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塞克斯的海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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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言 詹姆斯·洛夫格罗夫

现在,我们终于翻开了《克苏鲁案件集》的第三卷。在本书中,年过五十的福尔摩斯仍在暗中与心怀恶意的宇宙诸力量较量,而后者单凭其存在,便已能证明如下两个观点不再正确:其一,从某种角度看,人类属于高等物种;其二,在万事万物之中,人类有着重要的地位。事实上,我们人类并未获得神的庇佑,也不特别。从这几本书的文本,以及我那位与我有着相近姓氏的亲戚H.P.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中,都传递出了这一令人不安的信息。在某些类神的存在看来,我们没比牲畜强多少。他们邪恶的神性宣告说,我们生活在一个渎神的宇宙中,在这个宇宙里,上帝并非如《圣经》所言是值得尊敬的天父,而更像个游手好闲的老爹,压根不想和他的“孩子们”扯上任何关系。

不管怎么说,《苏塞克斯的海魔》这本书里的部分活动发生在我的家乡伊斯特本附近。华生医生出版的作品全集的读者们都知道,歇洛克·福尔摩斯于1903年退休之后,便来到苏塞克斯郡的这片地区,从事养蜂等各种消遣活动。华生在《最后一案》的前言中,将他的乡下疗养地描述为“南唐斯丘陵北边的一座小农场”。在《狮鬃毛》中,我们又多知道了一点儿细节,但也不多:这屋子是一座“别墅……面对着辽阔的英吉利海峡”。通常来说,人们认为它的地点在距伊斯特本几英里处。

我自己的家在那座镇子的最西边,走上几步路就能抵达这片地区唯一一座各个细节都吻合上文描述的建筑前,那是一座燧石墙搭起来的小农场,背靠比奇角到柏令海崖的道路。(我常常在遛狗时从它前面经过。)这地方强风不断,条件有些艰苦,我完全可以想象那位伟大的侦探在灌木丛的背风处照顾蜜蜂的模样,那些灌木丛是这片地产周界的一段。

我与洛夫克拉夫特之间的谱系学联系或许可说相当稀薄,我俩分别蹲伏在家族树的两根分得很开的枝丫上。不过,我与苏塞克斯海岸的地理学联系却很深远,我于此地出生,又在此地度过了大半辈子。白垩地和丘陵青草地深埋在我的骨髓里。脚踩鹅卵石的嘎吱嘎吱的触感,带咸味的海风的呼啸,海浪的沙沙声,在海面上迅速飘移的阴云,山林上柔顺的绿色波涛——都是我想到故乡时会记起的事。也正因此,这份打字稿字里行间的故事比前两部更让我感受到一种非同寻常的联系。

《苏塞克斯的海魔》里出现的另一座重要城镇是纽福特。这是个古怪的小地方,窝在两座皱起的悬崖之间的小片鹅卵石沙滩后,位于伊斯特本正西几英里处。要给纽福特下定义,最好使用否定句。它不是个繁忙的海港,尽管它那小小的港湾里确实有些渔船和游乐艇。它不是个足以成为度假目的地的风景名胜,不过确实有五六个简易小旅馆和全镇只此一家、看起来像是已遭遗弃的酒店。它没有什么重要的历史价值,只有两三个混凝土碉堡和一个第二次世界大战遗留下来的炮架遗迹,它们都朝向法国,多少带着点怀念的气息,仿佛在渴望往日的荣光。除此之外,这地方不过是一系列狭窄的街道围绕两个中心形成的大杂院,这两个中心一个是精神上的,另一个则具有世俗性质:一座有着歪歪斜斜尖塔的中世纪教堂与一个步行购物区,后者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间建成,零售商店在此兜售任何头脑正常的人都绝不会想买的东西(但好歹售价还算便宜)。这里确实有座火车站,它位于黑斯廷斯—伦敦线某条支线的尽头,但在这个单轨的终点站里,火车出现是个挺稀奇的景象,一天才来四次,周日还得减半。或许会有大巴在主街上停留。我不是很清楚。

至于纽福特有什么,完全是个谜。具体来说,有传闻表示,某种古怪的类人两栖类生物从铁器时代乃至更早便一直来访此地,根据考古学记录,时间可以追溯到这里除了几座小屋之外什么也没有,甚至连聚落都称不上的年代。这种生物以海魔之名为人所知,据说它们会在夜间自波涛之中现身,通常紧随在一片浓雾之后蜂拥而来,在街道上漫步。海岸线远处散发出怪异的光芒,常常是它们到来的先兆。

在这种场合,你躲在自己的家里,可以听到轻柔而潮湿的啪嗒—啪嗒—啪嗒,那是长着蹼的脚踩在柏油碎石路上的声音。你要是聪明,就锁上门,拉下窗帘,不再冒险外出。一些本地的历史学家甚至表示说,过去海魔曾与纽福特的居民杂交,混合了这两种血统的后代至今还在此地生活。这些混血儿,他们外表上有些明显的鱼类特征,走在旱地上时行动笨拙,但常常擅长游泳。作为证据,你或许会想到纽福特人里取得水上运动类体育成就的统计学概率,在这些人里有一个奥运会蛙泳银牌获得者和两名横跨英吉利海峡的纪录保持者。

我对此无法发表任何评论。我也知道,这座镇子的议会确实曾试图利用这些民间传说来获利。就在上述购物区不远处矗立着一座海魔的雕像。它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竖立,以伊丽莎白·弗林克的风格雕刻,是个坑坑洼洼的粗糙青铜像,有着虚弱无力的四肢和相当阴郁的气质。它的双眼鼓出,颈部的鱼鳃向上张开,嘴很宽,下垂的嘴唇耷拉的模样让我想到演员阿拉斯塔尔·西姆表达反对时最悲伤的表情。巧合的是——也或许并非巧合——我曾经见过的不少纽福特镇民就有着类似的长相。

竖立这尊雕像的目的是吸引游客,让纽福特能在地图上拥有一席之地。好奇的探求者和神秘学的研究者们本该成群结队地来到这里,以了解更多。传说动物学——以及它归属的更大类别超自然现象——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盛行一时。人们原本希望海魔能成为纽福特的尼斯湖水怪,纽福特本身的声望则或许可以比肩百慕大三角或五十一区。你永远都没法猜到市政议会议员能有多乐观。

当然,结果什么也没有。如今的这座雕像上满是海鸟粪,常常有人会把一个空的啤酒罐子摆在它的头上——或者,更有趣的,则是一个空的能量饮料“魔爪”的罐子。这成了一个反复出现的笑料。雕像的脑袋上什么也没有的情况非常少见。

而现在,读完了《苏塞克斯的海魔》(并为出版而编辑了它)之后,我觉得自己对纽福特及它那些可能是两栖类的访客们了解得更多了一点儿。同样,我对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晚年了解得更多了一点儿,也因此,对他的成就更为敬畏,对这个男人本身更怜悯。假如相信华生在本书中所说的一切,那么这位伟大的侦探便曾经英勇地为保护这个世界远离危险而战,并为此而付出了不合理的代价。一个世纪过去了,我们欠他的,远比我们意识到的更多。

英国伊斯特本

J.M.H.L

2018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