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长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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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风语187

“姻缘殿虽隶属仙界,但行事自有章程,双方互不干涉。说本宫打压姻缘殿,简直是无中生有,无稽之谈!”

“不必忙着辩驳,公道自在人心。闲话少说,请仙后兑现奖励,回答莫公子的问题。”

莫待道:“余欢上神,估计仙后还没想好说辞,不如宽限她几日再来作答?七日后,我会离开屠魔台去往人间界。在走之前,我能听到仙后的答复就好。”

“若本宫不愿回答呢?”

“仙后非逼着我翻脸就不好玩了。”余欢弹出一颗菩提子,直奔方清歌的心脏。“这菩提子是天外天的老祖宗亲赐给我家先生的,里面锁着足够将琅寰山碎裂成粉尘的灵力。你猜到时候它会不会直接射破你的灵丹,让你变成飞灰,永世不得超生?”

“你敢!”方清歌不信那看上去比普通菩提子还要普通几分的小玩意有余欢说得那么厉害,想着将其收入锁灵袋便万事大吉。“看本宫收了它!”

余欢冷笑一声道:“你自己找死,可就怪不得我了。”

方清歌刚伸出手去,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弹向半空。亏得她反应够快,雪凌玥救护及时,她才平稳落地,没被重伤。她维系着从容,不让旁人看出她的狼狈。

“仙后有句话说得很对,我不敢对你怎么样。我不敢,我家先生也不敢?”余欢收了菩提子,微笑道。“你要搞清楚,莫公子是先生的侍药师,在神界是挂了名的。仙后一年到头不是忙着东征西讨,就是忙着惩罚这个惩罚那个,估计都快忘了侍药师是什么职位了吧?不如我来提醒你一下?按神族的律法,三级侍药师位同一宫之主,可与在座的各位掌门平起平坐,雪千色之流见了也得行大礼!”

“这话是怎么说的?莫待只是陪梅先生炼药的药童,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侍药师了?”

“神界尊医道,侍药师一职尊贵无比。已得仙身的人要考取侍药师,得脱几层皮;凡人想要考取侍药师,比成神还难。仙后这句‘摇身一变’当真欠妥。”余欢翻掌亮出一块紫色玉牒,上面刻着莫待的名字、神族的印记和一片小小的莲花瓣。“天外天下发这玉牒后,莫公子死活不肯佩戴,说是太过招摇。他也不让先生把这件事告知仙界,说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没必要搞得天下皆知。至于他为什么连侍药师的服饰也不愿意穿戴,我想多半是嫌麻烦。仙后忘了么,在之前的谈话中,莫公子已几次三番说他是姻缘殿的侍药师。如果你没记住,那怨不得旁人,只能怪你自己记性不好。”

不只方清歌,就是季晓棠等人,这才恍然想起莫待之前确实表明过身份。只是当时众人的关注点不在这上面,以为他口中的侍药师是指梅染身边侍弄药材的药童这一闲职,都给忽略了。方清歌看看血淋淋的莫待,又看看敢怒不敢言的一众俗家弟子,再看看各怀心思作壁上观的掌门,脊背一阵阵发凉。

夜月灿想起那日莫待说要考个行医证混饭吃,原来说的竟是侍药师考试。要不是看莫待现在被折腾得太惨,他一准要扔几个大白眼过去。

余欢环视众人,很满意他们的反应:“我想应该没人奇怪为何仙后对此事不知情吧?仙后刚才也说了,姻缘殿虽隶属仙界,但并非一体,门下弟子的发展也各有各的门道。莫公子是先生的药童,他要考取侍药师,需要的是先生的举荐信而非仙后的一纸公文。当然了,考核结果也是直接送到先生手中,不会传到永安殿的案头。”

方清歌脸色铁青:“梅先生做事周密,佩服!”

余欢道:“先生凡事不喜张扬,这是惯常的操作,仙后倒也不用佩服。”

方清歌问:“凌寒,你与莫公子关系如此亲密,他跟你说过这件事么?”

雪凌寒道:“这是他自己的事,他可以不说。”

莫待道:“我怕考砸了丢脸,故而不愿声张。”

雪凌寒苦笑:“可你通过了考核也没跟我讲。”

“讲与不讲有何分别,我还是我。”莫待淡淡一笑。“就是跟你讲了,你除了认为我太好强以外,多半会觉得我又在暗中算计什么。你不会相信我是为了留在你身边而努力,不是么?”

雪凌寒语结,无法不承认莫待所说属实。他看着莫待因失血越发苍白的脸,看着他变得冷硬陌生的眼神,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不像想象中的那么了解他。想到此,他更加惶恐了!这惶恐不为别的,只为他与莫待不确定的未来。

方清歌道:“莫公子此举多半不是为了凌寒,而是为了梅先生吧?”

莫待冷笑道:“在恶意揣度他人这件事上,怕没人敢与仙后比肩。”

余欢道:“那个将蔷薇荆棘鞭交到仙后手中的人,恐怕用心更险恶。总而言之,侍药师犯错,须由神界裁决。仙后越俎代庖也就罢了,还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这事就算我不追究,先生不追究,神界也不追究么?仙后若是还没糊涂透顶,就该知道你惹下了多大的麻烦。”

莫待道:“若仙后的回答让我满意,我可以考虑将这件事大事化小。”

雪重楼道:“莫公子大度。七日内,仙后必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医仙既是仙界重臣,又是仙后的左膀右臂,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诸位请回,七天后,巳时见。”莫待瞥了季晓棠一眼,目光在姻缘殿方向停留片刻,继而合眼假寐,不愿再多看谁一眼,也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余欢掸掸衣服就走了,还是那般和气蔼然。他想起那日将玉牒送到草堂,问莫待打算何时将通过三级侍药师考核的事通告仙界。莫待说,这身份对我来说无疑是一重保护,一张底牌。烦请先生想办法封锁消息,不到关键时候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它就会闪亮登场,帮我大忙甚至救我性命。他当时不以为然,认为莫待言过其实。今日看来,深谋远虑跟活了多大年纪没有必然联系。

方清歌示意散场,结界随即落下,将众人与莫待隔开。转瞬间,屠魔台上风云突变,原本晴好的天空翻滚着黑压压的积雨云,伴随着振聋发聩的雷声。雷声未停,狂风呼啸,大雨夹着鸡蛋大的冰雹倾泻而下。莫待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硬生生抗下所有打击,这使得他本就严重的伤势更加雪上加霜。他湿淋淋昂首挺胸地站在又重新出现的阳光里,虽衣不蔽体,却不见颓丧,不见胆怯,目光坚毅而傲然。

林谷隐摸着下巴道:“既然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为何还要如此重刑?他活着,天大的事都还有回旋的余地。他要有个三长两短,这琅寰山怕是要易主了。”

方清歌道:“本宫依法办事,就是神界也不能说本宫的不是。”

“神界要挑你的不是,需要理由?何况还有梅染这层关系?你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南宫翾跟在林谷隐身后退场,紧俏的火红衣裙裹着她丰满匀称,凹凸有致的身体轻轻摆动,让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屠魔台多了些许鲜活的亮丽,连空气都没那么凝重了。修仙的人都看不出实际年龄,她也不例外,那双秀丽弯眉下的黑亮眼眸有着小鹿般的温柔,比二八少女还要灵动。忽而她停下脚步,意味深长的目光飘过莫待鲜血淋漓的身体,笑盈盈地对方清歌说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生不如死?死应该是最容易的事了吧?”

林谷隐笑道:“看得深,想得远,做得绝。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方清歌思忖片刻,命人解开结界。屠魔台上又风和日丽了。

夜月灿哭了:“恨我无能!恨我无能!”

林牧野一边劝慰,一边连拖带拽地将他带离屠魔台,生怕再惹出事端。其余的人也都散了。雪凌寒不愿离开,也被方清歌和雪凌玥强行带走了。用雪凌玥的话说,留下来也无济于事,只能徒增彼此的伤感,倒不如回去想办法看能不能救他早日脱困。

好安静啊!只有云在飘移,空气在流动!

好安静啊!只有金色的阳光在流转闪烁!

好安静啊!只有心脏在跳动,血在流淌!

好安静啊!只有孤独和寂寞陪在我左右!

被雨水冲刷过的身体干净了许多,但刺骨的寒凉也让身体生出难以抵抗的疲倦。莫待想蜷起来,蜷成小小的一团抱着自己取暖,抱着自己入眠。可他的双手双脚都被悬吊着,他只能站着,笔直地站着,站着与伤痛和困倦对抗,站着看月亮升起又落下,站着迎来晨曦黎明……就在他困倦难捱,立马就要昏睡过去时,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钻进他胸前,不安分地拱来拱去。他打了个激灵,顿时倦意消退:“豆蔻?你怎么来了?长风有事找我?”

我根本顾不上回话,先塞了两颗汁水饱满的仙果在他嘴里,那是我顺道偷摘的。“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我是来看流星的……”我没再说下去,眼泪又掉了下来。“小主……”

“你这丫头,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别叫我小主,叫公子或名字就好。”

我一边点头一边掉泪:“伤口疼得厉害吗?哪个王八蛋下的手?”

莫待笑道:“刚才还挺疼的,看见你就不疼了。长风好吗?”

“嗯,挺好。他在整理莉香居,等你回去。”

“好!等这里的事了结了,咱俩一起回去。”

“流星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你要怎么扛过七天?”

“没事。我事先吃的小鱼干可以提供几天的营养,我大概还不至于饿死。可没水喝,我会渴死。”莫待像在说别人的事,吊儿郎当的没个正行。“我要是不行了,你可以吐点唾沫给我。咱俩是一家人,我不嫌弃你。”

我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说的是真的。”莫待猴着脸凑到我面前,笑眯眯地道:“你现在吐给我也行。”

我噗嗤笑了:“你这个人……真就像长风说的那样,乐观得叫人分不清是真是假。”

“真假有什么要紧的,我家豆蔻高高兴兴的才最重要。”莫待眼里的光淡了下去。“豆蔻,别把这里的事告诉长风,好么?他会难过的……我不想他难过,一丝一毫也不想。”

“我知道的。可是,七天后,我们去哪?”

“是啊,去哪儿呢?天下之大,竟没有一处可供我容身……”泪水从莫待眼角滑落,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哭得无声无息,哭得黯然销魂。我藏起自己的一筹莫展,跳到他肩上蹭了蹭他的脸,故作欢脱地道:“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没有你的容身之地?天大地大,我和长风去哪,你跟着去哪不就结了?有长风在,还能少了你的饭吃?偷偷告诉你哦,我已经想好了,我要拐了流星私奔。”

“私奔?”莫待的眼睛亮了,“这主意好棒!只是,为什么要私奔?你俩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不好么?”

“说你不懂吧你还不乐意。我讨厌雪千色,不想天天对着她装笑脸,就想着拐带走流星让她吃个瘪。”

“不愧是我看中的鸟!有性格!我喜欢!你确定流星会跟你走么?他对雪千色那可是相当的忠心。”

“这你又不懂了吧!在真正的爱情面前,古有君王放弃江山,遁入空门为红颜。他跟我离家出走,算得了什么大事?咱们结伴同行,四海遨游,哪儿不能是家?哪儿不比待在这笼子里舒坦?”

莫待含泪笑了:“是啊!只要有你们陪着我,哪里都是家,任何事情都不值得难过。”

见他情绪平和了,我便不准他再说话。说话消耗精气神,也容易口渴。我重新钻回他怀里,只露小半个脑袋在外面。我给他讲鸟族的兴衰史,讲老凤凰的传说,讲听来的趣闻,讲流星的糗事,讲长风的日常……讲一切可讲的事,但是我始终没讲我在他身上闻到了老凤凰的气息。讲到后来,我的嗓子比他的还先嘶哑。他多次叫我停下,我很想照他的话做,可我不敢。他一直高烧不退,昏沉沉地格外嗜睡,我怕我一停下他就会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