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拉面
高星霖在客厅略坐了坐,便和我一起出发。
小东拉着姥姥的手站在门口,一脸乖巧地说着“拜拜”。
上车时,我非常自觉地坐在了后座。副驾驶这个位置,我一直认为是有特殊意义的。
见我的动作,高星霖侧过脸来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似乎是为了缓解车里略有些沉闷尴尬的气氛,高星霖提起小东:“跟上次我见到他的时候相比,似乎活泼了些。”
我无奈笑笑:“性子是开朗不少,也皮了不少。你看那一头拱得乱糟糟的头发。”
“没去理发店吗?”
“咋没去呀,跟要杀了他似的。”我叹一口气。
“……我这里倒是有工具,哪天有空我去帮他理吧。”高星霖侧过头来,语调一如既往地和缓。
“你会理发?!”我有些惊奇。
“只会给小孩子理平头。”他不经意地笑笑,没有过多解释。
我识趣地闭了嘴,忍住想要继续询问下去的强烈冲动。
他怎么什么都会啊??
……
驱车在市区转了一圈,我和高星霖基本确认本市没有能做汉服的服装厂。
见我有些沮丧,高星霖提议下午去周围几个市看看。
午饭便在一家拉面馆解决。
那是一家位置偏僻的小店,尽管难寻却依旧爆满,许多客人只能站在过道里端着面碗吃。
高星霖跟里面忙碌着的老板娘打了个招呼,点了两份招牌拉面。
老板娘是个利索的中年妇女,扎着粉色方格围裙,目光暧昧地扫了我一眼,向高星霖使了个眼神。
“来。”高星霖低头对着我说道,下一秒我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顽强地穿过店里拥挤的人堆,经过后厨,来到一方僻静的小空间。
“坐下等等吧,一会儿就上了。”高星霖熟练地掏出抽纸擦了一下桌面,金丝眼镜因为骤然进入温暖的环境而薄薄蒙上一层水雾,看不清他什么表情。
我手指间似乎还残存着他的体温,不着痕迹地捏了一把大腿,由这次意料之外的牵手引发的情绪才略略平复。
两份拉面很快就端上了桌。面条抻得劲道弹滑,牛肉块软烂入味,配了两棵烫得恰好生脆可口的小油菜,浇上一满碗鲜香浓郁的汤汁。
我吃了两筷子面,有些犹豫地四处看了一眼。
没有……然后默默低下头吃面。这家店老板娘显然跟高星霖熟识,才会特意给高星霖留出这么一个“单间”。见店内忙碌,我也不好再给人家添麻烦。
只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痒痒:如果再添上点米醋和油煸过的干辣椒酱,那味道就更完美了……
心里正默默遗憾着,对面的男人突然起身出去了。
过了没多会儿,两个小罐摆在我面前。一罐醋,一罐辣椒酱。
我诧异地抬起头。此时镜片大概是已经适应了室内的温度,那层水雾已经散去,那双温润的眼睛正低垂着专注于眼前的面,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居然还记得我的喜好……
记忆瞬间被拉回大学时候。
刚开始跟高星霖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有诸多不适应。
他出身在一个比较优渥的家庭,父母知识水平都比较高,给了他良好的家庭教育,以及比寻常家庭要好些的物质条件。
而我不同。我是拎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进的大学校门,里面只带着能勉强应付各个季节的几件衣服。我还记得自己常穿的一件黑色外套,洗呀洗的都褪了色,衣角也磨出了洞。
学校的食堂饭菜,价格略有不同。从第一食堂到第五食堂,价格从高到低。
我是习惯在第五食堂吃饭的那一类人,午饭我最喜欢点一份三块钱的拉面,满满当当一大碗,上面淋上各种汤料,便是不同的口味。
高星霖是第一食堂的常客,因此第一次一起吃食堂,他自然地拉着我走进那家以菜品丰富价格也不便宜的食堂。
性格骄傲的我不让高星霖刷他的饭卡为我付账,午饭只点了一个馒头,一份粥。
那顿饭我俩都吃得如坐针毡。
自从那次以后,高星霖便开始陪我去第五食堂。我们在一起吃的最多的,就是那三块钱一碗的拉面。我们会依偎在一起看窗口后面的师傅抻面,下锅,捞出,浇汤料。
然后轻车熟路地端着自己的碗走到调料区,把醋罐倒空,挖上几大勺辣椒酱。
这一吃就是一年。
如今算算,大学四年,毕业七年。
我跟他认识,竟然已经有十一年之久。
如果不是那句突兀的分手,如果那晚没有看到那一切,我跟高星霖会不会最终在一起,也有了一个孩子?
这些我都不敢想。
尘封已久的记忆似乎并没有随着时光流逝而变得模糊,它只会躲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浑身布满了尖锐的棱角。
等你冷不丁想起它的时候,就会把已经愈合了的伤口扎得血肉模糊。
加了米醋和辣椒酱的拉面,很美味。但我却咽不下去了。
下午的时候,我和高星霖来到临近的C市。
这里比我所居住的市要繁华一些,但我们并没有在市里过多停留,因为服装厂之类的工厂,大多在比较偏远的郊区。
兜兜转转一大圈,我内心的失望越来越重。
汉服在我们这个省,果然是发展落后的。
我们找到的服装厂,大多是做工装,职业装,文化衫。
一听我们要做汉服,他们直摆手:“做不了,做不了。”
根据手机地图上的搜索结果,只剩下一家了。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我和高星霖赶过去。
路上高星霖看起来比我要沉稳得多,车子在乡间坑坑洼洼的小路上颠来颠去,他一边有条不紊地避开路上时不时窜出来的土狗,一边还冷静分析着周围其他市的情况。
“今天找不到也不要紧。”
“实在不行就找做女装的工厂,把数据给他,然后盯着做。只要做成一件,以后就好办了。”
我潦草地点头应着,心里却忍不住悲观地想,关键是人家给不给做啊。
汉服的各项尺码标准并不是特别严苛,只要形制不出现大的偏差,消费者大多还会买你的账。
只是任凭谁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更何况我的订单又不大,没几分利润可赚。
实在不行就还去找网店算了……我恹恹地想。
地方很快就到了。下车后我看了一眼门口的招牌,简陋的木板上用红漆写了几个大字“远达服装厂”。砖砌的院墙上刷着经营范围,跟之前几家类似,都是职业装之类。
厂房看起来刚翻新过,里面稀稀拉拉几个工人,正在轰鸣的机器旁忙碌。
老板迎了出来,是个有些谢顶的中年男人,穿着朴实的棉大衣,手里端着一碗泡面,竟是还未吃午饭。
听说我们想做汉服,中年男人一脸为难:“这……我们没做过呀。”
坐在简陋的会客厅聊了几句,我们这才得知,中年男人姓孟,这家服装厂因受疫情影响,今年效益很是惨淡。
虽说申请了帮扶资金,但钱总有花完的时候,眼看厂里就要发不起这些工人的工资。
我和高星霖对了一个眼神。对方经营困难,我们这个订单对他们来讲恐怕也是杯水车薪。
本着聊胜于无的理念,我和高星霖磨了孟老板一下午,才勉强劝他同意一试。
已经到了傍晚时分,我们在门口与孟老板道别。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
高星霖敏锐地回头:“附近有寺庙?”
孟老板点点头:“对,离这里一两里地吧,就在那边山头上。”说完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道:“今年入冬的时候,寺里还来找我做过冬的棉服。靠这笔单子我们才撑到现在。”
僧袍?倒是跟汉服有几分类似,交领的款式,宽松的放量。
死马当活马医吧……
这些念头在我脑海中打了个转,也没翻起什么浪花,便被我抛之脑后了。
约好回去后给他发设计图和布料,我们便开始返程。从这里到家走了一个多小时,倒也不算太远。
路上我困得很,竟迷迷瞪瞪歪在后座睡了过去。
意识模糊间,好像有一个羽毛般轻盈的吻落在我的额角。
我猛地惊醒,车窗外天色已经黑了,高星霖还坐在前面开车,听见动静温和地问:“醒了?马上就到了。”
我揉了揉眼睛,难道是自己孤寡得久了,竟会做这样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