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火殃与援救

火烧得越发旺盛，熊熊火光照耀在树木的残骸上，投射一方鬼影幢幢。

空气因高温扭曲，眼前景线条紊乱，身体由内而外地熏蒸，汗流不止，四处枯枝败叶，时而劈啪作响，待燎得罄尽，又沦落飞灰，顺风飘荡扑入嘴鼻，使人难以呼吸。

裘明面上、身上水渍淋漓，在比比皆是的火焰包围中锃锃反光，全身的灰粘在身上，密不透气，又黏糊糊，颇不自在。

他用手去刮，蹭一道就挫出一个指头尖大小的黑团，轻轻一拍，身上就像下雪，只不过是湿哒哒、黑乎乎的雪。它们杂乱无章地堆在脚足，或许是被高温蒸得神经过敏，裘明甚至觉得那些灰疙瘩掉在脚背，像是落了几块压缩铁块，把脚背的细皮砸得钝疼。

他一步一喘，把苏昊在心里骂了千八百遍，路程举步维艰，眼见快到了，倏尔一个前扑，总算扑到昏迷的宣逍旁边。

他也不嫌弃土灰，毕竟好难攒出的一点气力都快随着魂儿飘走了。

与之狼狈不同，黑猫轻灵地一闪而过，等到落地，他默默打量两地之间区区几步的距离，再瞅死鱼般趴着不动的裘明，眼冒鄙视。

裘明却如背后长了眼睛，马上转头，把黑猫吓得竖起尾巴。

只见相伴多年的矮个子双眼黑幽幽地注视着猫，嘶哑地说：“把袋子叼过来，谢谢。”

闻言，黑猫夹着尾巴，十分听话地衔着袋口，连拖带拉，把袋子拉了过来。

“喵。”他叫一声。

“啊。”裘明兀自张口，眼球盯住袋子里头的试管，意思很明显。

黑猫把尾巴一撂。

“啊。”裘明强调似地重喊。

迫于长年淫威，黑猫磨磨蹭蹭地把尾巴探入袋子，缠起一根试管，爪尖点出，隔空刺穿瓶塞，再一挑，啵的一下，塞子就拔出来了。

而后，他不情不愿走到裘明面前，相当嫌弃地把尾巴拍他脸上，试管倾斜，顺势将药剂一股脑倒嘴里。

药剂就此喝完，裘明闭上双眸，运力调息，不多时重新睁眼，目蕴精光，登即躯干用力，传达双臂，手掌猛地向下一拍，整个人笔直打挺。

然而撑到半途腰软背弯，架子立马散了，他的上半身像只起飞到一半的鸡，被狗链一样的下半身扯住，不禁失衡跌落，重重砸下，摔得眼冒金星，汗出如雨。

他扫视周围愈近的火焰，呼哧喘气，无奈道：“完了，内火把药力蒸发光了。”

当然，他体质差劲也是重要原因，黑猫懂的。

果不其然，黑猫面不改色，尾巴再伸进包裹，勾起另一只药剂，摇了摇。

“不了，时间紧，”裘明放弃无用的尝试，示意看向周围的火，随遇而安道，“就这么把宣逍推进去吧，没死就是活。”

“喵！”黑猫尾巴一撂，试管摔落，暴露在外的药液立即死无全尸。

觑着死火边烧得煤碳似的玻璃渣子，裘明转看踮起脚的黑猫，真诚地说：“我动不了，你推吧。”

“喵。”黑猫瞪眼。

“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裘明信誓旦旦，突而呛得咳嗽，破了他指日发誓的动作，连忙找补，“宣家三子的意外罹难绝对、绝对和一只惊影猫的行为无关。”

黑猫转身就走。

“哎！咳咳……”裘明咳得撕心裂肺，嗓音更是沙哑，如同敲不响一节准音的破锅锣。

黑猫停住，转头：“喵。”

音调不上不下，意思有些难猜。

但裘明稍微思索，凭借多年交道会意，同意道：“那就一起。”

黑猫这才走回来。

时间不等人，火声激烈，一人一猫即刻开始。

由于不便站立，裘明只得模仿蛇类爬行，艰难地蹭着地面匍匐，扬起软趴趴的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踢踹，手脚并用把自己扒过去。后来又觉得太累，而且不希望让自己的天灵盖离死火太近，他又仿照乌龟转体，手脚颠倒，一寸寸把宣逍滚动着踢进去。

说实话，简直好像一根虾条要将腊肠油炸了，奈何人小力轻，即使趁其不备，也使尽了浑身解数，不体面到极点。

黑猫在前面同时四爪齐出，连着嘴牙一齐出力。

一人一猫就这样劳心竭力，把躺着的夯重青年推向猎猎火场。

正当此时，原本葱茏的林子充斥着灾焰、黑烟、木灰与土霾，却是一条矫捷的蓝影在其中打转，转到哪处顿了顿，直线往裘明等人所在前进，没几个呼吸便安然抵达。

周身环绕轻薄而坚韧的流水，她朝火焰里张望，突然减慢速度，一步一趋，在残虐的火焰里掩藏行踪，头部亮起一双明眸，似在仔细查探火里情景。

死火无惧水流寒冰，本就十分棘手，这儿的死火与别处更有不同，燃得激昂，内含一股不死不休之意。

但也因此独树一帜，异常明显，让她在感应受限的火堆中准确找到位置。

这道水影心里思索，脚下小心，暂时浇熄前方小块的火焰，但回顾之前，那些火死灰复燃，堵住去路，她只能保护自己的附近而已。

一步，又一步，蹑手蹑脚，挥断火舌的纠缠，她运转目力，终于透过歪曲的光线看清了火焰中心的情况。

那里被挤得只有一隅之地，大体容纳一个趴地的矮小人类和一只毛上沾了火星子的跳脚黑猫，在他们旁边还有两根黑乎乎的东西，与人类大腿的形状相仿。

诶，人腿？

水影张开双目，意味深长地瞟了眼还忙着把人往火里塞的裘明和黑猫。

这像极了行凶过后毁尸灭迹的现场。

水影噗嗤一笑，玩味地欣赏这出好戏。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