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守新闻理念

这里说的“持守”，当然不是简单地指要有一种毅力或者勇气去克服困难，而是特指当记者面对各种攻击和偏见时，一定要能够坚持立场。对于中国的媒体从业者来说，这一点尤为重要。

媒体经常面对偏见，反映在记者身上，就是各种直接的攻击性言论和不友好态度。对此，特别是年轻记者，需要持有正确的态度和把握自己的能力。

在纸媒时代，读者想对一篇文章做出任何评价，大部分是通过信函或者直接上门反映的方式进行。很多媒体也专门在版面上开设相关栏目，例如《读者来信》《编读往来》等。报社、杂志社几乎都设有群众工作部（简称“群工部”），专门处理读者来信、来访问题。媒体对于来信的内容也会有选择地发表或者延伸为报道选题，派出记者深入调查报道。总体上看，这一时期媒体的主动权更大，记者和编辑对新闻报道的控制力更强。

在互联网时代，媒体与读者之间的信息反馈变得更加便利直接，读者可以随意在某篇稿件下面留言，记者、编辑也可以针对读者留言直接做出反馈。很多媒体都会把采编人员的电子邮箱公开，方便读者直接与记者、编辑联系。

这种简便的交流方式，使得长期以来一直以“无冕之王”自视的媒体突然丧失了很多主动权和权威。读者不仅可以随意对报道和观点发表看法，有的还会直接批评，甚至谩骂。

财新公司旗下的杂志和网站曾经在2017年发表了一系列关于数字货币的调查报道，一名刚从大学毕业的年轻女记者为了真实准确地了解情况，参加了“币圈”举办的各种会议、活动，采访专家学者及“币圈”精英，掌握了大量一手材料，最后成文的报道揭示了数字货币圈内混乱无序的现状，阐述了可能存在的巨大金融风险，同时提示监管部门应及时加强监管。这些报道也确实引起了监管层的重视，并很快出手整治市场乱象，提示投资者风险。

然而，记者本人却在网络上遭到了大量无端谩骂，多次接到骚扰电话，从质疑报道的专业性、猜忌存在利益关系到直接进行人身攻击。这名记者感到备受打击，想不到“原本是为了保护参与者的利益，提示可能存在的风险，结果却要挨骂”。

类似的情况经常发生。任何涉及股市的报道，一旦对上市公司提出质疑，就会有大批股民冲上来“围剿”，抢占文章评论区。媒体质疑那些明显以拉高指数为目的的政策时，也会有大批股民质疑媒体“看空做空”，直接叫骂。

财新记者多年来在对监管机构的采访中，也经常会遇到某些机构或者企业负责媒体关系人士的偏见。比如，指责“你们是空头司令部”，“你们不会对正面报道感兴趣”，“你们还是不要来参加（活动）了，反正你们对我们有偏见”，等等。

很明显，针对媒体的偏见与攻击都缘于利益。股民担心持有股票下跌，“币圈”投资者担心投资失利，公关人员担心媒体对其所在公司进行负面报道。

财新对于各类所谓“非正面报道”的选题和操作都非常慎重，经常需要准备几个月甚至几年时间。调查记者与编辑会进行大量采访和背景资料的收集、整理、分析工作。

回想起2014年的时候，财新记者经过长期大量的资料积累和研究，陆续在《财新周刊》和财新网刊出多篇报道和评论，从不同角度，对声名显赫的安邦保险集团快速发展膨胀中存在的问题提出分析、质疑。所有报道都源于记者深入的采访调查，并根据公开的工商登记资料，整理上百家公司之间的人员关系与股权关系。一组报道参与的记者、编辑多达几十人，相关资料更是数量巨大。专业人士针对安邦财务状况的进一步分析，也是基于这些由记者分析整理出来的公开资料。最终整组报道翔实有力，有理有据，直接揭示了安邦保险存在的问题，也为监管部门提供了风险预警。

这些年，我和同事在很多场合经常会被问到一个问题，很多人认为财新有影响力的报道是因为“背后有人喂料”。这显然是不了解情况。事实上，这些料都是财新记者辛苦工作发掘、整理、核实出来的。当这些料最终受到有关部门重视、对那些“问题企业”做出清理整顿的时候，记者也为众多普通百姓中的投资者规避恶性风险做出了贡献。

现在回到当初的问题——记者该如何面对这些偏见呢？

如果记者坚持了新闻报道的道德规范，对于报道发表后评论中的谩骂甚至人身攻击就不必理会；更直接一点说，就是一笑了之。因为这些谩骂没有任何证据，记者从心理上就应该忽视。

而对于采访过程中遇到的偏见，记者应该努力进行善意的沟通，找到对方产生偏见的原因，理解并直接回应。其实，职场中许多人都是“屁股指挥脑袋”，各种所谓的利益是在不断变化的。记者只要能看清楚对方的真实立场，就可以有效地调整自身战略。事实上，经过2015年的“股灾”和2016年、2017年的金融整顿之后，中国的金融监管机构已经认识到独立的财经媒体对于监管的重要性。

与社会新闻不同，财经领域的新闻缺乏直观性，接触的人受教育程度也相对较高，因此直接的谩骂并不常见，倒是会有各种因为利益不同而不同的观点，这种观点上的不同对于财经记者来说算不上什么，但是对财经记者独立精神的质疑确实每时每刻都存在。

对于那些对记者的偏见与质疑，我觉得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投入新的工作。当你忙着采访、写作、关心新的舆论热点，甚至学习金融知识时，你不会有空去一遍遍刷稿子后的评论，微博、微信上的消息，而对于无中生有的猜测谩骂都会懒得回复。

而对于采访中遇到的那些带有明显偏见的言论和议论，能解释的解释，实在不在一个对话频道的时候，我觉得忽视就好，说难听点，“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说势利点，“有什么料赶快说，别耽误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