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风雨欲来
当刘盈听到当年刘邦一脚踹得郦食其狼狈不堪时，他就问陈平，
“陈爱卿，你说我父皇当年那么粗鲁，郦食其心中会不会一直对他存着怨呢？
我听太傅说一般的读书人都死爱面子，所以才有了当年他为宫廷制定礼仪规制的时候被群儒生质疑的场面。
我时常在想，这也不怪那些个儒生，谁叫我父皇当年要往人家的进贤冠里添秽物呢？谁受了那样的侮辱心里都不会高兴的，更何况那可是内心那么敏锐的读书人？”
陈平心里觉得刘盈有些酸腐，却不好直说，绕了个弯子道，
“当人行走于天地间时，不少人的心境都会变得和天地一样地宽阔呢。那些个只言片语的事，对于这种境界的人，比鸡毛麻叶还不值一提。
高祖皇帝和郦食其，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高祖皇帝不拘小节，在用人上从来都是不拘一格，没含糊过。他给了郦食其最大的展现他才华的机会；郦食其也投桃报李，哪怕是前路再艰险，也要想尽办法为高祖皇帝建功立业。
当然了，这是很理想的状态，这也得以高祖皇帝有相当的识人之明为基础的。要是换作一般人，一个不小心，被自己用的人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也是有可能的。就好比是前朝的胡亥那种的。”
刘盈毕竟年轻，对陈平这种说教的方式有些不满，他带着些挑衅的口吻问道，
“不知曲逆侯觉得我朝的这些儒生如何？儒教又如何？”
陈平被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
“陛下，‘百无一用是书生’，这道理一般的百姓都知道。”
刘盈被陈平的圆滑逗乐了，他笑着说，
“我父皇和太傅都说曲逆侯有些不敦厚，今天我算是见识了。”
陈平这才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陛下，如若匈奴来犯，把儒生拉到战场上去，还不够人家切萝卜的。
但是，陛下当年也见到过，高祖皇帝在宴请群臣的时候，皇宫的柱子时常被那些喝得醉醺醺的能打仗的功臣斫得个惨不忍睹，连高祖皇帝都有些怀疑自己当皇帝没多大意思过。
可是，就叔孙通，也就是陛下的当年的太傅，他一个人，就用那些之前被高祖皇帝看成是虚头巴脑的东西，把那些个功臣治得服服帖帖的。
高祖皇帝都不得不佩服他。
可见这世上的人事，都是各有其用，谁也替代不了谁的。”
刘盈这才释怀，笑着说道，
“陈爱卿当得起我大汉的栋梁的美誉，有大才。朕把皇子们交给你教育都放心。”
陈平吓了一跳，忙着推脱，
“陛下，天下人事，各有其用是因为他们有各自的特质。
叔孙通那老儿看着圆滑，实则有大容量大智慧。臣却不得不承认，臣的格局和他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臣终其一生都走不出户牗乡的那点小家子气的味，所以先帝在临终时认为臣独自撑不起大汉朝局是很有道理的。
臣贪恋这世上的富贵权势，但臣不能因为自己的贪念误了君王天下事。
这是臣不能忘了的本。”
刘盈就不再提这事，却从袖口处拿出一方小小的汗巾。
那汗巾是麻料做的，看上去是一般百姓用的东西，却也做得细致，又和一般百姓所用有些不同。
能从刘盈的袖口处出来，陈平大概也能猜出此物的前主人来历有些不凡。
刘盈摩挲着那汗巾，眼中有些许的温柔，像是小时候大兄看陈平的眼神那样，
“这是他的。我托人费了好大的劲才到我手上的。他现在过得很好。听说已经学会烹食一日两餐了。
他们说他刚去那的时候，很是不适应，嚷嚷着要吃三顿。可是按大汉礼制，一般百姓家有谁又有那实力每日生三次炊烟呢？而且那又太容易引人注目。
后来他就适应了。
朕时常在想，他比从前，大概是瘦了吧。
不管怎样，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陈平听得也有些伤感，他知道那人是谁，就是以前刘邦最宠爱的那个叫刘如意的人。
前半生因为他母亲的缘故享受了太多的荣耀富贵，却没有受到他母亲德行的庇佑，后半生注定要像个普通百姓一样地活着。
即使大汉初年相对比较平和的生存环境，相比较皇族和贵族而言，百姓的生活还是相当地清苦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能做到这种程度，刘如意也算是个人才。
陈平劝慰刘盈道，
“普通百姓喜欢生儿子，大多是因为儿子能继承父亲的志向和家业。
他的父亲本就是东边的一个农户，他这样回去，也算是回归的本原。其父会大感安慰的。”
刘盈意少舒。
陈平的心里却吓得不轻，他知道吕雉对戚夫人的怨与恨有多深。自己跟刘盈的这一番谈话，吕雉未必不会作出猜想。
果然皇帝的近前是危险的，不但得揣摩好皇帝本人的意愿，还得对皇帝跟前的贵人们左躲右闪得过才算是命长。
打那以后，陈平便不再主动地找刘盈说话，他在暗中等着吕雉兴师问罪，可是等了半月有余，都没见着自己害怕的事出现，他便知道，自己的这关算是躲过了。
陈平的生活又恢复到了先前的状态，除了偶尔空闲时去找曹参喝喝酒。
可曹参却一次又一次地夺过了陈平手中的酒，在无人处对他说道，
“我可以尽情地喝，可你和当年的萧相国一样，不行。
最近我身体很不好，从太医处也听到了一些关于宫里的不好传闻。
如果我没料错，不几年，大汉朝廷将有大事发生。
喝酒误事伤身，你的身体不仅仅是你的，也是整个大汉朝的。你可得把你这具微末之躯给捯饬好了，不然先帝、我还有萧相国，在地底下都不会安宁的，仔细着我们跑上来天天追着你打，咬死你！”
曹参在陈平跟前少有虚言，陈平被惊出了一身虚汗。
他可是经历过秦朝、楚汉之争还有汉朝的人，虽然隐隐地知道些历史的走向，没想到作为局中人的曹参也感到了事态的紧张，那情势就真的不乐观了。
陈平在手心里捏了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