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若问苏东坡是谁,即使是不太了解他的人,也能答上一句“他是个词人”,或者“他是一个豁达、幽默的人”。最不济,也能说上一句“听说过东坡肉”。文人一向受人尊敬,与此同时,也给人一种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感觉。苏东坡却是个例外,老百姓提起他,似乎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若以亲民度给文人排名,苏东坡大约能得个第一。
苏东坡最为人所熟知的身份是词人,但这仅仅是他众多耀眼身份中的一个。实际上,他不仅是北宋时期继欧阳修之后的又一代文坛领袖,更是罕见的文艺全才。
作为词人,他是豪放一派的拓荒者与引路人,有“明月几时有”“但愿人长久”“诗酒趁年华”“小舟从此逝”“十年生死两茫茫”“寂寞沙洲冷”“天涯何处无芳草”等句为我们所喜爱和传诵。
作为诗人,他自成一派,人称“苏诗”,有“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等传世名句。
作为散文家,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这句流行歌词就出自他的《赤壁赋》一文。
作为书法家,他位列宋四家之首,所作《寒食帖》被誉为“天下第三行书”。
作为画家,他是墨竹一派的重要代表人物,也是文人写意画的理论奠基者。
苏东坡开创了一个妙不可言的文艺世界,人称“苏海”。这片海洋广纳百川,汪洋肆意,气势恢宏。我们何其幸运,拥有这样一笔宝藏。与苏东坡生活在同一时代的人,又是何其幸运,他们对苏东坡更是崇拜得不得了。
毫不夸张地说,苏东坡曾是全民偶像。粉丝上至天子太后,下至黎民百姓,以至于全国兴起东坡热,人人都爱苏子瞻。不管是真文人还是伪文人都学他戴起了帽子,一时间,子瞻帽成了最畅销的商品。苏东坡凭一己之力养活了一群卖帽子的。
当然,苏东坡最主要的社会身份是一名官员。官位最高时任礼部尚书,是负责全国外交、文化、教育、宣传等工作的最高长官。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人,偏偏又能与老百姓打成一片。苏东坡从不将人分为三六九等,认为“天下无一个不好人”。盛名之下,是一片纯良赤子之心。他曾说自己“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田院乞儿”。这是一种社交意愿,也是一种社交能力。他总能在社会各阶层间来去自如,朋友更是遍布三教九流,着实令人羡慕。
更让人羡慕,甚至有点嫉妒的是,他的生命中有过三位特别的女人,每一位都给了他一段十分珍贵的感情。
第一位是王弗。王弗知书达理,温柔娴静,于人情事理也非常通透。苏东坡对她又敬又爱,二人十分甜蜜。她去世后,苏东坡为她写下浓郁深沉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读来令人泪目,这是怎样的深情!
第二位是王闰之。王闰之温良踏实,柔韧坚强,贫而不怨,富而不骄,对苏东坡关怀备至。苏东坡经常在诗文中不经意间就提到她,对她十分依赖。她去世后,苏东坡说“惟有同穴,尚蹈此言”。夫妻情深,深不见底。
第三位是王朝云。王朝云才艺俱佳,灵气逼人,气质出尘。苏东坡将她引为人生知己,写给她的诗词也最多。她去世后,苏东坡再没有过感情生活,也再不听那首她曾唱过的《蝶恋花》。又是一份动人而真挚的感情。
只可惜,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苏东坡虽有三位佳人相伴,但个个先他而去。老天似乎很喜欢跟他开玩笑,总是给他一些美好,然后突然收回。感情是这样,仕途也是这样。
仁宗、英宗都将他看作宰相之才,神宗视他为远胜李白的才子。三代帝王都对他极为看重,可他一生都未得到重用。官场复杂,人心险恶。四十四岁时,他被人陷害,深陷乌台大牢,受尽非人折磨,差点一命呜呼。很多亲友为了避嫌与他断了联系,他尝尽人情冷暖。四个月后,他以犯官之身来到偏远小镇,活动受限,俸禄微薄,就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将近花甲之年,他再次受到政敌的攻击,被流放到人间地狱岭南。自踏入官场,他不是被贬就是在被贬的路上。
我想看到这儿,已经没多少人羡慕苏东坡了。他这一生,着实坎坷,至爱先后离去,理想逐渐幻灭,几番陷入绝境,乃至九死一生。凡胎肉体,怎经得起如此折磨?确实,苏东坡也脆弱过。愁苦时,他也曾满腹牢骚;悲伤时,他也会在梦中哭醒;绝望时,他更想过一死百了。可最终,他还是活了下来,且活得肆意洒脱,无比精彩。
是什么让他不断跨过绝境?我想应该是他对生命本能的热情,对生活持续的热爱,这正是他不竭生命力的源泉。罗曼·罗兰曾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苏东坡就是这样的人,环境再恶劣他也能顽强生长,似岩石中的小草,又似沙漠中的仙人掌,更似春日里的蒲公英,到哪儿都能落地生根。
“是默然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还是挺身反抗人世无涯的苦难?”莎翁这句话,总令人热血沸腾,热泪盈眶。很多时候,我们都想选后者,却不得不做前者。因为在命运面前,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我们害怕,害怕自己是鸡蛋碰石头,害怕自己是蚍蜉撼大树,更害怕失败后要忍受更多的毒箭。
苏东坡怕吗?他当然也怕,可即使害怕,他也要坚定地做后者。他是真正的勇士,真正的斗士。因此,苦难杀不死他,反而令他更加强大。因此,即便身处深渊,他也能生出一双翅膀,飞回九天之上。因此,我们才有幸看到一位旷达淡然、逍遥洒脱的苏东坡。
这个逍遥的人儿,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总能将苦日子过成好日子。他天性好玩,诙谐风趣。有他在,生活总十分有趣。是的,有趣。他身上有太多亮眼的标签,若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他,那便是“有趣”。他能议政写诗,也能插秧种田。他会参禅悟道,也会饮酒吃肉。他带着一身烟火气,却又能潇洒出尘,实在是个妙人。
我想,苏东坡之所以令人喜爱,正是因为他既是文人雅士,又是红尘俗客。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真正的修行在人间。他的出现让人明白原来神仙也能在凡尘中快活,世人爱他敬他,称他为坡仙。
他是苏东坡,是千古第一文人,是北宋文坛甚至整个文学史上绝无仅有的一颗明星。但抛开这层光环,他也像大千世界中随处可见的,普普通通的你我一样,是滚滚红尘中努力寻觅幸福的人,一个凡人。他总在平凡中活出伟大,将地狱活成天堂。这一点深深鼓舞着后来人,从某个角度来说,甚至要比他留下的诗文字画更为宝贵。诗文字画固然能给人以滋养,东坡精神却令人重生。
我们需要榜样,尤其是不如意之时。我们需要榜样,尤其需要苏东坡这样的榜样。而这正是我写这本东坡故事的原因。
或许有人会说,为苏东坡写传记的人太多了,何必再写一本?的确如此,只是一千个作者便能写出一千个苏东坡,他们一定相似但也一定不同。我希望为大家呈现出一个我眼中的苏东坡,一个伟大又平凡的苏东坡。
除此之外,我对这本东坡故事还有三点期望:第一,尽量贴合历史,为什么说尽量呢?因为完全贴合几乎不可能,比如苏东坡的《议学校贡举状》一文,有资料显示是作于熙宁四年(1071年),也有学者表示应该是作于熙宁二年(1069年),类似的争议还有很多。第二,我希望借这本东坡故事,让读者朋友们对北宋一百六十多年的历史有一个大概了解,同时看到这期间除苏东坡以外的其他有趣、可爱的人物。第三,我希望呈现出来的文字读起来不累,读者朋友们可以轻轻松松走进苏东坡的世界。
当然,受限于个人能力,或许我并不能完全做到,甚至还可能有一些错误,恳请大家谅解,同时欢迎大家批评指正。
秦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