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骨荷花吴湖帆
把全世界的画家都算在内,画过《原子弹发射图》的画家想必不会有几个,也许只有一位,那就是我喜爱的画家吴湖帆先生。吴湖帆先生不但画原子弹发射,还画过一幅《又红又专图》,画面着实太简单,一枝弯弯的墨竹,上边压了一块儿猛看上去像是一本书的红砖头,现在看,有些幽默在里边,我想当年吴先生是认真的,绝不敢幽默,那是个不容许随便幽默的时代,那是个艺术家和作家动辄“噤若寒蝉”的时代。但我永远不会因为这两幅画而不再喜欢吴湖帆先生,我觉得他可爱,从某种角度讲,他的艺术胆略已经远远超越了达利先生。毕加索挺幽默,但他再幽默也没有画过原子弹爆炸,达利的目标是天堂,他一次次通过画笔让他的夫人飞起来,飞向主长期居住的地方,我们在达利画过的著名教堂里,仰起头来只能看到他夫人那两只已经飞离陆地的大脚,即使这样,达利也没有画过原子弹。
历史捉弄人如此,当年的正经事,现在重新讲起便是笑话,不讲也罢。
还是讲荷花,近百年来,以熟纸画荷花,最好的应该就是吴先生。我以为他的荷花要压倒其他画荷花的画家。白石老人除了工虫,一般不以熟纸作画,我看过白石老人许多幅熟纸的扇面,笔墨在,气韵却大减,意思好,却不怎么耐细看。而白石老人画在生纸上的大幅荷花却线条错落气象万千,平铺在桌上让你一时看不懂,像是乱,挂起来再看,却是乱得好,是乱中取胜——好得要吓你一跳,仿都仿不来。
吴湖帆先生的荷花和白石先生不是一个路数,不靠线,靠烘托和点染,只使一点点胭脂,笔下的荷花便风神特别卓卓可观,他笔下的荷花每一朵都几乎像是要发出光来,又,怎么说,总是让我一次次想到唐代的美人,是得丰肥之美。丰肥能美吗?那你就看看吴先生的荷花。吴湖帆先生的荷花是丰肥之美而兼得雍容之态,如果这样说还不够,那么再加上“富丽”二字也不为过。张大千也画荷花,但要是把他的荷花和吴先生的放在一起,好有一比,一个是在那里素面清唱,一个是粉墨登场,毕竟后者更声色毕足。
吴湖帆走的是一条容易滑向俗艳的路子,但吴先生把握得特别好,时至今日世人论画很怕说“好看”和“雅”这两个字,而吴先生的荷花便一是好看,二就是雅。我常把吴先生的荷花和当代其他大家的花卉对看,吴先生是宋人的风神。
画过原子弹的画家毕竟不同于一般画家。
这句调侃的话我想如吴先生还活着,听了,是会一笑的,那个时代,你又有什么办法?在那个时代,毕竟还有吴先生这样的荷花可以养眼。如果吴湖帆先生活着,我倒更想私下问一句,吴先生压在竹子上的那块儿红砖到底是什么意思?也许,是不是,对那个时代用笔墨做的一次大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