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造健一
房间里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
气急败坏的大造心想:胆敢这样顶撞我,终有一天我要杀掉你!
“岳桑,导致战争的爆发原因不在我们,是你们先杀死了我们的士兵。南京城里死亡的数字根本没有那么多,你们是夸大了死亡人数。再说,战争嘛,总是会死人的。”大造故意把玩着从腰间抽出的匕首,寒光在光线不好的房间里一闪一闪地,很晃眼。
岳不息也顺手拿起工具盒里的剪刀修剪着指甲:“你们的士兵是中国人跑到日本去杀死的吗?他不还是死在中国的土地上吗?南京大屠杀到底死了多少人,历史终会告诉我们!”
岳不息将剪刀扔在桌上,发出“啪”地一声:“大造士官,你是随军记者,当你看到你们的《画刊周报》上登出的日军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时的惨状,你真的还认为那是应该的吗?真的还认为这场战争是正义的吗?真的没有一丝丝的不忍吗?”
“岳桑!我警告你,再说下去,也许南京城上空会多一个幽灵!”大造也把匕首扔在岳不息眼前的桌面上,脸颊因为生气在不停地抽动。
岳不息冷笑了:“不是你在和我探讨这场战争吗?”妈的!大不了今天鱼死网破,也决不能轻饶这个畜生!岳不息的眼睛充血了。
杀死一个人的身体很容易,要战胜他们的精神,那样的胜利才是真正的胜利。大造这样劝慰着自己:“岳桑,你们中国太穷了,我们是来帮助你们驱逐真正的侵略者,这是一场解放亚洲的圣战,当然,现在你看不到圣战的重大意义,这个不怪你,如你所说,历史会告诉你的。”
岳不息毫不示弱:“我来帮你分析原因吧,你们是看到了美国的成功经验,它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在世界经济排名中还仅是一个边缘国家。但是,一战后它摇身变成了世界经济强国!你们日本就是一个岛国,物资匮乏、土地贫瘠,想领土扩张从别国掠夺财富才是你们发动战争的根本目的!你先不要反驳我,我说过,我不想过问政治,我可以让自己变成瞎子!聋子!对一切充耳不闻!但是,大造士官,你不能让我变成傻子!你说什么,我就必须附和什么!换位思考,你会怎么做?”
大造最恼火的就是岳不息总会让他“换位思考”着去回答问题,就在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对付岳不息时,门口传来一个女孩子细细的声音:“大造君,您的电话。”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披肩卷发,衬得一张面孔如同一朵粉牡丹。大造起身,阴森森地看一眼岳不息,一言不发地走了。
岳不息丝毫不后悔自己的针锋相对,他觉得在胸口憋闷了数年的污浊,这一刻都被释放出去了,他觉得神清气爽,觉得呼吸顺畅!他反手关上门,大步走出房间,
就在岳不息即将走出司令部的大门时,三楼传来大造的声音:“岳桑,等一等!”
大造从三楼自己的办公室门口向下探出头,招呼着岳不息。
岳不息站下,不知道这个狗东西又要干什么。
大造兴奋地跑下来:“岳桑,我的哥哥要来上海了,到时候你们一定要见一面,你们真的长得很像。我哥哥一定会很高兴!”
“恭喜,你们兄弟这是的异国他乡第一次见面吧?”岳不息不冷不热地说。
“是的,第一次见面,但是我们通过几次电话,所以我很高兴,非常高兴!”大造喜形于色,他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
走回照相馆的路上,岳不息的心在滴血:我也有哥哥,可是我的哥哥现在连尸骨在哪里都不知道!父亲、母亲,妹妹.....每想到他们在面临死亡时他们最挂念的二儿子、二哥却不在他们身边守护他们,岳不息就觉得胸口在被人划开,疼得他不敢去想,不敢去思念。
他的家人不知道被埋葬在哪一个万人坑里,他曾独自在南京城里寻找了一个月,那一个月里他暴瘦了十斤,是我党的一名地下工作者注意到了他,并介绍他认识了卢伟华。
岳不息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言行会不会给今后工作带来麻烦。因此,他将发生的一切都向卢伟华做了汇报。
卢伟华笑着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下,依然没有责怪的意思:“这个大造还真是个讨厌的家伙!我也经常和日本人打交道,他们大多数都会避而不谈这场战争,只是谈生意,想着等战争结束后回家去用利用战争发的横财让家人过上富足的生活。所以这个大造是一个狂热的战争机器,以后尽量不要刺激他,刺激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抽了口烟,将烟雾徐徐吐出,用夹着烟的右手拇指在嘴唇上轻轻划着。思考了好一会儿说:“你可以去见大造的哥哥,但是,不要再起冲突,不想接的话可以保持沉默。所有的仇恨,都等到我们胜利的那一天再和他们清算!”
岳不息点头,看着眼前这个亦师亦兄的男人,孩子般露出了犯错后没有挨骂的放心笑容。
卢伟华忍不住拨拉了一下他的头发,嗔怪地说:“愣头青!”
卢伟华从包里拿出一本新华大词典:“这是密码本,规律照旧。记住,如果翻得太旧了,要及时换一本新的。字典虽然使用率高,也不至于高到每天要翻阅数十遍的。”
一周后,照相馆装修完毕。岳不息让大造派人将自己的器材又搬回了照相馆。
深夜,岳不息向根据地发出了第一封电报。
长白山:表兄让代为告知,家里已经安顿好,老家亲戚可随时过来。蚊母鸟!
大造健一随同长官来上海公干。他年纪与岳不息相仿,五官确实有点像,但是他个子比岳不息矮了半头,面目与照片上差距有些大,左脸颊上有一道子弹划过的伤疤,人很瘦、很沧桑,神情也很萎靡。
大造也因哥哥的巨大变化震惊了,许久他都没有说出一句话,反倒是健一,看见阔别四年的弟弟已经长成了一个男子汉,高兴地拥抱了他:“健二,你的变化很大啊,如果在街上,哥哥不敢认啊。”
兄弟都流下眼泪。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激动的情绪。健一看见岳不息,大概也觉得他眼熟:“这位是?”
岳不息忙自我介绍,大造顽皮地问:“哥哥,他和您是不是长得很像?”健一笑着说:“更像在日本时的我,岳桑,我们年纪一样大,但是我却很苍老。”
健一不明白,如此宝贵的见面时间,弟弟为什么要带一个陌生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