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这几天中午，胸外科总传来嘹亮的歌声。其他科室也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和手风琴、二胡、新疆鼓等乐器的声音。音乐声在医院阳光明媚的上空轻柔地飘荡，像一片舒缓飘落的树叶。幸亏声音还算美妙，不吵人。否则，病人非找院领导提意见不可。
陈浅学主任到美国参加学术交流。钱木带领胸外科的医护人员每天中午排练他们的拿手节目——大合唱。胸外科的大合唱在医院很有名气，慷锵有力、洋洋盈耳，每年必斩获节目汇演第一名。康健任合唱指挥，他的指挥很有小泽征尔、卡拉扬的疯狂和指挥大师的风采。除了担任本科室的指挥，康健还被其他科室请去走场。钱木和钟思书担任男女生领唱。钱木的声音清扬高亢，闭着眼睛可以联想到甜妹子宋祖英，钟思书的声音浑厚阳刚，闭着眼睛可以联想到唱小白杨的阎维文。钱木笑着说，歌曲唱得充满激情全凭康健的指挥好，人家从小学到大学一直是校合唱团的指挥，指挥多少年了，早就磨练成专业指挥的水平了。
方樱子听了钱木主任的话吓得吐了吐舌头，那感觉就是指挥大师近在眼前啊。张五经捂着嘴在方樱子耳边悄悄说：“哪有那么神乎其神，我看他的指挥患有严重职业病。你看康健大师的指挥像什么？仔细领悟。”
方樱子摇头，不同意张五经的不屑。她感觉康健非常有激情，指挥非常富有感染力，看到他，歌唱者会不自觉挺胸抬头目视前方，张大嘴巴、打开胸腔产生共鸣。方樱子的感受就是这样的。
康健的面部表情随着音乐的起伏一会儿深沉、一会儿激扬、一会儿沉醉、一会儿轻柔，他的眼神时而闪亮放出激情的电波，时而轻快像奔跑的小鹿。站在木椅子上的他太有魅力了。此刻，他完全不像一位拿手术刀的医生。完全进入指挥家模式。
方樱子对身边的张五经说：“这指挥太棒了，我都折服了。”
“我也相当折服。”张五经鸡啄米似的点头。
“真没想到，康健医生还有指挥天赋。我都快被他迷住了。”方樱子开玩笑说，有意夸张地整整头发。
“别犯花痴啊！兔子不吃窝边草。”张五经向方樱子眨眨眼。
“知道啊！”方樱子不屑地撇着嘴。
“停”。康健指挥叫了暂停。是值班护士打来电话。
张五经趁机咬着方樱子的耳朵说：“我和艾叶给康健总结了，他的指挥手法和姿势完全是职业手法，双手在空中一捏，那是什么？”
方樱子一愣，摇摇头。
“樱子你真笨，做体检的时候抓乳腺呀，然后张开五指左边转三圈右边转三圈，并拢食指抖动，最后高扬右手掏腋窝，这几个动作反复重复就是一套完整的乳腺检查动作。我总结的特别形象，一会儿你仔细体会。照这个路子你也会指挥。”
方樱子听完抿嘴一笑说：“你们真能想象，一会儿我告诉康健，就说张五经说你的指挥就是一个乳腺检查过程。”
“樱子你敢，康健非跟我急了不可，他说我这是对艺术的亵渎。”张五经向方樱子使劲摆手。
这次胸外科演唱的两支曲目是钱木主任精心挑选的，《我爱你中国》和《感恩的心》，用钱木主任的话说，既有爱国励志的革命歌曲，又有感人的正能量流行歌曲。她显然对自己挑选的歌曲很满意。
打完电话，康健站在椅子上继续指挥。
“开始！”声音嘹亮很有乐感！
康健两个有力的大手向空中有力的一抓，方樱子的脑海完全被张五经的乳腺检查骚扰了，一套完整的乳腺检查开始了，抓、捏、左边排查转三圈，右侧排查转三圈，康健的右手高高扬起了，这是检查腋窝淋巴结。方樱子实在忍不住了，她弯腰捂着嘴笑了起来。方樱子感觉后背被人狠狠戳了一下，很显然是不让她笑场。可是，方樱子实在忍不住，她根本不敢抬头看康健两只充满激情的双手。方樱子的后背快被戳穿了，方樱子还在低头狂笑不止，她感觉自己快被背后那只手推出去了。她一笑，旁边的张五经也忍不住了，不张着大嘴唱我爱你中国了，也笑了起来，艾叶也双肩抖动似的筛起糠来，那是笑得不行了，他们两个一定跟方樱子一样，由指挥联想到了乳腺查体。这三个人一笑，其他人也笑了起来，笑是传染的，大家即刻东倒西歪笑成一片，指挥椅上的康健没法指挥了，他也笑了起来。
“哎呦，你们笑什么呢，一个个低着头浑身抽搐，咯咯咯。”康健笑着说。
“就是啊，你们笑什么，简直是莫名其妙。”钱木主任脸上的笑也刚刚收敛。
“尤其方樱子，我的手指都戳疼了，还笑。”钱木指着方樱子说。
“钱主任，你快把我推到康健身边去了，现在后背还疼呢。”方樱子弯着腰喘着气说。
“这么用力你还笑呢。”钱木娇嗔地斜了一眼方樱子。
“钱主任，你不能怨方樱子笑，康健的指挥像做乳腺检查，我也努力不去想，可实在忍不住，太形象了。这可怎么办，我担心演出那天忍不住笑场。”艾叶对钱木主任说。
“也就你们联想丰富，我看都有严重的职业病。丑化说在前边，谁要敢比赛那天笑场，我就罚他请全科吃一礼拜午饭，工资一分也别剩下。”钱木说得斩钉截铁。
“艾叶，你说的我都不会指挥了，这么多年潜心修炼的童子功被你一句话武功尽废。”康健重新站到椅子上举起双手，在大家的欢笑中开始了练习。
周五，医院文艺演出在五楼报告大厅举行。胸外科男士身穿笔挺的西装，脖子上扎着小红领花，个个精神百倍，女士们化着浓浓的舞台妆，小心翼翼提着优雅的宝蓝色落地长裙，个个貌美如花。服装是钱木主任通过私人关系在歌舞团租借的。
妇产科的肚皮舞引起了小小轰动，谁也没有想到，平时挥着注射器的白衣天使可以把腰肢扭得那么婀娜，把舞姿旋得那么妙曼，一个个衣袂飘飘，眉目传情。方樱子看见李银针张着嘴伸着脖子。气得险些走过去踢他两脚。方樱子这几天给李银针发微信不回，打电话不接，李银针像从人间蒸发了根本联系不上。是捉迷藏还是失踪？方樱子想，不管怎样也要找李银针算账，几年的恋情被长脸韩国妖精一条腿插了进来。方樱子怎么也要解恨，猛踹这两个狗男女，方樱子现在手里攥着李悬壶这个备胎呢，不怕李银针找韩国妞。方樱子眨着长睫毛，嘟着红嘴唇。她决定演出结束扒下长裙就去中医科找李银针算账。
李银针什么时候换上黑色长马褂，正跟一个穿白马褂的大胖子站在台上说相声呢。方樱子脑子走神的功夫，李银针就不在台下张嘴眼冒绿光看美妞们扭肚皮了。角色转换也太快了。李银针不是跟方樱子说过，他要表演那个三句半吗？
“当了医生吃苦受累，
病房门诊终日疲惫，
一日三餐时间不对，
逢年过节值班应对，
一时一刻不敢离位，
抛家舍业愧对长辈，
囊中羞涩坚韧惭愧，
青春年华如此狼狈，
仰望青天欲哭无泪，
唉！当医生真累！”
那天听完李银针的三句半，方樱子当场就给毙了，负能量严重。
台上，李银针手里拿一把黑折扇，“啪”一抖扇了两下。
“我，名叫小黑。”李银针说。
“我，名叫小白。”胖子一抖扇子。
“您看我们两个站在这里像什么？”李银针问大家。
“什么？像两粒棋子。”李银针夸张的表情。
“他像，又扁又胖，我不像。”李银针扬着脑袋完全进入了角色。
“我从小就有崇高的理想，我的理想就是像郭德纲一样站在台上说相声。”李银针撇着嘴洋洋自得。
“嘿，你小时候郭德纲还不知道在哪上小学写铅笔字呢。”
胖子说：“我也有崇高的理想。”
“说说看，你的理想有多崇高。”
“崇高得有点不好意思。”胖子用扇子捂着脸害羞。
“就是长大了去麦当劳打工，卖汉堡和薯条，天天可以闻到麦当劳的香味解馋。”
“啊，这就是你的崇高理想啊？”
……
没想到，李银针相声说得真不错，在台上大方自然，不怯场。把台下观众乐得前仰后合笑成一片。
马上轮到胸外科大合唱了，方樱子跟大家一起排好队准备上台。康健的头发喷了湿漉漉的发胶，直立得像一片青草。白衬衫硬挺挺地支着脖子，黑色燕尾服拖着两片小尾巴一飘一飘像空中的风筝尾巴，康健微笑着绅士十足地向钢琴边的伴奏微微点了点头。钢琴美女身穿典雅圣洁的象牙白镶钻晚礼服，露出性感的后背和半个前胸，完全不顾风化，尽情展露性感和妖艳。
“叮咚……”钢琴声雄壮激昂，指挥棒高高扬起。
太庄重了，千万不能笑场，不仅仅是损失一个月工资的事情。方樱子使劲咬了一下嘴唇，狠狠告诫自己，就是真的用检查乳房的手法来指挥又有什么关系呢，很多事情都是相通的。方樱子仰起头双眼目视音乐指挥康健，情绪饱满，一脸凝重，因为大家都绷着脸把心里的笑挤到了黑暗的角落。
一首气势磅礴的大合唱唱闭，掌声响起。康健的指挥棒再次高高扬起，第二首歌曲行云流水的前奏响起。嘹亮激扬的歌声在报告大厅响彻起来。
“别唱了，别唱了！”报告厅密闭的黑色皮门敞开着，一个长脸瘦腮的男人两只手使劲拍着巴掌，高声嚷着。
“唱什么呀，病人点滴都走空了，打了两次呼叫，都没有人给换，我妈若是有什么问题，看我不把你们医院砸了，看你们还在这唱歌。”
方樱子一看，叫嚷的男人正是她第一天上班手术的病人家属。听到病人家属叫嚷，护士长提着裙子就跑了出去，边跑边说：“留了两个护士值班，下午的点滴不是很多呀。”艾叶也提着裙子紧跟在护士长身后。
报告厅一片哗然，大家七嘴八舌，演出的气氛完全被这个叫嚣的家属搅乱了阵脚。
演出结束，方樱子脱了长裙换上白衣，妆都顾不得卸直奔中医科。
“李银针！”方樱子在诊室外面喊。
诊室的门开了，出来的是李悬壶。
“你怎么在这儿？”方樱子的长睫毛忽闪忽闪地抖动着。
“我陪师傅李果之出诊。”李悬壶轻声说。
“你找李银针？他去韩国了，说完相声就拖着大行李去机场了。我下班去找你，先回去了，病人很多。”李悬壶转身进了诊室。
方樱子呆立在走廊里，李银针去韩国了，去结婚吗？！方樱子脑子里闪现了很多不好的想法，李银针狠狠给方樱子心里扎了一支毒针。方樱子脚步沉重，面目凝重，表情木然，她完全中了爱情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