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老夫妇的深切感怀

距我住所不远处，有一座袖珍状街心花园。南端是一排由藤萝、葡萄等爬蔓植物构成的花架，足有100米长，密匝匝的枝条形成一道不透风的屏障，顶部为长方形，被厚厚的枝叶覆盖，从春到秋，绿荫匝地，尤其是夏季，遮阳避沙，凉爽怡人。花架下安装着一排长长的坐凳，供人休憩。北面是各种健身器材，东面有供孩子们玩耍的滑梯等，西面则是由银杏树和马尾松构成的围墙，中间设有假山、流泉、鱼池和防滑的休闲人行道。整个街心公园虽然充其量只有几亩，但周围的居民闲暇时都乐意到此一游。

如果说这座街心公园的铁杆常客，莫过于一对年逾8旬的老夫妇。

每天上午10时许和下午3点多钟，这对老夫妇除风雨交加和大雪纷飞的恶劣天气，都雷打不动地出现在街心公园内。要说变化，是前些年这对老夫妇由相搀相扶到老妇坐轮椅而老夫推轮椅。

在与这对老夫妇的交谈中得知，老夫是国家体委的离休干部，老妇是北京市原某棉纺厂的退休职工。十几年前，老夫身患肺癌，两次手术，数度化疗，几乎命悬一线，危在旦夕。老妇终日守候和陪伴。子女们多次提出替换她，她却坚拒，理由是“你们不了解你爸”。老夫出院后，身体相当羸弱，老妇想尽一切办法给他进行药食调理。每天都搀扶着他准时到街心公园散步。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多方医治和精心呵护，老夫身体日趋健康，每年做CT等检查，癌症都未发现复发。谁知几年前，老妇却因患高血压加之过于劳顿，患脑溢血而卧床不起。期初，老夫每天都用轮椅推着她到一位老中医的诊所扎针、拔火罐等进行治疗，每天都给她用热毛巾擦两次身子和帮她洗一次脚，每天三顿饭都是老夫亲手做并且一口一口地喂她。每天都把削去皮的苹果和剥好皮的香蕉放在她的床头。一年四季，除气象条件不允许外，每天上下午都准时准点地用轮椅推着她到街心公园晒太阳和呼吸新鲜空气。这些年，子女们多次主张给她雇个保姆，老夫都不同意。理由是：“看上去是我照理你妈，其实也是你妈在照顾我。推推轮椅，遛遛弯儿，强迫自己活动腿脚，强健身体。不是说生命在于运动吗。”近一两年，老夫腿脚不太好了，走路趔趔趄趄，况且他们住的塔楼，从一层到楼外除有一个台阶通道外，还有一个供残疾人使用的坡形铁板通道。一次，老夫不慎滑倒，幸亏死死抓住轮椅不放，尽管老夫的一条腿被铁板边上的护栏刮伤，鲜血直流，但老妇方安然无恙。如果老夫出于保护自己，下意识地松开轮椅，轮椅顿时就会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嘎啦啦”地疯狂下冲，楼口除了一条不宽的行车道，对面就是隔壁院子的砖墙，坐在轮椅上的老妇不是因轮椅侧翻，就会因轮椅猛烈撞击在墙上而身受重伤。于此，我曾对老夫由衷地赞誉道：“老哥，您够悲壮的呀！”老夫却淡然一笑：“啥悲壮，人家黄继光舍身堵枪眼是为了歼灭敌人，保护战友免于牺牲，那才叫悲壮，我为了自己的老婆，这算啥！”我说：“老婆还有一种身份是同志。为同志的安危奋不顾己，不也挺高尚吗？”之后，老夫请求院门口的保安上下午两次在铁板通道帮助推送轮椅，并以月计付酬。起初保安说啥都不要钱。说，帮助推推轮椅，对年轻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再说，扶老携幼，也是他们应该做的。可是老夫坚持说，保安是从乡下进京的打工仔，舍家撇业的，挣点钱也不容易，现在是商品社会，市场经济，钱不在多少，按劳付酬是天经地义，心里也踏实。最后他找到物业公司，并且把谈定的费用请物业公司转付给保安才算完满解决。

基于以上原因，我曾打听这对老夫妇的子女情况。老夫如实告诉我，他们老两口有三男一女。大儿子在国防科工委工作，刚刚退休，本为四口之家，前几年其一儿一女相继结婚，又都有了孩子，并且已经独自过日子。二儿子在一家出版社工作，还是个作家，有个儿子快30岁了，仍是个独身主义者。三儿子是个出租车司机，也有一个儿子，大学毕业后准备出国。第四个孩子是女儿，已在美国定居。按说，这对老夫有三个儿子、三个孙子，属于儿孙满堂。但是，三个儿子各有各的工作，各有各的家庭，都要安身立命，养家糊口。况且，三个儿子都属于工薪阶层和低薪一族，经济收入和住房条件都很有限，想把他们接到自己家中照料客观条件也不允许，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就是久病床前有孝子，他们也不可能终日陪伴和无微不至的照料。所以，这对老夫妇不奢望儿女们给予什么，无所求心里也就坦然了。

这日上午10时许，秋季的阳光暖洋洋的，湛蓝的天空飘着几块洁白的云朵，微风吹着花架发出天籁般悦耳的声音，几只麻雀在街心公园的草坪间蹦蹦跳跳地觅食。几个孩童在老人的看护下嬉戏玩耍，整个街心公园呈现一派祥和氛围。此刻，老夫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老妇出现了。身体魁梧的老夫上身浅灰色的薄毛衣外加了一件绿色的鸭绒背心，头上戴着一顶带格的鸭舌帽，下身是一件宽松的深蓝色的休闲裤，脚上是一双李宁牌旅游鞋；坐在轮椅上的老妇头戴一顶自己编织的咖啡色款式新颖的毛线帽子，脖子上围一件色泽鲜艳的围巾，上身穿一件绛紫色的毛衣，脸上刻意进行了化妆，显得格外利落精神。这对夫妇，平时很注重自己的穿戴和仪表，总给人以生活很有条理和充实之感。

“老哥，又遛弯儿啦？”我搭讪地说。

“贵在坚持。”老夫由衷地答。

“可不是嘛，称杆秤砣，老头老婆儿，老了谁也离不开谁了。”老妇咯咯一笑。

“我看你们就是一对模范夫妻。”

“什么模范夫妻呀，那是儿孙绕漆，不如老夫老妻！”老夫发出深切的感怀。我不禁也发生感慨：是呀，老年多病，儿孙再多，也难以指望得上。还是老夫老妻，相伴终生。所以，夫妻间越是年迈，越要相互珍爱，直到永远。

这时我发现，近午的阳光将这对老年夫妇身上镀上一层金，闪闪发亮。

写于2015年10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