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盛世中的隐者
宋初,一派承平气象。市民经济兴盛繁荣,文人士大夫地位空前高涨。宋王朝发出一道道征集令,欲起贤者隐士于乡野,为我所用。就算这样,林逋依然选择了做一名盛世中的隐士。
隐士从来不是个稀缺物,从介之推不食周粟隐在首阳山开始,历朝历代层出不穷。只是隐者心态各异。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竹林七贤”,以隐避祸;“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以隐为生命真正的需求;“身在江湖之上,心存魏阙之下”的卢藏用之流,是以隐求仕,以隐为终南捷径;身居庙堂,而心系山林,避世于朝廷之间的王维,是半仕半隐;处江湖之远,却为君分忧的“山中宰相”陶弘景,是以隐为仕。
林逋的隐,不同于其中的任何一个。他不是徘徊于出处之间的“终南之隐”,而是心甘情愿的选择,如果硬要找一个人来类比,差近陶渊明。他在内心深处是赞许陶渊明的,曾说“北窗人在羲皇上,时为渊明一起予”。
他为何而隐?是出自天然的个性?——史载他“性孤高自好,喜恬淡,自甘贫困,勿趋荣利”。还是宋初的社会文化氛围?——从唐时的马上转向舍间,从向外的进取转为向内的审视。抑或是,他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遗民意识?
林逋祖上一直是吴越旧臣,吴虽亡,但以吴民自居的怀旧意识从来没有在他的心中消亡。他虽然不像屈原一样,孤忠而亡,却以隐逸的方式,逃出大宋,也算是对吴越旧国、旧荣光的一种祭奠。
他选择了西湖孤山。北宋初年的孤山,还是一处僻静之地。更为重要的,这里是林逋的故乡。人没有不眷恋自己的故乡的,在故乡的山水中老去,既是一件幸福的事,也和吴越保持着精神上丝丝缕缕的联系。况且,孤山自古景美,环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在盛世中,不违背自己的本性,把生活过成喜欢的样子,不为任何人而活,这样的人是智者,这样的人必然亲近水。
这对林逋而言,是一个慎重的选择。在选择隐居孤山之前,他也曾放游江淮,经历了千山万水。只是这一切,都在他的生命里一一掠过,最终存在他心底的、与他心灵契合、给他心灵依归的,依然是——孤山。
林逋,逋即逃亡,这个名字本身有很强的隐喻色彩。而他字君复,逃而复归,名与字相反相成,喻示着他一生与孤山的情缘,与世俗世界的若即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