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126柴禾尽,曩拓出
那是前方一座三层楼的房顶,舒婵一眼盯中屋脊上那位黑斗篷的人,诺大的月亮在他后方天际,逆光,显得他的正面一团黑。
舒婵先后左右侧目,在房顶的左右屋角分别站了一个人,其中一个是慕容荣,这并不奇怪。
另一位竟是陈芸黄!
她居然不是凡品,看来鄢蛰和李夕桢的消息疏忽得可不是一点两点啊!
倘若十人都齐,舒婵肯定会跟着沉浸在这“万万想不到”里,跟孙泥克一起分析那封信或许陈芸黄早就放在身上,只等着时间到了,给她。信肯定是慕容荣写的,不假。但那天早上慕容荣肯定没有去宾馆送过信。这么说来这是个圈套,为的就是助他们顺利地进入到这里。
目的是什么呢?
孙泥克不在,刘矣辛不在,鄢蛰不在,甚至王柏塬不在……没有人可以指望。
舒婵天生越是紧要关头越是冷静的性格被激发,她迅速捡重点略作思考。
“你是什么人?”她朗声问道。
“旧人。”那人声音沉稳,却是个女声。
“你是……”舒婵略作迟疑,不敢肯定,觉得这万万不可能。
“怎么?”
“不怎么”,想到孙泥克他们还在湖底不知死活,舒婵决心不把话提扯远,“开门见山,怎样才肯救他们?”
“救他们?”那人嗤嗤一笑,舒婵更加肯定这不是她以为的那人,那人端庄淑雅,气质雍容,绝迹不会有这样孟浪的笑声。这笑声完全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那不是你的事吗?”那人一甩斗篷的边缘,在月光映衬下,整个人犹如被一层冰霜包裹。
舒婵暗叹一口气,说着就开始卷袖子,准备扎向湖中。
“你准备一个个下去把他们捞上来?”见自己一句话竟激起舒婵没大用处的骨气,那人忙说道。
但舒婵似乎没听到一般,两只袖子一撸,一猛子就投向湖中。
“还是那个倔脾气!”屋顶上的人似乎早有预料,咬牙切齿地抛出一句话,双脚一提,人影忽地就闪到湖面上空,一脚朝着投湖途中的舒婵肩上踹去。
舒婵早有预料,既然是圈套,岂肯临了却不谈条件,任她去死,只是没想到这人动作如此迅猛。
这让舒婵刹那间想起鄢蛰说过一千年前,集支系中有一人的本领就是闪现闪出。
是这样的吗?
舒婵胳膊一支,用胳膊肘对上她鞋底,借力回到湖岸上的第一时间,目中精光皆集中到她身上。
如果真是闪现闪出,现成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刘矣兰,可她的双腿……做不到。
可是刘矣辛曾经也说过,一千年前为了针对集夺曩拓,集支系每个成员会的,雅也有相应的人会。
“几个意思?”舒婵目光凛然,朝那人说道。
“你造的景,当真一点不记得?”那人疑惑地斜眼看着舒婵,见她并不理会这句话中包含的内容,又继续说道:“既然是造景,可就不能按日常方法来打捞呀!”
什么造景?她前面的疯言疯语,舒婵这一两年来听得太多了,不想理会,可是她的后半部分话说得还是有理的,便问道:“那你到底是要不要插手?”
这不愿意兜圈子的毛病!那人像是暗自笑了起来。
“看你后面”,她说道。
舒婵一回头,身后多了一栋楼,和眼前这栋一模一样,且不是镜面的。
她再次转回来时,那人站的屋顶上,后排左右房檐上又多了两个身披黑袍的人。
看来是要打架!
果然那人说道:“打一架吧!”
“一哄而上?”
“口气倒不小”,舒婵的话似乎让那人有几分自得,所以接下来的话也不像嘲讽:“如此狂妄,你耐打吗?”
舒婵环顾自己左右,空空如也,再看对面楼,五人。然后舒婵看回那个人。
她呵地巧笑一声,懂了舒婵的意思。
“当然不会以多欺少!”她的话尾音拖得有些长有些重,被斗篷遮得严严实实地头往对面一仰。
舒婵往后方望去,只见后面的房顶上已站了孙泥克、尤洋洋、杨亦晨三人。
三人略微趔趄,站稳后都惊喜地叫了一声舒婵。
“鄢蛰不是集的人,你看,现在连你也才三人”,那人语气颇为悠闲,语义却是真诚的遗憾。
“或许可以先打上一打!”,舒婵说道。
“不行,既然要论输赢,就得起码公平,你可以从雅的人中挑一个。”
舒婵本想就凭这四人跟她先斗上一斗,但听她说可以选一个人,心里就想能多见着一个人是平安的也好。
选谁呢?
她回头望向孙泥克。
“丁蚁”,孙泥克朝她说道。
尤洋洋和杨亦晨却说刘矣辛。舒婵懂孙泥克的意思,在现有的四人中,不管群殴还是一个个来,自己肯定得跟那人对峙。可是其余三人中,按照他们各人能力恢复的配备,此时她最缺的是程度,其次是李夕桢。
那么在雅中,最适合代替程度的是丁蚁,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水下的情况舒婵不清楚,孙泥克清楚,集的人全部上来了,大家才刚得知鄢蛰其实是集雅亨之外的背景,如果刘矣辛再上来,水下的几人势必失去主心骨,他们反而无法一心一意对付对面屋顶上这一波人。
舒婵会意,说道:“丁蚁”,说完之后立即转身瞧向那屋顶,她想看看丁蚁会怎样突然出现。
屋顶上孙泥克等三人都正在拧身上水淋淋的湿衣服,他们倒显得不太关心这个问题。丁蚁还未出现,舒婵心下纳闷,撑住眼皮减少眼睛眨动的频率,却忽听得背后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舒婵惊得猝然回头,但见丁蚁正从水中冒出,向岸上游来。
想来是水中那一大堆泥土被泡发,此刻稍微平静的水又变得更加浑浊起来。
“别想,也别琢磨”,对面的黑袍人一直在暗自观察舒婵,现在见舒婵一额头疑惑,开口对她说道:“水下没人看着他们”。
听到这里,舒婵不由得看了一眼刚刚爬上岸的丁蚁,丁蚁朝她点了一下头。
“这湖是你的造景,能困住的只有集以外的人。而集之外的除非你有那个欲念。”
“我有那个欲念?”且不管她是不是胡说八道,既然我的欲念就可以决定他们能不能上来,那她怎么那么大胆就可以直接告诉我?舒婵暗自思忖,一百个不相信,但觉着此举简单,不妨试上一试。
“别浪费精力了!”那黑袍人一副洞穿舒婵心思的表情全在她说话的语气里了,“你那屋角也只站得下五个人,名额已满,你当初造景的心思全在这里了。”
“是吗?”舒婵眼角一眯,心想姑且承了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那真是难为你把我研究得这么透彻了!”
黑袍人并未作声,只从鼻子里嗤出一声笑。
舒婵仍在心里抓住这点滴做判断,越发觉得她不应该会是自己以为的那个人,声音像而已,她的年龄恐怕也会比那人要年轻十岁左右。
“婵婵”,这时候慕容荣却开口了,“你只要召出玉骨泥金扇就可以。”
玉骨泥金扇?
说到这里,舒婵不由得望向湖面那一片已经泡成浆糊的纸,片片都是玉骨泥金扇,还召得起来么?
舒婵无奈地叹了口气,却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不由得小心翼翼将目光从肩头往后侧去。
玉骨泥金扇?
只见那扇子在她背后微张微合,既想出来又不敢挪动位置,竟大有心虚的憨态。
舒婵悄然回头又猛地将目光盯在玉骨泥金扇上,那扇子忽地定住,停了片刻,便以不易察觉的幅度,一点一点往里收。
第一次在三角亭外十里与慕容荣对峙,只觉这扇子精美特别、古典神秘。一两个小时前,为了救孙泥克他们,她不知怎的,又召唤出它,那时,满心希望自己能做到点什么,只觉得这玩意儿顺手。
它掉进水里后,只觉得惋惜。
现在它悄没声地跟在身后,舒婵感性的一面被催发,从前她画画的时候没少奇思妙想,现在脑子自觉给这扇子冠上灵气,想来它怕是没完成任务,所以不敢出来。
舒婵仔细看了一眼这扇子的扇面,不知道什么材料,可以肯定一定不是纸,所以它明明冲在所有扇子的前头,却没被水毁掉。
“玉骨泥金扇!”
舒婵轻轻唤了一声,她只是想多了解一点这把邪性又神奇的扇子,不想这玩意儿却立刻得令,扇子“噗”地张开,冲天飙出,在舒婵肩头忽然转向,舒婵下意识地一偏头,它已经翻到前面来。
舒婵伸手欲接,它却在她手上方停住了,舒婵强行一把将它捉住,在胸前扇了两下,心头顿时觉得这东西估计夏天挺好用的。
“果然是你!”
对面许久不开口的黑袍人突然说到,舒婵闻声仰头望去,却发现目标竟在视线下方,她这时才发觉自己已经上了屋顶,站的位置,恰好是黑袍人对立面的屋脊正中。
这一发现,动静可不小,她一时不习惯,晃了几晃才才重新找回平衡和重心。
“我怎么在这里?”舒婵问道。
“你跟着扇子翻上来的,丁蚁和我们一样爬楼梯上来的,回去得好好研究一下你的前世今生!”孙泥克像是开着玩笑跟她说一件正经事。
“我们的阵容有些弱呀!”这时候站在前面的杨亦晨说道。
舒婵仔细一瞧,自己站在屋脊正中,与对面的黑袍人对应,左前是丁蚁,右前杨亦晨,左后孙泥克,右后尤洋洋。
“其实还行!”孙泥克安慰道。
“洋洋代替老李的位置,恐怕对于你来说辅助得小些。”杨亦晨说道。
“他想怎么打?”大家都好奇地问道。
能被对方盯上,又能把玉骨泥金扇使得像演科幻剧,大家都觉得舒婵大概知道点什么。
其实舒婵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她把目光投向了对面。
平视!
有时候,“位置”这个东西很奇特。“位置”外,自己就是世界那么多人里的某一人;“位置”上,自己都觉得自己牛*!
接下来的事,福祸难料,其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站在这里与黑袍人对视,舒婵却有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无所畏惧!
“看到这楼上的灯了么?”黑袍人给了舒婵他们足够的时间好奇所有的一切,耐心等待他们主动开始。
说到灯,舒婵他们这才看到对面的三层楼,每一层的左右两边檐角都挂了一盏红灯笼,共六盏。
这六展灯,不是电灯,里面烧的不知是哪种燃料,透过红色灯罩,发出红色喜庆的光亮,盖过月光的白,仿佛半边天都被映红了。
而黑袍人所指的却是每层楼中间的那盏,共三占,没一盏是亮的。
舒婵目光回到黑袍人处,表示她看到了。
“你那边的楼也有一模一样的灯,灯要亮,很简单,打开灯罩就会自燃。所以我们比谁先把对方楼上的灯全部点亮。”
“幼稚”,杨亦晨说道,“这个年头都玩剧本杀、密室逃脱了,这里倒好,故弄玄虚半天,却是这么原始的游戏,一千年前的吧!”
对面笑而不答,然后说道,“我脚下和你脚下都有一盏灯,点燃这盏才算终极赢家,你若赢了,你捞你的人,这世上再无慕容荣再无陈芸黄,我们消失。我若赢了,你们就都别出去了。反正除了她……”
黑袍人一指陈芸黄,“知道你们来了这里,退一步说,即便你们还告知其他人你们的行踪,老陈家村的那片森林本就是附近的人都忌讳去的地方,失踪十来个人,就当为这里的神秘营造点气氛了。”
“可以问一个问题吗?”黑袍人声音刚落,舒婵这边就有人问道,这声音熟悉但不在五人行列,大家都回头望去。
只见一人身姿挺拔,微风拂着额前碎发,从楼的后檐正徐步走上来,画面太美,有些梦幻。
老李——
孙泥克脱口喊出。
“问吧!”对面的人对对方突然多了一个人似乎也不介怀也不讶异。
“三角亭里的折子戏”,李夕桢顿了一下,“真实吗?”
“当然”,对方答道,“目的就是帮你们达到目的,好让你们安心地投入这一次。”
“你的目的是什么?”既然话题打开了,孙泥克干脆继续问道。
“破除这个造景。”
“那个人是舒婵?”
对方一愣,估计没想到孙泥克会这么问。舒婵其实也没听懂这句“哑语”。
对方未答。但孙泥克模模糊糊懂了点圣女果的那一句:“那个人不是我!”
“可以换人吗?”话讲得越多,疑点越多,舒婵很讨厌这种一点都不干脆的局面,她还是觉得线索和答案无法靠言语去获得全的。
“你做主!”对面很爽快,舒婵心下不由得又多了个小心的理由。
“老李,你愿意吗?”
“要不然我一路跟踪你们到这里干嘛!”李夕桢冷冷地说道。
一路跟踪!孙泥克想起了之前跟黑袍人打斗时有人暗中相助,这么说来,十有八九是他。
“洋洋”,舒婵朝尤洋洋叫了一声。
“不用下水去吧?”尤洋洋边让位置边说。
“不用,你下去等,随机应变,自保为主!”
这话,尤洋洋颇为不乐意,什么叫“自保为主”,说得好像自己已经没用到了成拖油瓶的地步。但又深知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好满口答应,赶紧朝楼下走去。
“恐怕他们的目的没有那么简单”,孙泥克提醒道。
“见机行事!”孙泥克的话说到了舒婵的心坎上,她微微点头,对同伴们说道。
“我再了解一下规则”,孙泥克冲舒婵单眼一眨,然后正视对面大声说道:“是一楼二楼三楼逐层点燃,最后是你们大Boss脚下那盏,全部点燃后才算获胜吗?”
“那三层没有先后顺序”,对面黑袍人答道,“三盏都点燃可以算赢,点燃那三盏当中的任意一盏加上屋脊中间的这一盏也可以算赢。”
“噢,明白!”孙泥克连连点头,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真的明白了那般,“这么说来干掉对方的Boss,再选一盏灯,这样会简单得多!”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对面陈芸黄说道,而她之所以说这样的话,是因为自李夕桢出现,她的目光就一直在他身上,而他却仿佛没发现她。
舒婵这边个个都正是八卦好奇的年纪,忍不住一脸坏笑看向李夕桢,尤其是孙泥克,见李夕桢实在是耐得住三加一双眼睛的火热攻击,就更加不愿意就这么轻易饶过他,于是故意用低但清晰的声音说道:“我觉得你略施美色就可以搞定对面的妹妹,说不定能为我方拿下第一盏灯。”
“没见有人对你家Boss垂涎三尺吗?”李夕桢冷哼道,“我觉得那人长得还不错”。
孙泥克一瞅对面,正碰上慕容荣的目光,于是一把甩开紧张,叹一声后说道:“那家伙随时随地对随物都是一副发情的模样,你好这口?”
“没正经!”李夕桢立即对他投来恶狠狠的一眼。
“孙泥克”,对面忽然铿锵地喊道。
在这个小集体中,大家很少叫对方全名,尤其是三个字的,对方如此正式的点名,孙泥克差点要条件反射地答“到”,或是稍息立正了。
反应过来叫自己的居然是慕容荣这个看上去阳刚之气不足的家伙后,孙泥克还真是诧异他的表现。
“打一架?”慕容荣邀约。
“全世界我只听我们家舒婵的!”孙泥克并不被激将。
孙泥克这么一说,慕容荣把目光投向了舒婵。
“丁蚁”,舒婵声音低沉坚定。
“可以”,丁蚁背上陡地一颤,心跳得有些厉害。
“拿下第一盏,我用玉骨泥金扇助你。”舒婵说着,垂立在身侧的右手微提,扇子在她掌下忽张忽合,显得老练稳重。
丁蚁轻声应答,眼神犀利地一转,两道目光凝聚成一道,直接落在二层楼上的那个灯罩上,内心所想表露无余。
随着舒婵手腕翻转,缓缓抬至胸前,玉骨泥金扇运至手掌上方,在丁蚁前方凌空浮现第一把扇子,丁蚁蓦地一震,一脚踏上那扇子。
他并不知道舒婵要怎样助他,所以第一把扇子出现的时候,速度慢些,脚下小心些,但跨出第一步发现那薄如蝉翼的扇面居然结实牢靠稳定,接下来便大步流星、如履平地,目标直冲先前定下的那盏灯。
丁蚁很少有施展的机会,但其实他动作迅捷,反应极快,舒婵的扇子犹如给了他一对轻盈的翅膀。
慕容荣使出之前的花绣球,往前一抛,绣球落在空气中犹如落在地上,竟弹了几下。慕容荣揽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几个纵步跃出,直接踩上那绣球每次弹起处,而那些地方对他来说竟像真有那么个实点似的。
两人在恰好两座楼的中间位置相遇并交上了手,舒婵的扇子总能抢先一拍在丁蚁脚下铺好路,待他撤脚,那些红的白的紫的扇子精灵般又能及时撤走。
舒婵口口声声说她不懂造景,和这扇子也不熟,但见她能把这扇子使得如此出神入化,且和丁蚁也配合得天衣无缝,孙泥克既是惊得张目结舌,又觉得好奇,有些羡慕起丁蚁来。
慕容荣的绣球做工花哨,第一次在三角亭外十里见,几个年轻人就觉得这绣球花里花哨还有许多飘带,设计有些俗气,此刻发现原来这些飘带是有大作用的。
它们和舒婵的扇子有异曲同工之妙,绣球停处,这些飘带张牙舞爪四处横飞,但当慕容荣的脚落上去时,它们又如钢铁般稳固。
尽管如此,这绣球比起扇子,机动性小些,也少了些灵活性。
丁蚁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大家也很少见他练习,但现在看上去竟不比当初在腴山差,那些招式像是长在骨头里的,他的机警和判断几乎不必经由大脑和神经,但每一次处理都精准及时。
十来招的热身,丁蚁逐渐进入状态,慕容荣的水平,舒婵能判断个大概,就在她觉得差不多的时候,丁蚁果然疾起猛攻,一路将慕容荣打回自家房顶。
在两人落定于房顶前,站在房顶另一端的陈芸黄忽然闪身跃至二层中间的那盏灯。
“老杨”,陈芸黄刚一动身,舒婵立即叫了一声杨亦晨。
“走着”,杨亦晨喝了一声,提步就走,尔时虚空中一无所有,他以为那里早有扇子等他,垂目一看,险些直接晕死,正当此时,侧面一阵花花绿绿的东西哗地迎面贴来,杨亦晨耳边嗡地一声,整个人就被席卷而去,任何身体上的感觉都还来不及产生,随着耳边忽地一下,世界变得清明,杨亦晨眼珠一转,右手边竟是一只脚,刚准备展开戒备,发现下巴下竟然就是一个灯罩。
此时,他后脑勺上一阵寒气袭来,目光扫到斜上方也有一件黑色斗篷迎面罩下,这个位置想必是正中间那黑袍人的。
“撤,老杨!”,对面舒婵大喊,杨亦晨柔软如泥的身体侧弯成面条一般,错开侧面陈芸黄的一脚,后背来的一刀咣当砍在瓦片上,登时几片碎瓦溅起。
杨亦晨紧扣在那盏灯旁的手使劲一拽,双腿猛地蜷曲回灯罩上,他双脚捧住灯罩刚要取,随着那失手黑袍的回马枪,陈芸黄一个扫堂腿,卷着瓦片照着他贴近屋顶的那边脸踹来。
杨亦晨心下一惊,这女人有些歹毒,干脆双手一放,双脚盘住那盏灯,靠硬劲,整个人赫然直起,一个摆拳自右往左兜来。
杨亦晨全靠身体实力出其不意,陈芸黄躲也躲了,但终究还是挨了这一拳,一拳上去,实实在在砸在肉上的触感让杨亦晨有些后悔对一个女孩子如此下手。
而就在此时,倒地的陈芸黄被慕容荣一把勾住脖子带起,这姑娘报复心重且不愿等待,人没站稳,便已双手反抱住慕容荣的手臂,双腿合并,像撞钟的钟锤般朝着杨亦晨耳边连勾带撞而去。
杨亦晨才刚自责,没想到她忽然而至的这招,正躲由不及,忽觉小腿受到自上而下的猛烈袭击,左右受敌,他变换不及,哗地右下倒去,人落地之前,他一眼望见那灯罩在自己斜上方,便一把抓去。
他这一摔,原本会滑下房顶,手上临时取了个灯罩,立即觉得有成就感,就是摔下去了也是值得。
这么想着,脚下忽来一阵踏实感,他心下一喜,就知道是舒婵的扇子。
有意袭击他腿部目的就是为了那个角度上他可以带走灯罩的丁蚁,见已经成功点燃一盏灯,立即朝屋脊正中的黑袍人攻去。
眼见要守住那盏灯已不可能,慕容荣早已带着那两个黑衣人奔向舒婵这边,而舒婵在运转扇子接住杨亦晨的同时,李夕桢和孙泥克同时出手,却还是没保住自家一楼的那盏灯。
此刻,两边谁也不比谁高明。
孙泥克和李夕桢攻击两个黑袍人时,慕容荣成功取走一个灯罩,舒婵这边的楼霎时多了一片红色的光明,慕容荣及时抽身,三人合攻孙、李二人。
此时的打斗贴近屋檐进行,几人忽而贴上房檐,忽而荡出些距离,一片混战中,一战二的李夕桢忽见眼前的黑衣人并不再左右围攻,而是变成前后合攻,李夕桢正企图把两人都放在正面目光能及处时,忽然背后黑影一闪,后面那黑衣人忽地转到另一个黑衣人后面去。
两人的身形本就十分相像,现在两人前后贴身同时同频率出同样的招式,看上去十分像是一个人,虽然不知道这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李夕桢却知道得第一时间将二人打散。
可是闪转腾挪,这二人打得越来越有默契,二人合一越来越像样,越来越难分辨。
李夕桢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而就在此时,听得身后瓦砾四散,红光乍起,二楼的灯亮了,李夕桢这时才发现两个合成一个打的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抽出一个去揭灯罩了,李夕桢和孙泥克分别被困住。
舒婵的精力在对面,生怕那个来历不明的黑黑袍人使什么阴谋诡计,毕竟杨、丁两人在对面屋顶。她不是没发现与李夕桢交手的黑袍人身法奇诡,正分出一拨扇子前去干扰时,处于后面的那个黑袍人忽然往下一掉,整个人坠落在二楼。
这个三层的湖边楼阁,檐角均为吊挂式的大红灯笼,偏偏中间一排为嵌入式的灯。几个年轻人不熟悉情况,杨亦晨点燃第一盏都费了好大劲,而这个黑袍人在舒婵的楼却能顺利解决掉一盏灯。
为这一场,对方恐怕准备了很久很久。
舒婵这边一楼二楼的灯都被点燃了,剩下的无论是第三盏还是舒婵脚下那一盏,都同在三楼,他们取胜的几率变得更大了。
为了把局势硬拉成跟对方一致,只有直接点亮对方屋脊正中的那盏。
眼见后方自家的灯已被点燃两盏,丁蚁发现这竟是个良机,舒婵他们那边三人对三人,而自己这里也是两人对两人,并且陈芸黄的实力远不如杨亦晨,只要舒婵他们能拖住那三个,他和杨亦晨便有机会直接拿下黑袍人脚下的灯。
下不去手打女人,只拉住陈芸黄的手将其甩开的杨亦晨也明白了丁蚁的心思。
陈芸黄被他这么一甩,直接挂在了檐角,只拼命往上攀爬。
杨亦晨和丁蚁两人一上一下,攻上方的人以干扰和诱其离开脚下的屋脊为主,而攻下方的人招式变化组合全以偷袭为主。
杨亦晨的身手矫捷,反应极快,再加之他身体柔软度极高,但总碍于对方是个女人,被这点掣肘,他的招式间顾虑极多,错失诸多良机。
这样几次之后,对方竟抓住了他的弱点,每每遭遇上又抽不开手脚抗击时,用身体做幌子,几个虚招后,杨亦晨竟被踹了好几脚。
这时,杨亦晨嘴上竟不由得叨叨:“这种打女人的事情果然还是应该孙泥克来!”
打女人?这声音忽明忽暗传到孙泥克耳中,他一走神,竟被黑袍人纵身旋起一个飞脚,这一脚挨得实在,孙泥克朝着楼右侧飞身出去。
幸得舒婵那边玉骨泥金扇抖出一片扇子,及时接住了他。
“过去”,李夕桢侧后挽起一脚,在慕容荣斜身避开时,李夕桢双手推出一掌,教慕容荣直接踩着他的绣球飞出檐外,李夕桢见丁蚁他们短时间内要拿下那盏屋脊正中的灯可能性不大,而其实他们精锐都在这边强攻时建议道。
“全部?”舒婵无法离开自己脚下的位置,在十来招黑袍人退开后,及时截住其下巴,他只往前微一倾,距离勉强够,舒婵另一只手上的拳头已经迎上去。
“全部”,李夕桢似乎不想废话,语气有些重。
舒婵和孙泥克都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他是个爱面子的人,有办法,但那办法不怎么好看。
当即不再多言,舒婵执着扇子,孙泥克立即使出他再不用就要失传的“快看,有美女!”几个虚影一晃,被他脚轻点过的扇子甚至晃都没晃一下,他人已经到了对面。
这边黑袍人和慕容荣刚朝着舒婵的位置目标明确地围攻过去,但见对方根本不理自己,仿佛把同在一层的两盏灯都拱手相让,心下才将纳闷,鼻子里忽然窜进来一阵火锅的味道,周遭紧接着就被彩色烟雾包围。
臭鼬屁,李夕桢恢复的能力之一,有五香味、碳烤味、孜然味,还有独家秘制,总之根据对方的需要供给。目的就是迷惑敌手。
当然,对于李夕桢来说这一招是他的极限,还是因为这种紧迫关头,他才愿意使。要不然他的招还有乌龟遁、熊猫抱、狐媚术……
这些恐怕都是打死他都不愿意用的。
要说孙泥克和舒婵没了后方顾虑,上了对面楼,也不管那盏灯了,照着那人身上的要害直接攻去,不像是来点灯的,倒像是来要人命的,攻势之迅猛,招式之密集,对方似乎因为懵而有些招架不住。
丁蚁一下子看明白这二人想要在其他人赶来之前直接将其赶走的目的,便与舒、孙二人呈三角之势,也不管什么策略了,劈头盖脸只管打,什么招狠用什么招。
对付一个爬上屋檐已经耗了很多精力的陈芸黄,杨亦晨措措有余,这时候得了空,一见那三人如此不要脸的一打三,还打女人,嘴上不禁一声声叹息。但又想到他们也可恶,孙泥克他们打她,只是为了救鄢蛰他们,便抽出浮尘,远远地抽些瓦块过去帮忙。
就在杨亦晨某一块瓦无独有偶眼看就要打上凌空而起的黑袍人时,随着前面三人扑将过去的动作机械地慢下来,那盏灯居然亮了。
“啊哈哈哈……”孙泥克笑得有些抱歉,只听他朝着惊呆于他脚下的舒、丁二人解释道:“纯属意外,我要打她的,没想到绊到了……绊倒了……”
不应该高兴吗?杨亦晨险些就要手舞足蹈,却只听得耳畔轰的一声起,整个楼阁四面八方突然起了大火。
火光中,杨亦晨看到陈芸黄、慕容荣以及那两个黑袍人已经远远落在湖边,他们身边一个人影忽然一闪,明晰化后,居然是站在屋脊正中的那个黑袍人。
一招“臭鼬屁”绊住慕容荣和那两个黑袍人的李夕桢知道舒婵他们四人足以搞定对面楼阁的那盏灯,于是并没有过去的打算,而是留在这边观战。
几百招过去,那个黑袍人在大势已去的情形下依然险之又险地挨过一个又一个惊心动魄的瞬间。
正当李夕桢以为一二十个回合后,舒婵他们定能取胜时,对面半边天忽地被映红,他才刚从对面的反应明白过事情原委,对面楼火势像是早已在内部蓄了很久终于找到突破口烧到面上来那般,一发不可收拾。
而随着对面楼被大火吞噬,李夕桢重心一掉,脚下忽然没了踏实感,整个人陡地往下坠,幸好舒婵留有一把扇子给他,他才能安然落地。
心中的惊慌淡去,站在原本是一座三层高楼的地方,李夕桢很快思考到一个问题:对面的楼着火了,这栋突然出现的楼也随着消失,这么说来这栋楼的存在是依托对面,或者仿造对面吗?
也就是说如果对面的造景是真的,那么这栋楼阁的造景一切都是虚妄,那么目的呢?
为的是烧对面那栋楼?
李夕桢被自己匪夷所思的想象力惊住了,他知道这何止是离奇,简直是荒诞!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但又忍不住继续往下思考。
依稀记得在将明未明,大家知道了一个关于曩拓的线索,说的是集中有闪现闪出能力的那个人曾将曩拓藏于陈家村一个农户家山墙边的柴禾堆里。
那个柴禾堆就是曩拓最后出现的地方,一千年过去,唯一的线索就是陈家村陈芸黄的养父家。
可是大家都没想过,万一他们当时并未得到过曩拓呢,那么曩拓不就还在柴禾堆里?
那个黑袍人说这个造景是舒婵的,圣女果也说过人参果曾讲“那个人不是他”,所以是舒婵吗?
那个人是哪个人——
舒婵的造景——
李夕桢在脑中将这二者联系在一起,反复思考……
如果当时陈芸黄养父家的祖上并未得到过曩拓,而没有得到的原因在于一千年前拥有舒婵能力的那个人在这堆柴禾上做了一个只有她自己能解的造景——
所以她是那个人——
所以解这个造景就是要烧那栋楼——
柴禾尽,曩拓出——
而造景中有楼有湖的原因在于,水救火?
那么所有的一切,从头到尾,包括故意放消息给鄢蛰都有可能是个圈套?
……
李夕桢仿佛想得走火入魔,背心一阵湿寒,这过去的一切,因此死掉的人……
火光漫天,李夕桢竟觉得全身一阵冷汗,一种自我生产的名叫毛骨悚然的感觉席卷全身。
那么做这件事,设那么大一个局的人究竟是谁,记得孙泥克跟他讲过刘漪五一直在毫不掩饰地给他提供消息,但每一个消息似乎又都企图置身事外。
还有屋脊正中那个黑袍人熟悉的声音,还有她也会的闪现闪出,所以她是刘矣兰吗?
可刘矣兰起不来,她的行动全靠轮椅,而那个黑袍人腿脚可是灵活得像船桨。
想到这里,李夕桢的思维突然跳回来,他总觉得自己把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晃而过了……
水!
造景中包含水!
李夕桢暗叫不好,急得跳脚,抬头就朝火堆中寻去,同时开口大叫:“舒婵,赶紧用你的湖救你的楼!”
话是喊出声了,但同时只见凌空一股水柱从高空哗啦啦向四周喷洒着大火。
那三层楼的火堆原先火苗蹿得通天,但现在火势明显有所减弱,看来舒婵也是看穿了这个造景的意义所在。
李夕桢顺着水柱望去,只见水柱最高处玉骨泥金扇旁附着着一堆小扇子,在舒婵的驱使下从湖中引水灭火。
“你说湖中的水浅了,鄢蛰他们会浮上来吗?”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尤洋洋忽然走过来跟李夕桢说道。
他的思路和视角清奇,李夕桢有些吃惊,转过头来看着他,“你希望他上来吗?”
李夕桢的话并不出乎尤洋洋的意料,他神色惨淡,重重叹了一口气,“还记得那天我们说要带程度去选衣服吗?”
李夕桢微微点头。
“后来我、杨梅和你们走散了,我俩在街上看到了那幅壁画。”
“傍晚?”
尤洋洋点头,“我先是被画中的内容惊呆,那一排红色矮平方我太熟悉了,接着我一眼看到了晾衣绳上的‘69’号绿色衣服,一片红中唯一的绿,那是我给她带去的,可以用来穿在外面干那些脏的活,是我亲手洗了并晾在那里的。”
“你知道鄢蛰画了那幅画?”
尤洋洋摇头,“杨梅家关系网络复杂,她打了电话,很快就查到了画的作者,我并不知道鄢蛰会画画。”
接下来的事李夕桢知道他去找了王柏塬,出卖集获得的关于曩拓的消息给王柏塬,而王柏塬帮他杀鄢蛰,毕竟鄢蛰是抢曩拓的强劲对手,交易达成,他们按鄢蛰的习惯行事,却误杀了程度。
李夕桢对此事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上去揍得他晕头转向,但是他拽得青紫的拳头拳心慢慢靠向自己的裤腿,他望向舒婵的方向,那里舒婵他们在极力灭火,看看事情能挽回多少。
“不管出不出得去,我一定会为程度的死付出代价!”尤洋洋又对李夕桢说了这一句。
李夕桢没理他,但拳头松开了。
满湖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浅下去,火势渐小,火中并未出现任何奇观,黑袍人似乎有些着急了。
“别再浇了!”一个声音高喊道。
众人目光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黑袍人伸手拉着额前的黑布往后一扯,黑色斗篷便落了下来,一张熟悉的脸惊呆所有人。
不是没有朝那个方向猜过,但从来不敢下定论。
“刘矣兰!”尤洋洋吃惊地朝她走去,“你,你不是瘸……坐轮椅的吗?”
“坐轮椅就是瘸子,就是站不起来的吗?”刘矣兰冷笑道:“不能是个人爱好吗?”
“我去!”孙泥克开口说道:“你这个人爱好还真是变态!我好好奇,你坐着轮椅出现在各种场合,是怎么跟媒体大众解释你这个人爱好的呢?”
“你真的确定我在各种场合都是坐轮椅出现的吗?”刘矣兰微微一笑,朝慕容荣一招手,继续说道:“你又在那个大众媒体上见过我?”
“所以你是冒牌的?”杨亦晨问道。
“不,他不是冒牌的”孙泥克嘴角斜笑道:“她是某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
孙泥克说完立即不再管这个女人,因为领令的慕容荣已经驱动他的绣球,开始对舒婵的灭火行动横加干涉。
他和黑衣人在下面攻击舒婵,那绣球则以真正的“球”形四处乱蹦乱跳,密集地砸向扇子,许多小扇子被砸掉,玉骨泥金扇在中间也几次被砸,歪歪斜斜,摇摇欲坠,那水柱时有时无。许多地方的火重新烧起来。
李夕桢、孙泥克、杨亦晨、丁蚁、尤洋洋的加入,使得舒婵又重新全心全意地回去运转扇子灭火。
然而这样的局面根本没维系多久,刘矣兰忽然一把拉住朝他肩头袭来的丁蚁,别人都是抗击,她却拉住他的双肘,丁蚁心头猛地一惊,双目与她对上时,眼中全是惶恐之色,竟连眼珠子都在颤抖。
她嘴角一咧,露出森森白牙,丁蚁失魂落魄地随她这么拉拽,直接经过舒婵跟前。
舒婵陡地一让,大家各司其职,自己运转扇子,与刘矣兰交手的事自然是交给其他人。
没想到刘矣兰经过她身边时却一把掀开身上的斗篷,一股幽香扑鼻而来。
舒婵眼球陡地震了一下,眼皮不住地跳了三四下,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
别谈高空的水柱了,玉骨泥金扇都“噗”地一下直接合拢摔落在地。
被这突然的变故吸引,大家的目光都投向舒婵这里。孙泥克见她浑身僵直,仔细一看却是全身都在极力控制下还不住的颤抖,便一把将对面的黑袍人推向李夕桢和尤洋洋。
“劳驾,多给你们一个!”
他话说完,将恢复的能力全数使出,速度几近快到了闪现闪出,他人刚至舒婵身边,就闻到一股香味。
孙泥克忽然想起来,舒婵说过有一种味道她连在梦中梦到都会怕得魂飞魄散,想来就是这种味道。
其实是一种高端的香水味。
孙泥克看了一眼正跟刘矣兰打成一团的丁蚁,刚才他看见过丁蚁被刘矣兰抓扯时的反应,想来他是已经回过神来了。
“舒婵!”孙泥克生怕叫得太猛,她醒得仓促,会造成心脏或精神上的强烈刺激,只好悠着柔声唤道。
然而舒婵像是抽风了一般,双手痉挛,浑身僵硬。孙泥克连叫了几声,都没用,而那座楼没了灭火的水,还加上慕容荣的绣球不住地造风,现在三层已经烧得只有一层,还不住地在往下面垮塌,很快就会被烧成平地。
“舒婵”,那边丁蚁忽然叫她,舒婵没半点反应。
“救我!”丁蚁突然凄惨地叫道,集的其他人没反应过来,都在打斗中抽空看他,才发觉他没事。
“你别打死我!”他又朝着舒婵哀求道。
舒婵忽然两行泪水流下来,她没有失魂落魄,只不过抑制不住地害怕,她在和自己抗争,深入骨髓的害怕不知因何而起,和模糊的记忆一样,她在逼自己不许求饶。
孙泥克一脸担心,牢牢抓住她的肩,眼睛牢牢锁住她脸上表情的一丝一毫变化。
舒婵似乎很痛苦,孙泥克从来没见过她哭,可是她此刻泪流满面,一只手自后背而起,狼狈落在地上的玉骨泥金扇重新被运起,水柱从水流开始慢慢壮大。
“你打死我吧,这样她就不打你了!”丁蚁继续以可怜巴巴的语气跟她说话。
没人听得懂这两人交流的是什么,但是其他人早就很自觉地将他的对手刘矣兰换成了陈芸黄。
“你小时候被拐卖过吗?”舒婵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噎住了丁蚁,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你小时候被虐待过吗?”舒婵继续问道,似乎这样能让她平静下来运转玉骨泥金扇。
“记忆中经常被打得半死”,丁蚁说道。
经常被打得半死——
这句话让舒婵心头一阵刺痛,她一把抓住心口的衣服,险些一下子蹲了下去。玉骨泥金扇在空中摇晃了几下。
舒婵!
孙泥克双手稳固地抓住了她。
她想起了那个梦。
“很小的时候,你有被吓尿过吗?”舒婵心脏一震颤,全身都在跟着抖。
这什么话?
“这么问过分了!”听者心里都在想。
“有!”
听者惊住了——
即便真的有,没想到他真会说!
“经常”,丁蚁又说道,“记忆中是你血肉模糊的时候。”
原来那并不是简单的一个梦。
舒婵觉得梦中那种全身撕裂的痛又来了,她脑袋里嗡嗡吵叫着,伴随着难以承受的耳鸣。
“我打过你吗?”舒婵强忍住由内而外的疼痛最后问到,支撑她还能说话的是颤巍巍的玉骨泥金扇反传回来的信息。
“依稀记得你要杀了我!”丁蚁的表情很痛苦,但更痛苦的是他要对舒婵说这些。
孙泥克彻底震惊,他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这些匪夷所思的片段让他心里面一阵揪痛。
“果然!”
舒婵说出这两个字后吐出一大口气,她手上再次运力,水柱冲天,落下时犹如瓢泼大雨,可这时候,火中却忽然传来被雨水冲打得叮叮当当的金属声。
所有人的目光朝那里望去,只见得火光中映着一块横竖两三米左右大小的金属块,即便隔得很远,仍然依稀可见上面刻的弯弯扭扭的符文。
众人大惊,自然都不大顾得上对手,刘矣兰直接从杨亦晨和尤洋洋处撤招,衣袖一挥转身,当她身体转到正面时,人已出现在烧成灰烬的楼旁。
得逞的欲望让她的脸近乎扭曲,她抬头看向依然往下浇的水柱。
“够了……够了……”她满心欢喜,语气中充满激动。
可是她越说够了,舒婵越是运足了力,即便她浑身颤抖得犹如正在经历狂风暴雨的袭击。
“够了我说!”刘矣兰满心期盼看着水柱,没想到不但没停还更大,她不由得一声怒吼。
这一声犹如扔了一颗炸弹,舒婵猛烈地一抖,水柱跟着往前一扬,直接落在刘矣兰面前。
孙泥克在舒婵剧烈震颤地那一秒一把抱住她,她浑身都被自己运转的水浇湿,身体每一寸都寒冷如冰。
他知道劝不住,且不能劝,她需要过这一关,只能抱住她,双手在她肩上轻轻摩挲有节奏地拍打。
舒婵手上忽然一收,玉骨泥金扇在空中摇摆,滚烫的灰烬被扇向四面,顿时昏天黑地。
孙泥克一边闭眼埋头,一边伸手去捂舒婵的眼睛,不料这时舒婵双臂一振,孙泥克的双手被崩开,舒婵哧地冲出并向上跃去。
漫天灰尘中,刘矣兰见舒婵已经朝那块金属扑去,自己也便跟着扑去,也就在此时,身后几乎已近见底的湖泊忽然开始四分五裂,大地像掰馒头一般,朝四周或倒或垮塌。
湖边的动静直接引起那金属块所在之地也跟着塌陷,而舒婵眼看金属片也跟着陷下去时,单手在眼前一抹,玉骨泥金扇犹如一面白壁立在眼前,她双手运力,双掌推向白壁。
孙泥克和丁蚁、杨亦晨立即懂她的意思,这个白璧像是他们从三角亭外十里出来那天,她叫他们去看的那个沟壑的两壁,她想再次造景压住那块金属块。
三人急忙过来帮忙推那块重似千斤的白壁,此刻它是玉骨泥金扇的化身。舒婵法器都赔上了,想必是吸取这次的教训,怕再被人利用破除自己的造景。
“万一不是呢?”孙泥克说道:“我们在腴山找到的装曩拓的盒子那么小,而这东西这么大!”
“管它呢,干了再说!”白壁本来就重,加之玉骨泥金扇自带风,还有对面刘矣兰的对抗。
“还记得界外的骈兽吗?”刘矣兰忽然说道。
本来几人只要顶住,只等玉骨泥金扇风势小后,自然会实行这一个造景任务,然而刘矣兰一说,舒婵的思维难免受她牵制。
“忘了御兽苑,降伏那些骈兽,你跟着他们我们大家一起住在风宿吗?”
舒婵脑中忽地一震眩晕,湖中本就在牵连着湖岸四周一起崩塌,现在舒婵心智受影响,白璧大有朝自己这方倒来的态势。
就在此时,刘矣兰猛起一脚,踹在白壁上缘,白壁本就重心不稳,这一脚使其往孙泥克等人这边倾斜,白壁下端翘起。
刘矣兰一脚过后,如高山滑落的黑雪,顺壁而下,只取金属块,被水柱浇这么半天,又被大风吹了这么半天,金属块尚且高温,但刘矣兰似乎早有准备,她手上不知几时已经套了手套。
此刻眼见金属片就要跟着塌陷,她迫不及待,死也要将其拽上来。
不料,那块白壁很快又竖正了,开始渐渐有往刘矣兰这边倒来的倾向。
那金属块越来越往下沉,刘矣兰紧咬嘴唇,身子后倾,双脚斜踏上白壁,既然那些小崽子不肯放手,那么她只能送他们去填湖了。
可是她刚从白壁后冒头,一个人影忽地仿佛从泉眼中被喷出,刘矣兰一惊,那人已经一把抱住她,朝着白壁后面金属块陷落的地方砸下去。
仓皇一瞥,孙泥克他们见到那忽然冒上来的人好像是鄢蛰,四人死命掰住白壁,防止它倒下去。
偏偏这时,风势在收之前,又猛烈地吹起来,白壁就是扇子的终极任务,舒婵无法再驱使它,只能任由它把最后的风吹完。
由于后面的湖向四周崩塌,刘矣辛等人均先后从湖中爬出,这湖原本也只是舒婵的造景,现在此处造景被解,那个湖崩塌解体也是正常。
刘矣辛等人上来就看到这种情况,虽不明就里,但都跑来帮忙顶住,或是去金属块陷落的地方查看鄢蛰的下落。
而也就在此时,湖的方向忽然传来“轰”的巨响,众人还来不及看一眼,便眼前一黑,纷纷向后仰倒而去。
不论是金属片的地方还是湖的地方,均坍陷成一个大坑,宽无限,深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