雨,要么白天有事,用借口原谅自己,以回护自己的松懈。朱熹就曾告诫学生:
只患立志不坚,只恁听人言语,看人文字,终是无得于己。[23]
不停地立志,若不能坚持,就等于没有树立志向。只听别人讲话,而不去思考、不去践行、不去检验,最终只能鹦鹉学舌般地重复,却不能大鹏展翅般地高翔。没有自己的切身体验而获得间接经验,只能是纸上谈兵的文字游戏。
中国历史上,但凡能成大事业的人,很少有纨绔子弟出身,大部分却是出自布衣之身。孔子、孟子、韩愈、范仲淹、岳飞等从小丧父,最后却能成就大功业,关键在于他们能够自勉。没有依靠,就得自己努力;没有资源,便需要加倍的勤奋,“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每一步都善始善终,每一步都兢兢业业,行稳致远,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很多人的前面。有志向,就要不断地鼓舞自己,面对困难毫不气馁,面对困境毫不妥协。志向是我们的理想,更是我们的信仰,越是困顿的时候就越要坚持,越艰辛的时候越要坚守。“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24]如此坚韧,才能成长;如此坚守,才能成就。当我们看到老师或朋友有学问,敬佩、羡慕之后,便要奋起直追,他们也是从大学生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一本书一本书读出来的,一个实验一个实验做出来的,以他们为榜样,不懈精进。
就大学生而言,要想把书读好:一要有志,确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博大志向,把学习当成自己发展的源泉,把读书当成事业成就的动力。二要有识,提升自己的见识。有的人读书很多,却习惯讲费尔巴哈怎么说、马克斯·韦伯怎么说、海德格尔怎么说。本科生这么说,尚可理解;到了研究生阶段,就要思考自己该怎么说?读书人最怕没有自己的思想和见识。读书,是要把知识变成自己的一部分,而不要把自己变成知识的一部分,要一边读书一边思考。读书的目的就是要长见识、学方法。一个人只读书不思考,就是无见识的书虫了。三要有恒,就是持之以恒。既然立志读书、做学问,就不是简单把它当成职业,而是要把它当做一辈子的事业。当成职业来做,做事就是尽头;当成事业来做,做事总是起点。所以,有志于学绝不会甘居下游,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
有识则知学问无尽。见识越广,才越会发现世界上需要总结的东西太多了,尚没有完成的事太多了。图书馆的藏书如此之多,也绝没有一个人能在看完所有书之后,就能把世界的一切道理都穷尽。学理工的,总有新的课题要研究;做材料的,总有新的东西要合成;研究历史的,总有未解之谜等待发掘;从事文学的,总有表达不尽的意思需要去表述。随时要告诉自己,任何事情都没有止境,任何事情都没有边沿。
我们要有大见识,要有做精深研究的志趣。不要自我陶醉于既往的成就,也不要自卑于前辈学人的高论。不能像河伯,看到大海的时候,就徒自感叹;更不要像井底之蛙,守着水洼泥巴,就自认为很幸福。只要我们有远大志向,并为之努力,必然会有非凡见识,产生持久的恒心。
一、勉志
勉,就是要坚持;勉志,就是坚守自己的志向。一个人确定了志向,有时会因为外面的环境,或主观的原因而有所懈怠。当外界有引诱时,就很容易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志行万里者,不中道而辍足;图四海者,非怀细以害大”,[25]立了很远大的志向,却半途而废,不能坚持,等于没有立志向;真正立下“图四海”的志向,就不要再斤斤计较一些局部的细节,更不要因为一些末梢枝节的事情,而放弃了最初的追求。所以,立志只是一个开始,真正能坚持才有意义、才有价值。
人在生活中、在发展中,大致分两种类型:一类人的目标非常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样的人只盯着前面看,有时候反而会失去生活的情趣,会减少对身边事物的关注。另一类人常常会关注到身边的事情,做小事做得非常好,却没有远大志向,没有明确目标。要想真正做成些事,一是要坚持往前走,咬定青山不放松,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追求;二是要志存高远,不被环境或者身边琐事干扰。
坚持,就要“不为穷变节,不为贱易志”。[26]这里的“穷”,是指一个人成长得不顺利,发展遇到瓶颈,无法突破自己,有时感觉走不动了。要往前走,必然要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就要付出格外多的努力。特别是要走别人不常走或不愿走的路,这就要付出常人难以理解、难以想象的辛劳。大多数人之所以平庸,之所以成为芸芸众生,不在于他们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而在于他们缺少改变自己的勇气,常因为某些人事纠纷、一些众口纷纭,便放弃了目标,随波逐流。
贱,是地位低下,或不被别人尊重。现实生活中,大部分的人都是从基层、底层起步,都要经过一番努力奋斗,才能赢得大家的认同。每一个出身贫寒的人,都有过被歧视的时刻。当被歧视时,有句流传很广的话说:今天你对我爱理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如何让自己有“高攀不起”的资本,是很多人此时的想法,比如要挣更多的钱,要有更多的权力,让别人觉得自己有用。这样看似获得了尊重,实际是放弃了自己最初的追求。如果太在意对自己爱理不理的人,实际是为了他人的羡慕决定自己的发展方向,尽管也能发展,但很容易陷入流俗的陷阱。其实,一个人的成功,并不是完全用功名利禄来衡量,更不是用地位高低做标志,而应该以对社会的贡献来衡量。对我们爱理不理的人,有可能是非常世俗的人,为赢得这类人的尊重,只能去做官或者发财。这样一来,岂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很多朋友在小时候都立过志向,长大以后却改变了。有的是被生活所迫,有的是为物质所诱。在读书期间想穿一些好的服饰,或想得到一些奢侈品,但是自己没有能力购买,怎么办呢?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挣钱,忘了自己入学的志向,忘了应该要读书、要完善自己,要发展自己,只常常津津乐道于物质上的获得,被名利所诱,改变初衷,结果放弃了自己求学的初衷,放弃了自己一二十年的学习积累,看似和光同尘,实则碌碌无为。
徐干专门讨论过治学与勉志的问题,他说:
志者,学之师也;才者,学之徒也。学者不患才之不赡,而患志之不立。是以为之者亿兆,而成之者无几,故君子必立其志。[27]
一个人有才华,不一定能成事;但一个人真正有志向,就能够成就大事业。才华是学问的徒弟,志向则是学问的导师。什么是导师?导师是给自己指引方向、引向正路、教给本领的人。导师会给他指出一条学术研究的方向,或用学术思路、治学心得、言行举止引导我们、影响我们。人,其实不必担心没有才华,应该担心没有良师益友的鼓励,更应该担心自己没有志向来鼓励。徐干认为,天下做学问的人不计其数,能够做成大学问的、能够做出事业的,却寥寥无几。原因就在于,很多人仅凭依聪明,却没有坚定志向,白白辜负了满身才华。要想做事业,必须时时刻刻坚守自己的目标,“立志欲坚不欲锐,成功在久不在速”,[28]不要轻易去改变。真正意义上的成功,不是今日刚付出,明日就能速成,而在于持之以恒的坚持,保质保量地完成。
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常在困难时放弃理想。其实,困难却是磨砺自己性情、坚定情志的关键时期。曾国藩总结自己的心性成长,正在于苦闷无助时:
吾生平长进,全在受挫受辱之时,务须咬牙励志,蓄其气而长其智,切不可戡苶然自馁也。[29]
这真是“吃一堑长一智”的文言表达。受挫折、受委屈、受窝囊时,恰恰是人沉浸下来去思考、总结自己所作所为的时刻。摔倒了,挨打了,酸楚了,痛心了,这是最难受的时候,在被冷落之后的反思,虽然彻骨地痛,却能成为入髓的冷静。一个人只有耐得住这种受挫的痛苦、忍得下心性的磨难,才能够真正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到底想做什么?
中国历史上,凡做大事的人都有一个受辱的经历,周文王被囚羑里、勾践卧薪尝胆、韩信屈于恶少年的胯下、刘邦在鸿门宴上卑躬屈膝……在常人难以忍受的耻辱面前,为了自己的理想,忍受身体发肤被损害、高傲心志被侮辱,选择忍辱负重,选择沉默图强,坚持活下去。曾国藩觉得此时的“务须咬牙励志”,是打碎牙齿和血吞,咽得下那口气,才能迈过这道坎。每一个人在发展过程中总会遇到艰难、困苦、险阻,没有人一生会一帆风顺,面对困境时,有师友的鼓励,更要能自勉。几乎所有伟大的人、成功的人都要经过心灵的炼狱,要经历一个咬牙坚持的过程。只有这个过程,才能让人坚强;只有这个过程,才能让人成长。每一次困窘时,恰恰是人长进的过程,让人长智慧、长耐心、长见识、长胸怀、长气度。这个时候不抛弃、不放弃,就像江河千折百回出深山,有过不停息,才能一马平川走到海。
二、勉时
立志不能坚持,有时是环境影响、琐事缠绕,有时则单纯是时间上难以保证。有时买了一本书,打算去读,却放在书架上,一放就忘了。一年读一本书,并不困难,但若问自己,二十多年来,是不是深入地读了十本、二十本书呢?读了很多,记住了多少?学了很多,落实到行为处事上又有多少呢?读书这样容易的事,尚且如此,更何况还有更多复杂、艰难的事情要我们去做呢?
很多时候,不能坚持,主要是在时间上不能坚持。能做成点事业,需要有三个基本条件:一是心性修为,二是学习能力,三是时间管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30]时光稍瞬即逝,青春也不能持久,我们一生最多也就三万多天。这三万多天中,每天都有无数琐事缠身,让我们难以心无旁骛地读书,心平气和地思考。在日复一日的闲散中,不知不觉长大了,也不知不觉变老了。越懒越闲越无聊,越无聊就越东家长西家短,把目光盯在别人身上,或流短蜚长,或暗地使绊,坏了自己的心性,也枉费了自己的一生。
魏晋时期有一个大学者叫王肃,学问非常好,与大学问家郑玄不相上下。可惜他做学问,不能公允持平,而颇有意气,要与郑玄作对。郑玄解经时用古文经,他就用今文经,就是要与郑玄不同。这样来看,他做学问不是为了学术,而是为了自己标新立异,白白辜负了学术积累。传说他伪造了不少古书,后人觉得他学品不好,不太重视他的学术。他能造出伪书,也有了不得的学问,至少读了很多书。他是怎么读书的呢?
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31]
每到冬天,大家休假回家,闲而无事打牌、聊天、说闲话。漫长的冬天没有农事,天气寒冷也不方便出去,却恰恰适宜于读书。春天容易伤春,夏天容易困倦,秋天容易悲秋,只有冬天是读书的好时候。把冬天利用起来,就能读很多书,王肃说是“冬者岁之余”。晚上少人踪,闲着无事,正好可以安心读书。读书宜静,夜深人静,最能体悟书中的玄妙高论,拥书入眠,要比胡思乱想失眠好得多。闲人觉得阴雨天是睡觉天,气压低,睡着很舒服。古代时,一到阴雨天,道路泥泞,人也稀少,出行不便,待在家中,心如止水,难得清静,正好读书、思考。
能够做成点事,就要花费比别人更多的时间、精力。真正能成就大业的人,必然要能与时间赛跑。比庸人跑过了时间,就变成了高人;高人跑过了时间,就变成了牛人。人没有生而知之的,要读书、要实践,事业是用时间堆出来的,成就也是时间积蓄而成的。颜之推告诫读书的孩子们说:
光阴可惜,譬诸逝水,当博览机要,以济功业。[32]
成就事业的第一个法宝,就是随时计算时间成本。光阴可贵,掌握时间,利用时间,节省时间,才能多读有用的书,多做有益的事。读书要博览,一是多读书,博览群书;二是会读书,读出书中的精华所在,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吸收尽可能多的经验、智慧、教训,让自己能够想明白、想清楚。
读书要博采精鉴,除了精通本学科的专业书籍,更要有博采众长的眼光。读书、思考的目的,是服务于现实,服务于生活,服务于心性修为,只有结合现实问题、关照社会人生,体察内心情志,读书思考才能入心、入行。人的个性不同,有人擅长理性思维,有人擅长感性体悟,没有高低优劣之分,只有合适不合适的体会。兴趣因人而异,我们知道自己最擅长做什么,最感兴趣的是什么。做自己最喜欢的事心安理得,做自己最擅长的事得心应手。这样就能专精其长,广博其趣。倘若两者不能兼备,就找最擅长的事来做,也能做出诸多成绩。只想做感兴趣的事,是浪漫主义,30岁以前不妨浪漫一些,做做自己想做的事。30岁以后就要现实一些,要做自己该做的事。
中国文化中有很多惜时的名句:“莫倚儿童轻岁月,丈人曾共尔同年”,[33]不要因为自己年幼就无所忧虑、无所顾忌地轻抛岁月,白发苍苍的老丈们都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他们也都有过梦想,回头对年轻人的告诫,不是老生常谈,而是一代一代人的反省、体验和总结。魏源总结为学之道时说:“志士惜年,贤人惜日,圣人惜时。”[34]有志向者一年一年地计算自己的目标,贤明者一日一日地衡量自己的成长,圣人则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珍惜自己的生命。志士是有追求的人,贤人是践行理想的人,圣人是提出理想的人。其差别,不在于出身,而在于谁更会管理时间、更会利用时间。齐白石老人晚年绘画技法突飞猛进,一在于艺术积累到了,炉火纯青,信手拈来;二在于坚持“不叫一日闲过”,每天都是宝贵的,不能浪费;每次作画都是认真的,不能马虎。圣人、贤人、名人都是用时间堆出来的,那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立刻去做!马上行动!
三、勉行
立志,最重要的是付诸实践。志向不能作为谈资,去坐而论道,而是作为动力,支配自己去做。到老的时候,我们可以感激自己年轻时立下志向,因为坚持了一生的习惯、志向、操守、兴趣,让自己受益,才使得一生没有碌碌无为的悔恨。
勉行,一是要鼓励自己立了志,就要认真去做;二是要勉励自己,行动一定合乎志向。立志,不光是要立志向,同时也要立身。刘备曾告诫刘禅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35]既然立志要做大事业,就要时时刻刻地让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合乎发展的要求。做事时,心里面有时会打小算盘,但有志向约束,就会放下鸡零狗碎之念。小学时,我们可能写过作文《一件小事》,大致都会写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还是不交给警察叔叔呢?交就是小善,不交就是小恶。在如此的内心矛盾之中,心性便开始了成长,其决定往何方走、如何走,心性的高下与狭阔便由此分野。
人能勉行,在于自省。我们都不是天生完人,如何能够超越自我,养成成就事业的好习惯呢?要靠随时反省。孔子说:
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36]
对自己的反省,要严格;对他人的过失,要厚道;对别人做错的事,要宽容。少责人之失而多赞赏他人的优点,善于反省,又能宽以待人,这样别人的不满、抱怨就会越来越少,自己也在不断的自我完善中成长起来。反省,是孔子成为圣人、弟子们成为贤人的法宝。孔子曾说“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37]这不仅是他自己的人生体悟,更是师门的修身要求。日常生活中遇到行事上、德行上比自己好的人,要向他学习;看到行事上、德行上有瑕疵缺陷的人,要反省自己有没有相同的毛病。
勉行,要学会反思、借鉴。三人行,必有我师。通常的解释是三个人在一起,一定有一个是我的老师。三人为众,其实是指周围很多人,都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只有广采博览,兼善众长的人,才能不断看到别人的优点,从别人的发展中学到经验。让自己有一双发现别人长处的眼睛,随时随地处于海纳百川的成长之中。听别人讲话,要有鉴别意识,更要有吸纳意识,不能总是充满批判精神,只看别人的缺点,总觉得别人不如自己高明。有时候人家讲错了一句话,自己就在下面窃窃私语,甚至开始大肆宣扬,自以为高明。倘若这样,就会觉得自己的学问如何之大,如何完美,而他人错误百出,这就很难进步。实际上,我们听别人说话时,即使他讲了二十句空话,只要有一句话有用,就应该记下来。这样一来,接收的东西会越来越多,知识会越来越丰富,眼界会越来越开阔。若总是发现别人的短处,总是觉得人不如己,做人难免骄纵,做学问就会自我感觉学问很多、很大,很容易目空一切,实际活在自娱自乐的想象之中。
见贤思齐,思齐的不仅是知识,更重要的是德行。如果能够把周围人的优点全部吸收了,那前途就未可限量,做事也会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见不贤,要反省自身。怎么反省呢?要想想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会不会也如此,自己有没有这个人或这一类人的轻薄之处。每次自省,都会发现别人眼下的过失,或许就是自己曾经的伤痛。避免了他们此刻的失误,未来的行进就会谨慎得多。
勉行,是心性成长的磨刀石,也是超越众庶的助推器。荀子体验得深刻,表述得也清晰:
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38]
冥冥,是深沉宽广的无可限量。人若没有这种深厚宽广的志向,就没有动力去洞悉无边无际的知识。无论是面对书本,还是面向现实,都有无穷的未知领域等待我们去探寻。北京大学首届中国传统文化博士生班开学典礼上,田余庆先生曾引宋人的话来比喻,说大学是“有发头陀寺,无官御史台”。[39]“头陀”为和尚,带发头陀寺,是说大学是带发修行的场所,不仅增进学问,而且涵养心志。无官御史台,是说在大学里读书,要有关注现实、关注古往今来成败得失的意识。身在校内,目光却要落在世间,关注社会,关注人生。大学培养的是独立思考的精神,不局限于成说;也是一种自主自立的人格,不依附于他人。在古代中国,御史是管弹劾官员的,需要自身端正,才能指责奸邪。学者要做“御史台”,就是要有怀疑、批评的精神,怀疑成说,批评丑恶,就需要我们对古往今来的兴衰成败、潮起潮落的世事纷纭了然于胸,才能言之有理、论之成章。
惛惛,是形容人在发展中总会经历一番头昏脑涨。写文章,写着写着写不下去了;想问题,想着想着就陷入困境;做事,做着做着就遇到瓶颈。这不是陷入绝境,而是绝处逢生的时机,是穿越瓶颈实现飞跃的时期。王国维先生曾描述治学、做事的三种境界,第一重为“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不停地付出,不停地积累,没有清晰的思路,只有无怨无悔地坚持。读书做事,一定有“面壁十年图破壁”的过程。若能坚持三年、坚持十年认真读书做事,积累深厚了,思考广博了,便会豁然贯通。再回过头来看看原先读的书、写的文章、说的话、做的事,会发现自己其实已经走了很远。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若转换成现在的话,便是不经历风雨,怎么能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诸葛亮曾给外甥写信,告诫他如何勉行:
夫志当存高远,慕先贤,绝情欲,弃凝滞,使庶几之志,揭然有所存,恻然有所感;忍屈伸,去细碎,广咨问,除嫌吝,虽有淹留,何损于美趣,何患于不济。若志不强毅,意不慷慨,徒碌碌滞于俗,默默束于情,永窜伏于平庸,不免于下流矣。[40]
志存高远,是人生的立意要高,不同流俗,始得高拔。如何做到志存高远呢?
第一,慕先贤,要向贤人学习。贤人能践行理想,向贤人学习,要有志向,能修炼心志,约束行为。
第二,绝情欲,即约束扰乱心志的七情六欲。诸葛亮认为天下之大,有无穷的事可以做,年纪之轻,正是茁壮成长的关键,不要整天沉湎于情思、欲望。早恋便是过早沉湎于男女情思。年轻人骨骼肌肉都没长成,自己还管不了自己,能对另一个人负责么?不能随便因为一棵歪脖树,便忘记了整片森林。
第三,弃凝滞,做人做事不要黏黏糊糊的,要干练利索。做文章最怕凝滞,给人以黏腻不爽之感,不知所云。做人、做事、说话要做“直取心肝刽子手”,抓住要害,抓住关键,抓住关节,直来直去。一个事情今天完不成,明天也不行,后天还不行,没有一个痛快话儿。做人之所以凝滞,一是决断力不够,二是没有原则,三是不敢承担责任。所有人都觉得某个人不错,是不是好人?孔子的回答是,不是好人。所有人都称赞的好人,是没有原则的“老好人”,不是真正的好人。什么样的人是好人?好人说他好,是因为其善;坏人说他坏,是因为有原则、有操守,不同流俗。
第四,忍屈伸。大丈夫能屈能伸,该刚的时候要刚,该柔的时候要柔。我们在成长时,不要过分地想到委屈,不要去计较私利,不能算计着一件事能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弊端,要勇于承担责任。该做的事要全力以赴去做,不该做的事要坚决抵制。与他人之间有了意见冲突,也不必放在心上化不开,只要认真反省、问心无愧即可。哪怕做一件小事,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说自己好,也不能强迫自己去讨好所有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与志同道合者相处好,这是能力;能与志趣不同的相处好,这是襟怀。
第五,去细碎,广咨问。在琐事上糊涂一些,不斤斤计较。有问题时,一是要向众人咨询,二是自己多思考、多审问,找出解决办法来。有同学说自己跟了导师这么长时间,导师什么都没教。随导师读书,不需要开什么书目,更没有什么秘笈可以让人一夜之间功力倍增,关键要留心老师的文章、实验和指导,想一想导师的文章自己读了吗?其中体现着老师做学问的路数;导师著作中经常引用的文献资料,拿来看了吗?知道老师读过哪些书吗?处处留心皆学问,知识就在不经意间。
即便在漫不经心的谈话时,也要听听有没有自己不知道的新东西。与人谈论,不能总是抱有逆反心理,不听对方意见,偏要争论;也不能总是唯唯诺诺,对方说的总有道理,一定要自己清醒地思考。读书最忌讳偏听偏信,能读进去,也要能走出来,能够辨清是非对错。借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讲,就是要学会剜坏苹果。坏的地方就剜掉,好的地方保留。待人也应如此。评价一个人,优点就是优点,缺点就是缺点,客观准确,不因人废言,也不因言废人。
第六,除嫌吝。吝,是吝啬;嫌,是夸耀。要做成事业,尽量要心境开阔,不自以为是,也不抱残守缺。做人也是如此,不要吝啬感情,对别人多关爱一些,多夸奖一句。嫌,还指做人做事一定要有避嫌的心理。不好的方面,可做可不做的就不要去做;好的方面,可做可不做的一定要去做。人言可畏,人心险如山川,[41]避嫌疑就是立身内敛,做事谨慎。
诸葛亮认为,以上各点若能做到,即使仍有不足,也不会损伤美德,也不会影响趣味。这样的人,不会有走投无路的忧患,更不会有渡河迷津无舟而陷于绝地的危险。如果一个人志向不能坚定,缺乏高拔的志趣,忙于尘俗之事,纠缠于狭隘私情,总免不了堕入平庸。日常生活,难免交际、难免应酬,但不要沉迷其中,虚掷光阴。真正成事之人,感情是开朗的,心志是坚定的,对周围的人、对天下都充满关爱之心。
第三节 自新
自新,是每日都使自己更进步。《大学》里讲:“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若能把每日都作为一个新的开始,每日都有一个崭新的自己,一日一日坚持下来,便能塑造一个全新的自我。这句话的成语版,是日新月异;标语版,便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假如我们每天都能进步一点点,每天都在与旧我告别,一年之后回头再看,会发现已经走出了很远。
人的发展就像登山,无限风光在险峰,但我们都要从山脚开始,越向上走,需要改变的就越多。儒家认为不断修养自己、完善自己、发展自己,就能达到“止于至善”的境地。不懈修德,人人可以成为尧舜。佛教认为“佛乃众生,众生乃佛”,一个普通的人,德行、修养、心性达到了超凡脱俗的境界,也可以成佛。圣贤与佛,不是天生的,是由普通人一步一步修行,一点一点自新,最终成为人所敬仰的智者、慧者。事不可易成,名不可易得,福不可易享,世上没有轻而易举的事业,也没有什么唾手可得的功名,更没有不期而至的幸福,都是经历勇于自省、长于改过的磨砺,才获得令人惊喜的成就。
一、新身
新身,是自新的起点,在于告别旧我,努力改过。什么是“过”?孔子说:“过而不改,是谓过矣。”[42]有过失不是“过”,有过失不努力改正才是“过”。孩童学习走路,总是不断地摔倒,没关系,在跌跌撞撞中才能学会走路,若因此不愿再走路,就永远失去了独立行走的机会。
成长过程中难免犯错误,不犯任何错误的人常是庸人,或者是从不做事的人。只要付诸行动,就会出现各种意外情况,要么是准备不充分,要么是能力不够,要么是德行不足,这就要勇于发现自己的不足,勇于改掉自己的错误。我们要清楚自身的优缺点:是拖拉还是干练?是糊涂还是聪明?是浮躁还是沉稳?是懒散还是勤奋?想明白了,然后根据自己的特长去做事,在做事中成长。
要不断地反思自己适合做什么?能够做什么?喜欢做什么?要把阻碍自己发展的行为、品德、习惯都改掉,保留那些与自己理想同向的品格。人不能成为完人,但要知道扬长避短,不能像《论语·子张》里讲的那样:“小人之过也必文。”总是想办法去掩饰自己的过失和短处,久而久之便成为一个患得患失的人。喜欢文过饰非,蒙蔽观察内视自我的双眼,便难以成长发展。相反,若能正确地对待自己的过失,过而能改,就能成为真君子。[43]在儒家看来,君子与小人,一个是天马行空,独来独往,成就大事业、大功业的人;一个是斤斤计较,呼朋唤友,执迷于尘俗的人。做的事业越大、越有创新性,对自己的要求就越高,也越容易有过失,“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44]新身的要义,就是告诫自己做事尽量周全,有过失只要改正,人生就是新的一页。在小过失中不断改进,才能避免未来犯更大的过失。
六祖曾说:“改过必生智慧,护短心内非贤。”在佛家看来,修行便是改过,改过才能生出智慧。中国文化所言的“智”与“慧”含义不同:智,是在尘俗之中能应对自如;慧,是在心灵中能洞悉宇宙。改正过失,一方面是增长己智,做事更聪明、干练;另一方面要增长己慧,使心志更加纯净,心境更加平和。
现实中我们常常是多智少慧,聪明有余,境界不足。待人接物聪明伶俐,如王熙凤,事事要强,处处争胜,不懂“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45]聪明用到极致,演得热闹非凡,但结果却是“哭向金陵事更哀”,在凄惨中谢幕人生。慧,是守拙、是谦退、是包容、是静默,在小事上不计较,大事上不糊涂。
自新的对手是文过饰非,即总能找到说辞为自己的过错辩解。五代的贯休说过:“非莫非于饰非,过莫过于文过”,[46]文过饰非是最大的自欺欺人。殷纣王力能搏虎,智能拒谏,绝非平庸之辈,为何最终亡国身死?一是过于自信,觉得大家都不如自己能干,试图以一己之力对抗天下。与他相似的还有项羽,两人皆是天下无双般的豪杰,但不愿意相信他人、不愿任用他人,最终落了个孤家寡人的下场。二是“知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47]读书太多,口才太好,能把提意见的人一个个说得无话可说,把自己的过错阐释得完美无缺,让提意见的人心不服也得口服,最终瞠目结舌地一个个离开了自己。不懂得反思,不懂得修正行为,雄豪也会毁于一旦。
儒家讲“勇”,不是指与人斗狠,不是指战阵的冲杀,而是指勇敢地面对自我,敢于承认自身的错误、不足,勇于去剖析自己、解决问题,这是最大的勇气与勇敢。《格言联璧·存养》里有一番话,可以看出自新实际是自我磨炼心性:
轻当矫之以重,浮当矫之以实。
褊当矫之以宽,执当矫之以圆。
傲当矫之以谦,肆当矫之以谨。
奢当矫之以俭,忍当矫之以慈。
贪当矫之以廉,私当矫之以公。
放言当矫之以缄默,好动当矫之以镇静。
粗率当矫之以细密,躁急当矫之以和缓。
怠惰当矫之以精勤,刚暴当矫之以温柔。
浅露当矫之以沉潜,尖刻当矫之以浑厚。
这段很整齐的话,一一罗列了人性的缺点,并指出了如何改正。若轻浮、轻率,做事不能深入沉潜下去,易浅尝辄止,就要学得稳重些、踏实些。项羽学写字,觉得没劲;学击剑,觉得无聊;最后学兵法,也是浅尝辄止,心浮气躁、半途而废,注定了做事有始无终。虽一时名闻天下,终不能成大事。刘邦既不会打仗,也不能言语滔滔,也有很多缺点,最致命的是“好货及色”,用现在的话来说,是贪图钱财而且喜欢美女。但他却能在关键的时候压抑住自己的欲望。攻下咸阳之后,刘邦居然“财货无所取,妇女无所幸”,不损害咸阳的一草一木,不拿百姓一针一线,连范增都看出来刘邦一反常理的做法,绝对不是改恶从善,而是意识到要成就更大的事业,就必须约束心性上的缺点。
对普通人而言,褊、执就是固执、偏执,要用宽和、圆通来矫正。人往往是蔽于私情私念,喜欢一个人,就恨不得把一切都给他;恨一个人,却又恨不得立刻把他毁掉。而要成就事业,就需要与很多不同性格、不同志趣、不同追求的人打交道,要学会宽和、圆融,理解、包容与自己想法不同的人、与自己意见不一致的人、甚至那些明里暗里反对自己的人,才能笼络众人,把事情做好。
傲慢和随意,是年轻人的天敌。我们的理想是人人平等,长大了就会发现,人格是平等的,但人人所获得的地位、收入、机遇却不是平等的,社会有等级、有秩序,也有我们不能逃避的某些不公平。有时候看到别人轻而易举地成功,不由自主地在脑海跳出一个词“凭什么?”其实,这就是傲慢的心态,对自己过于自信,觉得机会应该在自己身上;对他人存有偏见,觉得人家不应该如此。用缄默沉静来代替放言无忌,来矫正躁动难安,谦虚谨慎而不自傲放纵,才是真君子。
自新是让人超越自我。不翔九空,不知天之高;不临深渊,不知地之厚。站在地面上,头顶的乌云、雷电、狂风会令我们胆战心惊。那不是因为我们渺小,而是因为我们站得太低。而一旦穿越了乌云,翱翔于九天之上,我们就会感叹,曾经笼罩着、覆压着的云层,原来是那么的虚空和单薄。
人的思想,一旦穿越了云的屏障,就会进入无限开阔的境地,曾经障目的浮云,变成了脚下的装点;曾经障碍的山峦,也不过是成功的陪练。但要穿越云的屏障,需要无限坚强:“即使黑夜来临,也要让夕阳穿过胸膛”,要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用刚毅飞跃瞬间的黑暗,用坚韧穿越云的阴影。
只有心足够坚强,才能在历史的风起云涌中,实现人生的跨越。只有心足够博大,才能让云海作为铺垫,让阳光照穿胸膛,在舒卷自如的人生境界中,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其实,再浓厚的乌云,再艳丽的晚霞,对于超越者来说,永远只是脚下的装点、曾经的陪衬。
二、新识
新识,就是要树立、增长自己的见识。这个“识”不单纯是知识,因为天地间知识无穷尽,一生也难以学完,而是见识。见识和知识的差别就是,见识是在知识的基础上形成的自己的看法、思路、视野。我们每天都在接受繁多的信息,能否吸收这些信息,一定要有独立的判断,必须增长自己的见识。
要增长见识,必须要不停地学习思考,“日闻所未闻,日见所未见”,[48]每天都很努力,对新鲜事物有浓厚兴趣。与人接触交往,总要从对方那里学到以前没有见过、听过的新东西,总要思考到以前没有达到过的境界。留心处才能积累真知识,得到真见识。日异其能,岁增其智,每天都能扩充知识,增益智慧,进步就会很快。
见识的形成,靠的是读书。中国古代流传下来的很多典籍,都经过了历史的选择,经过了文化的积淀,是千锤百炼的精华。如《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几千年来中国人都读它,绝不是靠某个帝王的一道命令可以天下流传,而是这些书确实符合中国人的思维习惯,顺应了中国人的社会期待和价值认知。要增长见识,就要多读这些经典著作,用学问武装自己,古人常说:
读经传则根柢厚,看史鉴则事理通。观云天则眼界宽,去嗜欲则胸怀净。[49]
经书讲的是传统几千年的文化共识,长于思理;史书说的是人事的得失成败,重于判断。读经书可以掌握基本规律,读史书知道兴亡之事,二者相辅相成,可以增加一个人评骘是非的能力。见识,就是考虑问题时能否把问题的利弊想清楚,并且找到最简单、最易行、最不折腾的路子。中唐时,宫中要裁宦官,有人就进谏说,宦官不能轻易裁减,否则易出问题。怎么办呢?罚。宦官做了错事就处罚,赶出去,同时宫内不再新增宦官,如此一来,三五年之后至少裁减掉三分之一的宦官,也避免了因一次裁减可能出现的作乱问题。
为人处世也好,济国安邦也好,读一些经传,读一些史鉴,无论是日常处事还是成就大业都能用得上。在读书之外,增加对世界、对人生的理解,走万里路,观赏高山、沧海、浮云、流水,眼界拓宽。
去嗜欲,是修养的关键,要毁掉一个人,嗜欲是突破口。清朝光绪的老师翁同龢是一个君子,不贪财不好色,做户部主事的时候,找他办事很难,因为没有行贿的借口。但最后还是有人找到了翁同龢的弱点,就是“好名”。翁同龢喜欢到处题字,商人就把他的题字搜集起来,编在一起,算是翁的书法集子,进呈上去,讨得翁同龢的欢心,事情就办成了。
没有见识,不仅看不清楚别人,也看不清楚自己。无论是高高在上的达官,还是腰缠万贯的富豪,却总免不了在意历史如何评价,总是留心别人如何看待自己,不能如太阳一样高远,如大海一样宽广。于是,处处争夺,时时标榜,甚至自我吹嘘,意在获得别人当面或者背后的赞许。其实这些,不过是顾影自怜而已,活在自己对自己的眷恋之中,活在他人设定的评判之中,对名利无法舍弃,对虚妄无法放弃。
人之所以活得累,就在于始终放不下自己的身段,放不下对名利的牵念,活在一个镜花水月般的妄念之中。有时候不惜牺牲一生的声誉,去攫取一个本与幸福无关的利益,去追求一个与快乐本无关系的名誉。得到之后,才发现那顶帽子或者那个称谓,不过是透入脊髓的无聊。放下无谓的自恋,才能看到真正的自己,不是镜中之影,而在中和之心;名利在很多时候,是他人束缚或者驾驭自己的羁绊,超脱之后,才能守住心性,活得自在。
三、新德
新德,一是要不断提高自己的修养、德行;二是要不断增加自己观察世界、认识世界、理解世界、改造世界的能力。中国自古重德行,认为世家出于德教,人品成于读书,不管是个人的品行成长,还是世家大族的稳固,都源于诗书教化,源于道德修养。
中华文化中,世家就是延续几代、十几代而不衰败的大家族。现在流传的却是“富不过三代”,三代以后就完了,原因是什么呢?在于教育子孙后代的时候,忽视了道德修养的培育。不少家长只教孩子知识,教孩子如何出人头地,有时候就放纵孩子、娇惯孩子。现在大多是独生子女,家里所有的资源都给他一个人用,从小没有分享的教育,长大习惯于独占,不容易设身处地去关心别人。要想让孩子真正成长起来,就要教他学会谦让、知道退却、能够妥协。一个人若是从小就学习如何与外界的人争斗,心性一乱,就会用在自己的家族里头,会跟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甚至跟老师、朋友去争斗,这样的家族自然是成不了世家的。
由此观察秦国的兴亡,在用人上就很值得我们反思。秦国为什么“忽而兴焉”,又“忽而灭焉”呢?就在于秦之治国采信法家学说,法家主张用“因性”驾驭臣民。因性是利用人的自私本性,用人之为人,不用人之为我。在秦国的政治伦理中,做官也罢,立功也罢,都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秦国好,秦王与大臣之间,只是利益的关系,不存在所谓的道义。这样,当臣民与国家仅仅是利益关系的时候,国家危难时,就没有人来一起承担,李斯、赵高在关键时,想的不是秦国的兴亡而是自己的安危。正是因为利益驱使,秦国强盛的时候,人人可以分得一杯羹。军功容易获得,大家便奋勇杀敌,灭掉六国,获得财富爵位。一旦秦国步入溃败的轨道,树倒猢狲散,没有一个人愿意挺身而出。宋朝恰好与其相反,宋儒主张化性,引导人性向善,用道义、责任去鼓励士人,金、辽、西夏、元不停地挑起战争,宋朝却能在大兵压境下苟延残喘,持续了319年。陆秀夫背负帝昺投海后,还有十万军民与之赴死,可见德行要比刑赏化民之深。
从“新德”的角度来看,最重要是“为善”。善事不求人知,但求心安,善在于持久累积,才为大家知道;恶出于一事,便可名闻天下。唐太宗李世民讨论过善恶与行政的关系:
欲使见善思齐,足以扬名不朽;闻恶能改,庶得免乎大过。从善则有誉,改过则无咎。[50]
心里要存善念,总要想着与人为善,帮助别人,对于行恶则要时时戒之。善事常为,但不要自我夸耀,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众人自然交口称赞;恶事不可为,行恶难以掩饰,他人看得都很清楚,是自己把自己毁掉了。养德,就是涵养德行,做事做人要踏踏实实,认认真真,不心存侥幸,不自作聪明。“无不知,无不改,以几于无可改,非圣而何?”[51]识过改过,时时进步,日积月累,便能达到道德的乐地。
钱钟书先生曾说,人生很像围城,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其实,在现实中,进和出,总是身不由己的事情,并不是自己便可以作出的选择。我们在某种程度上都是“被进”“被出”,几乎言行和思想也常常被他者决定,无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沿着一条被设计好的轨道,幸运时是前行,不幸时是循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盘旋,找不到一个可以获得心灵自由的出口。
我们面对的,还有无法超越的岁月壁垒,高高耸立在即将成真的梦想之前,不仅无情地剥夺着我们的时光,还隔离着我们的情感和追求。时而让人束手无策,时而又似乎充满希望,在恍兮忽兮中,慢慢变老,回头一看,猛然发觉,任何人都逃脱不了时代的局限,自己所能成就的,不过是那么一点点。
很多时候,就连我们自己的灵魂,都决定不了我们的身体。有时候灵魂很想进去,脚步却在一步一步偏离。所有的爱和恨,本没有距离,关键在于心的取舍。这就像记忆,有时候本该忘掉的,却总是挥之不去;而该珍惜的,却越来越想不起。最后真正让自己平和的,那就是消除嗔痴,不喜不惧,无怨无恨,无悔无毁。唯独如此,人才能彻底走向大明,在超脱中,获得平和;在平和中,体味幸福。
第四节 自信
要坚持志向,出于自信;要成就事业,守于自信。自信,包含了自爱、自信、自律等诸多要求。
一、自爱
“自爱”是和“自尊”联系在一起的:
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
这句话出于《孟子·离娄上》。自侮,就是不自尊。不自尊者,就动摇了立身的根本,招致他人的侮辱。家庭、家族不自尊者,就破坏内部的和谐,或是被自己亲手毁掉,或是被他人离散。国家不自尊者,就毁坏立国的根基,招致别国的攻伐。商汤要伐夏桀,伊尹就对商汤说:先攻打试一试,看看诸侯的反应。结果商进攻的时候,夏桀就命令九夷等各个部落来共同抵御。商汤只好暂时认错,还像以前那样给夏进献贡物,继续臣服于夏。后来,夏桀暴虐,诸侯叛离,商汤就再次举兵,终于把夏桀灭了。一个国家不自尊自重,他国就很容易地攻伐它。人要自爱,一定要做到自尊自重,不要自取其辱。
自爱,表现为对理想和道义的坚持,古人常常把它与人的淡定、从容联系起来。孔子讲:
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52]
一个人的志向在“道”,在正义、正直的事业上,称得上是“士”。坚持理想道义,却以穿破衣烂衫、食粗茶淡饭为耻,这个人对志向的坚持是不能长久的。当不能欣赏自己时,对自己的出身、所处的境地充满了厌恶时,已经是不自爱了。那么,他对于此时所坚持的理想与道义,也就容易生出怀疑之情,生出厌弃之心。
孟子也讲:“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53]程颐改为一句诗:“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54]人不能被荣华富贵所诱惑,不能被贫穷困苦所改变,也不能被豪强权势所屈服。立志做学问,确立了对理想道义的追求,若耐不住贫贱困苦,便改变了最初的志向,因为做学术是很清苦的事。能坚持操守,能不慕富贵,要求我们努力寻找心性中淡定从容的一面。陶渊明认为理想的人格是“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55]无论是贫贱还是富贵,都不要改变自己快乐的心境,不要改变自己人生的志向,这才是能自爱的人。
自爱,不仅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更要爱惜自己的名声和德行。人生在世,德行第一。随着年龄的增加,好朋友是越来越少。孩童时朋友很多,因为是一样的纯真;成年后朋友越来越少,因为很多人内心隐藏得非常深,不再天真纯净,需要别人去了解自己。只有自尊自重,爱护自己,别人才能敬重,才有知己。人生在世,能有真正“知我者”确实不易,若能有恳切真诚的“责我者”,就更弥足珍贵。现实生活中,找表扬容易,找批评太难。人都不再真诚地去批评劝说别人,批评别人要冒很大风险,倒不如虚幻缥缈地表扬几句,一团和气。我不知己,人亦不知我、不责我,人就难看清自己的长处和短处,遮蔽了自新、自知。
自爱,是要培养出浩然之气,孟子说:
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56]
自爱不是自负、自恋。自负是自信过度,自恋是自爱过度,清高自赏,目下无人。孟子讲“自爱”,是充盈着浩然正气、堂堂正正,不卑不亢,从容淡定。
自爱是灵魂的高贵。肉体是我们在现世的栖居之所,而灵魂,则是人最为高贵的心性、尊严、勇气和信念。因为有灵魂,人类才能够用道德、关爱和情感穿越人性的沼泽地,让高尚和尊严托起我们的心,不让它坠入冰窟。寒冷和阳光,无时无刻不在考验我们的灵魂,如果不想让灵魂死亡,那就要迎着温暖、光明的太阳飞翔,穿过所有的阴霾、迷雾和忧伤,在自爱中保持自我的独立。
古人认为通过存诚、慎独、治家、立业来实现独立:
身不妄动,口不妄言,君子所以存诚。
内不欺己,外不欺人,上不欺天,君子所以慎独。
不愧父母,不愧兄弟,不愧妻子,君子所以宜家。
不负国家,不负人民,不负所学,君子所以用世。[57]
心里面没有非分之想,没有贪婪之念;做事合于规矩法度、合于道德修养;言语上尽量缄默,不妄言是非。做事要合理,遇事不宜反应过度。有人向我们言其喜事,我们就要与之同喜;别人有伤感之事,我们也要能与之同悲。身不妄动要“合理”,就是在合于规矩法度之外,还要合乎人情世故。
慎独是一个人在独处安静的时候,直面自我而应如何处理内心冲突。内不欺己,是不要自欺,修身的过程中最怕自欺。一是不要陶醉在过去,二是不要活在未来,努力把现在的事情做好。虚幻缥缈的回忆与想象,最是能消磨人的意志。外不欺人,是不要轻易地说谎话、找借口,生活中可以有善意的谎言,但还是越少越好。人如果总用谎言、借口去文饰的话,心志就难以坚强。人生于世,需要做一些坦诚的事情,才是自尊自重,才是真正的自爱。
宜家,是把家庭管理好,做到“三不愧”:不愧父母,每一个人都是在父母的培养中长大的,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志向,还有父母的期望、家庭或是家族的期待,这些都不能辜负。不愧于自己的兄弟姐妹,不要辜负所有关心自己的人。不愧妻子,对得起亲人。只有在父母、兄弟姐妹和妻子面前都不愧疚,才是齐家之道。
立业,是自尊自爱的最终着落。如何才能不负所学?要把自我发展与社会的进步结合起来,与社会需求联系起来。一个人只有为社会真正创造价值,才能得到社会的承认。不负国家,不负人民,才是真正的不负所学,不负自我的修养,这才是自爱最终的大用处。
二、自信
人一定要有意气,要有青年人般的蓬勃朝气。有的人年龄很成熟,却没有成熟所该具备的气质,言语闪烁其辞,举止也不沉稳镇定,年岁渐增,气质不能有所改进。作为一个成年人,在社会中要独当一面,要成为社会中的骨干、精英,必须修养自己,改换气质,自信是最基础的品质。
做事不自信者,一是因为没有做好准备。有的人和领导、老师聊天,容易紧张,为什么呢?要么心虚,要么是没有做好充分准备。本来经验不足,加上做事应付,不能细细思索,不去预想可能出现的情况,久而久之,就难以应付复杂的局面,只能居于人后。二是常常感情用事,没有理性精神,行事凭一时冲动,实际上缺少自知、自明。
自信是一个人精气神的体现,是人立于天地间、舍我其谁的责任担当。马援是东汉名将,他曾说:
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58]
“马革裹尸”的成语,便是由此而来,并成为马援人生的写照。好男儿要做大事,就要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有这样奋发的意气。王维曾描写男儿的豪爽意气:“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59]至交一见面,把马拴在垂柳上,上酒楼畅饮,这是年轻人的豪爽。
李白醉酒的感慨是什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60]不是感叹自己怀才不遇,不是自怨自艾,而是对未来充满期待,有大材必将大用的信心。李白,诗写得很好,但缺少政治才华。安史之乱时,他投奔了永王李璘,李璘虽为玄宗之子,却有意独立,被唐肃宗李亨打败,李白作为谋臣被流放。李白豪情放逸,敢于说“天生我材必有用”,敢于说“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净胡沙”,[61]是挥斥方遒的书生意气。
年轻人要自明、自知、自信,要培养浩荡正气,做事时意气慷慨、天马行空,不被流俗所影响。自信不是自吹自擂,是恰如其分的自我评价,顾炎武《日知录》中说:“不可自小,又不可自大。”自小,是自轻自贱、妄自菲薄,不自信。自大,是自吹自擂,自我膨胀。自信是既要知道自己的长处,又要知道自己的不足,能够客观地对待自己。如何培养自信?
第一,要做好准备。为什么有的人上课的时候喜欢坐在后面,坐在角落里,有的人却每次都坐在前面,坐在靠近老师的位置?躲在角落中便是不自信,事先是没有做准备,害怕被老师提问,害怕与老师探讨,这是胆怯。在知识上有储备,心里就有底,面对老师提问能应对自如,有问题讨论时要敢于当众发言,在众说纷纭时,能够站出来把众人的观点汇总,提出最为明白独到的见解。这可以作为日常自信心的训练,做任何事情都要这样敢于往前走,自信心才能稳步培养起来。
第二,能坦诚己见。不自信,有时候是因为不敢讲真话。有的父母严厉,孩子从小便通过撒谎来避免惩罚。成年之后,为人、做事就不能太怯懦,要敢讲真话,讲实在话。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真理,也没有绝对的权威,说话要多讲真话,再就是多用肯定的语气,要斩钉截铁,在言语上要“弃凝滞”。要敢于坦诚己见,敢于提出见解;做事情敢于当机立断,敢于承担责任。
第三,要扬长避短。人的短处、缺点是改不完的,每一个长处的反面就是短处。聪明的人思虑过重,谨慎的人则优柔寡断。扬长避短,把长处尽量发扬出来,不计较短处和缺点,自信心就会逐渐建立起来。一个人容貌丑陋,不要去做那些外表美丽的人的陪衬,要找到自己另外的长处,可以学富五车,可以珠玑文章,天下人都不见他,却在读他的作品。韩非子口吃、扬雄口吃、司马相如也是不善言谈,温庭筠和贺铸貌丑,他们的文章却流传千古,天下人只见其文,不见其口吃。
第四,要面对现实。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越来越觉得难以探寻事物的真相,渐渐地,便不再像孩子那般好奇,凡事总要问个为什么;也不像少年那样执着,常常为一个问题争论得面红耳赤。有时甚至面对孩子们的询问,淡淡说一声:长大你就理解了。是我们成熟了,还是我们世故了?是我们习惯了那样。对成年人而言,很多真相既难说明,也没有必要探寻。物理可明,情理难穷,皆因人情世态不断变化,此时非彼时,此处非彼处。知道了怎样?不知道又怎样?是这样如何?是那样又如何?一个人满腔的爱和深情,在另一个人那里,可能是累赘,也可能是笑柄,甚至不值一提。关键是要自己明白:某个问题是自己的,还是所有人的。如果把自己的问题看得比天还大,以致于长戚戚,那就是格局太小,这问题就不成为问题。而比天还大的问题,因为属于所有人,那它便是真正的问题,思考这些问题的人,自然坦荡荡,无所畏惧。
三、自律
要实现志向,更重要的是自律。一是因为不能律己者,必律于人;二是只有律己,才能律人。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行。自律在激励自己、砥砺志向、成就事业、树立权威等方面都很重要。
要自律,最关键的是要明晰自己的瑕疵与不足:
凡人皆有切身之病,刚恶柔恶,各有所偏,溺焉既深,动辄发见。须自己体察所溺之病,终身在此处克治。[62]
其中的“病”,不是器官、生理方面的病,而是修养之病,是人的不足之处。有的人过于刚强,则失之于粗鲁;有的人过于柔弱,则失之于寡断。这些毛病沉溺过深,成为切身之病,就会在所做的每件事情上、所说的每句话中表现出来,一行动就会发现它已经是他的累赘。要想成就一番事业,一定要体察自己的所溺之病,明晰了这一点,用终身之力之时也要在其处克忍住。
孔子说人最普遍的毛病,是“色、斗、得”:
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63]
饮食男女是人的自然属性,是人之常情,但不能溺于其中,一定要做到有约束。斗狠,也是普遍的人性缺点,血气方刚的壮年人,容易冲动、发脾气,有事因为一时不忍而坏了大事。贪婪,是人的阴暗心理,人都是从开始一点一点地去贪,后来越来越多,最后毁掉自己。要自律,首先要在内心里对自己有所了解,知道自己究竟好什么、要什么、会毁在什么地方?
《礼记·表记》告诫我们该怎么自律:
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是故君子貌足畏也,色足惮也,言足信也。
讲明了自律是从一点一滴做起,是从日常小事做起。
不失足于人,做人一定要有道义在,做事一定要很完满。失足,就是被人抓住把柄,一旦被别人掌握把柄,就丢掉了浩然之气。要自律,就要时时刻刻警惕自己,不去做那些不合道义的事情。年轻时不谨慎,没想到自己前途无量,说话做事不注意、交友不慎,为未来发展埋下隐患,十年、二十年以后追悔莫及,要从小处谨慎、从小时谨慎。
不失色于人,色是容色,与人交往时要做到彬彬有礼、谦恭卑和,不能随意,不能傲慢,不能粗暴。真正的君子,对生民怀有仁爱之心,对天下万物抱有谦卑之念,总是在一举手一投足之处,流露出个人修养。我们常说的“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64]君子温润如玉,在于以谦为本。
不失口于人,说话不夸饰,不欺骗,不轻易许诺,言语要平实,要有缄默沉静的功夫。得意时容易忘形,失意时容易口不择言,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不仅伤人,而且伤己。
若能在这三方面严格自律,做到貌足畏、色足惮、言足信,立身堂堂正正,言语平实不欺,就能使人敬畏而不能辱,威信树立而不能欺,自然身正而令于人。因此,自律,是人心性深处的修养,这就需要我们能做到:
世俗烦恼处,要耐得下。世事纷扰处,要闲得下。胸怀牵缠处,要割得下。境地浓艳处,要淡得下。意气忿怒处,要降得下。[65]
世俗的烦恼,是无休无止的人事纷扰、人情烦扰,一定要耐得住诱惑、放得下邪念,随时随地保持坦荡、淡定的心境,把一切牵隔、缠绕都割却于心外。人生在世,难免有琐事缠身,有流言烦恼,这时候就要看个人的修养:究竟是能看破,还是因之乱了心神,定力决定了心性。在风花雪月之所、姹紫嫣红之处,面对五光十色的诱惑,一定要淡定下来,不要轻易地被引诱。在烦恼时、在纷乱时、在闲散时,都要能静下心来,忧郁伤感可以,少刻放松也可以,不要因此分散自己的精力,要有自我约束的精神。无论是烦恼纷扰处,还是热闹繁盛处,都要有自律的功夫。
每一个人都渴望自己能像大海一样开阔,但每一个人也只能面向大海,去感受它的浩瀚。大海只能在我们前方,在我们身旁,而不可能在我们身后。因为大海远比人类博大开阔。无论何时,我们只能被大海所拥有,而不能拥有大海。有时候我们期望成就一番大事业,那就要学着锤炼自己的心胸,拓展自己的视野,让自己的心灵像大海那样谦卑、那样深沉、那样包容、那样灵动。
水低为海,能谦下故能成其深;能深故能成其容;能容故能扬其波,风行其上,自然成文。一个人最可贵的,总是能不断锤炼,提升自己的修养和境界,能够去包容、去理解、去谅解越来越多的人。一个人最可怜的,总是怀抱一根细针,自怜自惜,以致让自己伤痕累累。在被人原谅、被人包容之后,失去了胸怀和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