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修谱
各房长在仁爱堂商议决定:
按照族长生前的安排,族谱在三日后请工匠在仁爱堂开雕,腊月前竣工,开雕的前一天,请两家黄梅戏班子进村唱一天的大戏,并邀请四邻八乡的本家与亲戚。
牌坊前的戏台由长房和二房负责,为了体现出修谱是全村人的大喜事,整个庆贺的格调以富丽为主。
除了搭建花戏台,台上铺着红地毡,两边高挂玻璃灯及红缨络明角灯,再披挂着大红帐幔,陈设古铜鼎,四周挂着芜湖铁画灯及翎毛花卉,热热闹闹,喜庆吉祥。
而仁爱堂前的戏台以庄重为主,堂前设祭台,供陈着历代修撰的宗谱与古玩器,通堂挂着建珠缨络明角灯。栅栏内也挂起红缨络明角灯,彩画十二幅,廊下陈执事牌两对,一为“总辖六州诸军事”,一为“理学名儒”。
祠堂四壁,挂满了名人留下的字画,唐寅的仕女图,文衡山、郑燮等人的字幅,满壁生辉。
各个戏台前,高悬着数盏气油灯,将村子照得如同白昼。
大人们忙着他们的事,青郎约纤纤晚饭后去捉蟋蟀。
几天前,村中有好事者已去各村贴了“战书”,通知八月初八为今年桃源村开栅斗蟋蟀的日期。
俩人走近了牌坊群,前串后跃地看了一会儿陈家人忙忙碌碌地在布置戏台,事务虽杂,但事事有人家任领,大事小事,全都有人负责,整个布置看似纷乱,但一步步地向前推进。
村中唯独这修谱的事情,不让杂姓人家参合,两个小人也帮不上忙,看得无趣起来,就沿着小路去草丛中捉蟋蟀。
“嫂嫂,你脚步轻一些好么。”
青郎在侧耳听各种秋虫的呢喃声,在众多的虫蛙合唱中,他分辨出一种声音,如铁锤敲在金属上,发出的充满金属之音强劲的振动声。他分开杂草,指着一堆瓦砾:
“嫂,快浇水。”
纤纤将铜壶里的水倒了进去。
虫声停止了,没有动静。
“再浇再浇。”
“没有水了。”纤纤回答。
青郎急了,说不定这里面是只油头。
他扒开裤子,翘起一物,哗啦啦一阵尿雨淋下,热气中,只见一只黑乎乎的小虫子从洞里爬出来,东张西望。
青郎裤子都来不及拉,一下子扑过去。
“哎哟,压死了。”
他抬起手掌,一只褐色的虫子粘在手掌心里。
“臭,是三根枪。白浇了一泡尿。”
青郎甩甩手,拉起了裤子。
“青郎,青郎,快过来。”
黑暗中有人在叫他。纤纤抬头,看见前方的窝棚里有一个蹲在地上的人。
“是雕花木匠叔叔在喊呢。”
他俩跑过去,木匠指着台子上的罐子:
“青郎,这是叔叔捉的虫子,送给你的。”
青郎捧着罐子,听了一会儿,喜道:
“有两只?”
“三只。”
“油头?”
“油头和绿翅。”
青郎放下罐子,双手放在裤子上来回擦了擦,用颤抖的手揭开盖子,果然,三只蟋蟀用木格分装在一起。
木匠递给他一根蟋蟀草,青郎趴在桌上,抽出木格,三只蟋蟀一见面,不用逗引,立即竖起触须,青郎急忙用木格重新装上:
“乖乖,还没有开栅,不能掉了大腿。”
纤纤拿眼四处瞅瞅,一块块的青石料,堆在棚子的四周,靠床边上,有一堆东西,盖着被单。
木匠过去,手按在被单上面,问纤纤:
“妹伲,想你的云秀嫂嫂吗?”
纤纤点点头,心里有些怕怕的。
被单抽开了。
两对绝世罕见的狮子,以一种俯冲的姿态栩栩如生地立在那儿,纤纤细看,发现每一只狮子的怀中,还搂着一只幼仔,勾着母狮子的脖子,爪下还踏着一只球,那母狮子的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容。这笑容,将本是张牙舞爪的狮子变成了充满着母性的一种慈爱。
纤纤抚摸着它们。
木匠盖上了被单:
“不要告诉别人,他们让我雕的是石狮子,可我把它们雕成了云秀。我画好了稿子,雇了徽州府最好的石匠帮忙雕刻的。他陈家不是有钱吗,那我就请最好的石匠。百年后,谁还会记得陈家,但一定会珍惜这座石牌坊。”
雕花木匠给自己的作品下了一个百年的结论。
纤纤娘为女儿梳好了头,换上了水红色的外衣,套上麝香与银手镯,突然搂了搂女儿,叮嘱:
“跟青郎进村去看戏去,记好,不要往外村的少年人那堆里挤,跟着柴柴的后面,听他的话。”
“妈,我要和你一起去。”
“娘还有些事没办,乖,跟你男人去吧。”
纤纤走了。纤纤娘走进房间,将墙上的丝帕取下来,揣在怀里,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换了一件青色的外衣,出门了。
川流不息的人流,从各个缺口涌向桃源村的两个花戏台,数百顶的轿子,停在了村里,牌坊前的戏台上,立柱两边已经配好了“玉瓶”“秋叶”等形状的门框,装着“冰梅”的花窗,配着黑底描金额小匾,上有联文:
班本演目莲,入地狱,升天堂,无非劝善,
戏能移风俗,儆奸邪,教忠孝,尽是良箴。
戏未开场,戏牌子早就挂出来,是长春班的三出拿手好戏。
纤纤娘与邻居打招呼,脚却不停下来,随人流向仁爱堂的方向走去。
仁爱堂前的戏台更是金壁辉煌,戏台前,整齐地排列着三张一排,五张一行的看座排凳,村民们井然有序地坐着,等着好戏开场。
排凳的两边多是富人家搭的看台,有十几座之多,上面摆着台子,还有拦杆护着。
数十顶的轿子停在仁爱的大门口,本村与外村的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里面休息。
忠孝节义壁立在四面的墙上,一串串的红灯,从梁上垂下来。无数双惊异的目光紧盯着那个瘦小的女人坚定的步子。
纤纤娘跨进中门,进入了祭祀大厅,她拾步走上台阶,双手将丝帕举过头顶:
“各位陈氏族人,陈氏壬派宗谱中还应加进一个人,她就是瑞雪堂陈明宗之女陈纤纤。”
堂外,锣鼓恰好敲起来,女人看见无数双目光变成了锥子、刀子,紧盯她手中的丝帕,她展开丝帕,陈明宗三个字,黑白分明地留在上面。十六年了,她等得心都快死了。
陈氏一宗,承认陈纤纤是你们陈家的血肉吧,她要嫁给一个外姓人家了,这是陈氏一宗第一个嫁给一个外姓没有财产的人。承认她吧,瑞雪堂只剩下最后一个女人了,这丝帕是铁证,无论你们怎么骂我,但纤纤是陈家的人,是应写进族谱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