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番外：我叫钟曼
认识煦之的时候是大一入学。我们班男生占多数。计算机系，女生算是被保护动物，但不包括我这种类型的。
家境，相貌，资质都一般。刚从农村县城来，穿得灰扑扑，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土气。他们宁可去外系找，也不会对我有兴趣。
煦之跟我一样，是农村来的。但他的人，是真的出色，虽然他也不爱说话，也穿得普通。但他又高又瘦，清秀的脸上架着细框眼镜，整个人玉树临风。
全班数我们两个最用功。但他功课好，我就是怎样努力，也是中等。
他走到哪里都有人看，特别是女孩子。我都见过几次女生拦住他索要手机号码。
我是怎么见到的？当然是因为我总走在他后面。没错，去图书馆，教室，饭堂，我总走在他后面。只是他从来没有回过头。
我们开始说话是大二。是我主动，去问他一道题目。我觉得我再不跟他说话的话，可能会得神经病。那是我有生以来做得最大胆的一件事，也是一个开始。
慢慢我们熟悉起来。一开始仅限于讨论功课，后来偶尔聊些其他的，家人什么的。我们成了朋友。周围的同学也有说我们在谈恋爱的。我很高兴听到这样的说法，管它是真是假。有嫉妒的女生在我身后阴阳怪气，我不但不在乎，还很得意。你说我虚荣是没有错的，毕竟我也只有这点快乐。
只有我自己知道，他只是把我当同学，最多是普通朋友。
大学毕业的时候，煦之开始考虑创业。他有这个想法是因为做暑假工和大四实习的时候，看到了一些机会。我说过，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我们做暑假工的是附近一家做小礼品包装盒的公司，自己有工厂，产品都通过中间商卖到国外。煦之的想法是把这些商品放到网上，自己卖给国外的买家。这样不就没有中间商，利润都自己赚了吗？
就这样，他自己注册了公司。我在这家礼品包装盒公司找到了工作，一方面，替煦之留意国外的客户，一方面，给他供应链的资源，自己也积累经验。
只是煦之的想法失败了。哪有那么容易？大学刚毕业，白手起家，没有资金，没有人脉，连买货的风险都无法承担。他实习时积攒的一点钱，很快就没有了。
他跟我商量，我告诉他还是做贸易最容易。找到客户，下单生产，自己赚中间利润。这种小商品，我们有优势，设计好的话，利润颇为不错。
就这样，从一个小客户开始，靠着煦之和我在工作里积攒的人情，赊了第一批货，小赚了一笔。我俩都很高兴，劲头儿更大了。慢慢地，客户多了起来，我也从公司辞职，替煦之管理财务，好让他放心地在外面跑业务。
我以为会就这样好下去。生意蒸蒸日上，我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煦之身边没有别的女人，他心里只有工作。假以时日，跟他结婚，夫唱妇随好像是顺理成章的事。虽然他从来没有对我表示过。
但好景不长，因为我们业务扩张过快，对客户审核不严，有个以色列的客户买了货，到期付款的时候却逃账了。那是不小一笔钱，我们的现金流马上紧张起来。而且，原来的公司也注意到我们，指责我们抢了他的客户，在业内对我们大加讨伐。
公司快要撑不下去。煦之决定发展国内客户，但这时候又缺钱。他找到了一个老板，姓周，想要让他投资。这个人…….
他很看好煦之，认为他年轻，头脑灵活，生意基础不错，国内市场也大有可为。一起吃过几次饭后，我感觉这个周老板，有意无意地对我……
经过几年大学，又两三年工作，我已经不是当初刚到大城市的样子了。后面两年，为了配得上煦之，我也微整过。
煦之也很快发觉了。有一次吃晚饭，他说还有事要先走，叫我送周老板回酒店。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猜的那个意思。所以我是送周老板回了酒店，但是在酒店门口，送周老板下车后，我就转头去煦之家找他。
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客厅里没开灯，只有厨房的灯亮着，照过来，很暗。他还在喝酒，看起来很低落。我挨着他坐下。客厅里弥漫着酒香。
“我是不是很没用？”他问我。
怎么会？在我心里，没有人比他更能干。我摇摇头。
“我累了，算了吧。如果这次投资不成功，能做就做，不能做咱就散。”他又喝一口酒。
我抢过他的杯子。怎么能散呢？我不会和他分开的，我们要成功，要一直在一起。
“煦之，会成功的，一定会。”我拉住他的手。这是第二次我这么大胆，第一次是在大二，我主动和他说话。我全身都在发抖，咬了几次牙才把话说下去：“我能让周老板投资。但是……但是我，我不想我的第一次，煦之，煦之……”我一边流泪，一边把他的手拉到我的胸上。他愣了好久，才终于抱住了我。
第二天我就去找了周老板。合约就是在第二周签的，钱也很快到账了，周老板成了我们的周董。他很有钱，也很大方，对我们的生意并不怎么插手。煦之有了这笔投资，很快稳住了供应链。国外客户也一一去拜访，局面逐渐好转。国内市场也慢慢做了起来。
周董在公司有个办公室，时不时会来公司，每次来了都要约我出去。那时候我们还不敢得罪他，我恨他，恨他！那个又老又胖的死男人！有时候我也恨煦之，我们已经……他还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肯说。
我从来不跟煦之提周董，他在我们之间，是一个禁忌。我默默地在等，在熬。煦之把他的股份分给了我一些。等我们的生意做大了，我们就能摆脱姓周的，我就能和煦之好好地在一起。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是知道的。不然他为什么会给我股份？
直到尹小乔出现。
煦之具体什么时候认识她的，我也不知道。只是那段时间，我发觉煦之开心了许多，我还以为是生意稳定了他心情好。他变得常常出去。有一次出差回来，放下包，取了花就走了。上午看到他秘书买花回来，我还问过她，她说是老板提前交代好的。那是几朵黄玫瑰，配上白色的满天星，小小一束，花上还带着露珠，十分漂亮。
他从来没有买过花给我，从来没有。就算我们在一起那次之后，也没有。
下一次我偷偷跟着他。他把车停在外语学院门口等，我就在转弯的墙后面，也等。我要看看他来见谁。其实我心里知道，他一定是在谈恋爱。只有谈恋爱的人，脸上才会有那样的神色，那么神采飞扬，那么春风满面。有时候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都还在笑。我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看见脸上挂着这么漂亮的微笑的煦之，我也很开心。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对我笑过，这两个月，他笑得越来越多了。
有个女生走过来。穿着白色上衣，极薄，极宽松，一边肩膀都露了出来。上衣下摆一角掖在牛仔短裤里，笔直的长腿，脚上穿一双小白鞋。她头发很长，向煦之跑过来的时候飘在身后。煦之一把把她抱进怀里，就在人来人往的学校门口吻她。
那个女生的笑声很清脆，她就是尹小乔。
那天下午我没上班，直接回了家。我在想我要怎么办。
我想去找尹小乔，我想调查她，找到她，告诉她我是邹煦之的女朋友。但我是吗？我只不过是他的财务经理，他的员工。就算睡过一次又怎样？更何况还有姓周的。
我也想过找煦之哭诉，求他不要离开我，但我哪里来的资格去要求他？当初难道不是我自愿，我主动的？
也或者利用姓周的。他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吗？我让他给煦之施加压力，让煦之知道我也不是没有影响力的。但那样他会不会更看不起我？
我还想过离开他，就这样远远地离开。也许离开之后，他才会想到我的好，会发现他其实不能没有我，他是喜欢我的。但万一我走了就走了，他也一点都不在意呢？而且，我又怎么舍得离开他？
最后我决定，现在还早，他们也不一定能走到最后。说不定煦之只是一时新鲜，过一段时间也就丢开手了。他是个工作狂，任谁都没有工作重要。那段时间，我经常把客户未付款明细给他，特别是有些逾期未付的，隔一两天就跟他报告一次，我就是要让他紧张，紧张工作，也紧张我。
就这样等待，等到的是他们结婚的消息。
煦之认识尹小乔的时候，是她大三暑假。大学一毕业，他们就结婚了。
我知道煦之很保护尹小乔。他从不带她来公司，也不把公司的人介绍给她认识。他们的婚礼在一个小岛上，现场布置得如梦似幻。而且，婚礼结束的第二天，煦之就带她去蜜月旅行，没有人有机会在尹小乔面前说上话。
就算有人能说上话又怎样？没有人知道我跟他的关系，但人人都知道我跟周董的关系！
我们接了一个大客户，采购量很大，煦之很重视这个客户。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有了把周董撇开的想法。赚这么多钱，谁想分给一个不劳而获的人？
他叫我做假账。我知道，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有我知道怎么操作。而且，以我和周董的关系，他不会怀疑我。
那段时间我知道尹小乔回娘家去了。那天下午我打电话告诉他，我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处理账目。他说他刚办完一件事，要回家拿个文件，等下又要出去。我说那好，我去你家找你。
我到的时候，煦之也刚好到门口。他还倒了一杯水给我，让我在沙发上坐下。我开始哭，我说从大学毕业到现在，我付出了那么多，辛苦就不说，连脸面都不要了，公司里说什么的都有，我还怎么做人？周董那么精明，我害怕，不敢蒙骗他，万一有什么事怎么办？
他拿纸巾给我，我越哭越大声，我说我什么都给了你，但现在你成了家，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什么风险骂名都让我担，我也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心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女人，从一开始，我就把他当成了自己唯一的男人的。
看得出来他有些惭愧，有些尴尬。他靠近一些，伸手拍了拍我的背，我趁机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在他推开我之前，我说：“煦之，我只是难过，伤心而已。账目的事，我会处理，你放心。我比你更想早点摆脱周董。”
我听到他叹口气，在我背上拍了拍，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他拉开我站了起来。我狠了狠心，一把脱掉了自己的裙子，再次扑过去，一边流泪叫着他的名字，一边吻着他。他很意外，但还是抱住了我，手也从我腰上滑了下去。
正当我们疯狂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尹小乔出来了。
我是真没想到她在家。她提前回来了，在房间里睡午觉。尹小乔跑了，煦之穿好衣服，追了出去。
后来听说尹小乔出了车祸，具体的就不清楚了。那两三个月，煦之基本上不来公司，就是来，也偶尔出现一下又走了。
那段时间，公司都是我在撑着。一边处理日常工作，一边处心积虑地在账目上动作。总之，账目上和银行里的收入是越来越少了。我跟周董也是说邹总处理家庭事务，无心顾及公司，业务断崖式下跌，照这样下去公司可能会保不住。周董平时压根儿没管，一点都不清楚实际状况。当然也许是当初投的那笔钱，对我们来说是救命稻草，对他来说，不过跟买个普通的股票一样。现在他一算账，这些年的分红也算是赚回来了，就决定撤资。他也给了我一笔钱，就算是分手了。不过他也应该是找到了更年轻漂亮的目标，谁知道呢。
煦之处理完撤资，送走周董之后，对我明显很冷淡。我知道，他在怪我，但这是我一个人的错吗？
更没想到的是，尹小乔回来了。她竟然失忆了，不记得煦之和他们之间的所有事情。算起来，他们结婚不过半年，她出车祸休养大半年，现在也才二十二岁。煦之让她在财务部上班，不知安得什么心。他开始似有若无地接近她，追求她，又开心起来。
跟尹小乔在同一间办公室，我才感觉到为什么煦之会喜欢她。她阳光，开朗，单纯，像最美的玉，最嫩的花，最纯净的空气。不像我们，满身算计，仆仆风尘。
但我当初，也是一样的单纯不是吗？
我眼睁睁地看着尹小乔一步步地落进煦之的情网，她又爱上他了。也许这是他们的命中注定。我已经死心过一次，不怕有第二次。
而且，现在我手上有煦之的把柄。周董那样的势力，他也敢骗。我不怕煦之过河拆桥，我也不奢望嫁给他了，我知道不可能。只要能看着他，偶尔跟他在一起，他心里能有我的一点点位置，我也就满足了。
但我不想他跟尹小乔在一起，我不想他跟任何其他人在一起。
他在我眼面前跟尹小乔大谈恋爱，晒恩爱，是不是就想让我难受，让我自己知难而退自动离开？我不会的。
他还提拔了尹小乔的好朋友，那个姓夏的小财务。妄图用她取代我？怎么可能，我跟他大吵一架。
可是吵完之后他又来找我，跟我说抱歉。那天他约我去他家，跟我谈了很久。从我们大学谈起，到他创业的艰辛。他说他其实真的很感谢我这些年的付出。
“可是，煦之，我不要你感谢我，你知道的。”我看着他说，在他的回忆和温情里控制不住眼泪。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说，过来吻我。
他从来都没有吻过我，甚至我们第一次在一起的时候，就连让尹小乔看到的那半次，也是我吻的他。我整个人都晕了。
这一次他很主动，我几乎死过去。在我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什么欢愉。成年后，所有的快乐都是他给的，所有的痛苦也都是他给的。在这个时刻，我忘记了所有，只知道现在在我身上的这个男人，是我一生一世的渴望。
后来趁去洗手间的时候，我取下了耳环，放在洗手台的抽屉里。也许有一天尹小乔会看到。煦之这样对我，让我又有了希望。只要结果是我想要的，等久一点又何妨？反正我已经等了那么久。我甚至学着尹小乔的风格，改变了自己的衣着习惯。
听他的话，我销毁了所有假账的记录，让IT格式化了电脑。他请人重整系统，一切从新开始。
但他太狠了。他跟以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给尹小乔注册了公司，让尹小乔控股他的公司。说是控股，他的公司，早已是一个空壳，所有员工都转到新公司去了，只除了我。他给了我钱，叫我去国外念书，给他一点时间，等他处理好全部财务的事情，就来找我。他说周董势大，事情必须要做得很干净，一点都查不出来才安全。
我还真就信了他，开开心心地准备出国。反正公司在他们夫妻手上转来转去，也就是手续和时间问题。
可是我听说尹小乔在备孕？他还是没打算跟我在一起啊，原来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都只是在利用我而已。
我想，出国之前，我是不是先去找一下尹小乔。
但不需要了，尹小乔竟然自己想起来了以前的事，看来介绍给她的那个老中医没有骗人。我以为在那次在酒会上她就会想起来呢。那天她失手砸了杯子，我猜她是看到了我背上纹的蜘蛛。为什么纹个蜘蛛？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我跟煦之开玩笑，说他的那个煦字像一个圆圆的蜘蛛，他笑了。那时候宿舍的同学们刚好流行纹身，在脚踝手腕上纹几个字什么的，我就去纹了个蜘蛛。只有我和他知道，这个蜘蛛，是煦之的煦字。
也没想到尹小乔看起来柔弱，竟然是个烈性的，消失之后就委托律师离婚。也不知道我放在电脑里的那些东西，尹小乔到底看到过没有？那个方方，不是跟她最好的朋友在谈恋爱吗？去他家那天，我录了音的，寂寞的时候，偶尔自己听一听。
煦之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没来找我。听说他没同意离婚。
大家都叫我钟小姐，只有他叫我钟曼，只有他知道我的名字。最后那一次，他还叫了我曼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