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一

2018年春节假期，除了拜年、祭祖、会友，我还阅读了郑建党的历史小说书稿《铁肩铮骨杨继盛》。蒙作者不弃，让我为该书作序，我择其印象较深的几点，略述如下。

首先，是血肉丰满的人物形象。杨继盛是明朝著名的忠臣，他留给后世印象最深的，是他在严嵩势焰熏天之际，冒死上疏，弹劾严嵩“盗权窃柄，祸国殃民”，最后被冤杀。由于《明史》中他的传记很简略，他的其他生平，后人所知无几。“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世人都知道这是李大钊的名联，却少有人知道李大钊只是改“辣”为“妙”，它的原创者是杨继盛。为了写好杨继盛，作者深入研究了有关杨继盛生平的各种资料，诸如正史、方志、年谱、书信、奏疏等，应有尽有，以其饱含感情、充满灵性的文字，调动瑰丽的想象力，为读者写出了一个血肉丰满的杨继盛。我们可以看到，杨继盛的出生不同凡响：容城一带久旱不雨，随着杨继盛的出生，电闪雷鸣，甘霖骤降，暗示了杨继盛心系百姓的一生。童年杨继盛迟迟不会说话，欲扬先抑，增加悬念。少年杨继盛遭遇庶母的嫉恨，饱经磨砺。成年后得遇良师徐阶和韩邦奇，益友李鹤峰、王遴、孙臣，才得到读书机会，走上“学而优则仕”的正途。杨继盛少年得志，金榜题名。在燕赵之风熏陶中长大的杨继盛一身正气，在日益腐败的嘉靖朝官场中是个另类。他挺身而出弹劾咸宁侯仇鸾，激怒重用仇氏的嘉靖皇帝，被贬谪荒凉之地狄道（今甘肃临洮）。而被贬的他愈挫愈奋，开煤山，办书院，干出政绩，被誉为“关西夫子”“杨父”，半岁四迁。他的才干引起严嵩的青睐，主动召见，意欲收为亲信。不料官卑职小的杨继盛不为所动，坚不附逆，眼看内忧外患交至，国运日衰，对瞒上欺下、权倾朝野的严嵩的恶行不可忍受。“虽千万人，吾往矣！”他知道以一己之力，未必可以扳倒严嵩，但他愿作严冬的第一声春雷，打破雾霾塞天的闪电，唤醒被严党桎梏已久的众臣的良知。于是，他视死如归，写下遗嘱，安排后事，斋戒三日，上疏劾严嵩“十大罪、五奸”，石破天惊，轰动朝野。正如杨继盛所料，他被严嵩一党诬陷罪名，打入诏狱，受尽酷刑折磨，仍不改初心，以岳飞、文天祥为楷模，大骂严嵩不止，最后被判弃市。临刑之际，杨继盛朗声吟诵：“浩气还太虚，丹心照万古。平生未报恩，留作忠魂补。”“天下相与涕泣传诵之。”

除了作为主人公的杨继盛之外，杨继盛的夫人张贞、师妹雪青，老师邸宸、徐阶、韩邦奇，表叔辛体元，同学王遴、李鹤峰、孙臣，同僚张居正、王世贞，政敌严嵩，情敌吴智，化敌为友的赫尔包头，鹤年堂曹蒲飒等，都写得血肉丰满，性格鲜活。张贞的温柔贤惠，雪青的由顽皮变为贤淑，一刚二柔，很好地衬托了杨继盛的阳刚大气。而严嵩的老奸巨猾，阴狠衰老，更衬托了杨继盛的正大刚健，神完气足，一正一邪，邪不压正。

其次，是荡气回肠的故事情节。作者精心构思设计了全书的故事发展，写出了主要人物性格发展的过程。杨继盛出身于普通家庭，父母都是农民，而且家庭成员之间并不和睦。他四岁才会说话，但天赋异禀，一旦开始读书，聪慧超群。长大后他志存高远，苦读典籍，希圣希贤，一日千里。他善于读书，更注意随时随地学习各种知识，家乡历史上刺秦的荆轲，闻鸡起舞的祖逖、刘琨，宋朝“精忠报国”的大将岳飞，“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元末丞相文天祥，做元朝“不召之臣”的刘因等，都是他心中的楷模。大儒张载的“四为句”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铭记心中，身体力行，最后以生命践行之。这些在“励志名臣”“耳濡圣贤”等章节都有精彩描述。

为了凸显杨继盛人格的感召力，作者大胆创造了杨继盛师妹雪青这一人物形象。开始她是一个女扮男装的顽皮少女，随着故事的发展，杨继盛与张贞的爱情已然呼之欲出，雪青的醋意随之大显。随着杨张成婚，雪青由失望而绝望，不辞而别，几年杳无音信。待到杨继盛中进士意外与她重逢于潮白河畔，她的性格已变得温婉雅静。后来杨继盛死劾严嵩，她被严家找到，才知道自己是严嵩失散的女儿。一边是恋人，一边是生父，一个是当代义士，一个是当朝权奸，最后正义战胜邪恶，爱情战胜亲情，淑女变身侠女，大义灭亲，矢志追随杨继盛，终以身殉情。由于作者一步步埋下伏笔，父女决裂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事半功倍，很好地诠释了杨继盛人格的巨大感染力，也成为从精神上击溃严嵩的高潮细节。雪青形象的设计和塑造成功，极好地展示了作者非凡的想象力，塑造人物的深厚功力。吴智的由恶而善，由情敌变身为杨继盛的追随者，还有庶母的情夫常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为杨继盛刑场壮行，这些小人物的塑造极好地衬托了杨继盛的人格魅力。限于篇幅，难以细说。

最后，以一当十的细节运用。作者深谙细节在人物性格塑造上的作用，自始至终，紧抓不放。为了写出杨继盛与张贞的夫妻情深，作者设计了杨亲手制作的牛骨簪，从二人心仪定情，到诏狱探视，刑场诀别，再加上张贞身上的织染味道，每一次出现都强化了二人的感情深厚，乃至张贞上《请代夫死疏》，让人动容，催人泪下！为了写出杨继盛与雪青的师兄妹兼恋人的感情，作者运用了古琴这一细节，既写出了杨继盛的剑胆琴心，蔡邕、嵇康对杨继盛的影响，又写出了雪青的兰心蕙质，冰雪聪明。临刑前一曲《广陵散》，余音绕梁，像极了嵇康，使杨继盛的形象人去精神在，堪称神来之笔！类似的精彩细节，书中尚多，诸君请留意。

自然，本书也不是完美无缺，由于作者不谙书法，未能从书法的角度去诠释杨继盛的精神世界。依笔者管见，杨继盛的书法水准很高，可以明显看出颜鲁公（真卿）的影响，与他的容貌、性格高度契合，均为刚健、中正、风致。每个作者都有自己的局限，笔者也在此列。

应该感谢建党，她用二十余万字的篇幅塑造了丰满鲜活的杨继盛，填补了这一领域的空白，也让笔者沉浸于杨继盛的精神世界，度过了一个充实的春节假期。

20世纪的最后几年，我曾在花山文艺出版社主持工作，那时我是一个出版人。近二十年后，我以一个书评人的身份与花山社再续前缘，难免让人感叹世事的神奇。

是为序。

2018年3月2日（元宵节）

李世琦于石门静远斋

（作者系人文学者、文艺评论家，花山文艺出版社原社长、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