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人间的巫术
人间，唐，显庆三年，时过谷雨。
莫相忘跟付一笑在洛阳城中落脚已有三日，虽还在寻找泽一，但也免不了被人间的盛世繁华所吸引。
他俩听说洛阳宫内有歌舞并宴请宾客，随混入其中，见识一把人间皇宫的华美景象，也吃了顿白食。
并于宴会结束前顺了御厨内的珍馐，不料被那宫人发现，最后一并跳墙逃离。
在人间时，他俩鲜少用妖法仙术，只乐得像人一样的生活做事，倒也快活。
可就在他俩乐得没半天功夫，就被结伴同游洛阳城的邢昭月他们遇见。
最后在一块吃酒说笑，期间并无不妥。
可当天晚上，莫相忘就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觉得烧心反胃，心悸不止，便来到院里凉快凉快，却发现院里黑影攒动，因夜里阴气重，所以看得稍显真切。
能瞧清它们的动作，像是磕头跪拜，又像是在跳着什么舞步，最后渐渐跨进半月门，围在她身侧。
这些鬼东西是没法靠近她，有天吴钟保护，能避开一切魔法攻击。
可偏偏避不开邪门歪道。
就在她灵觉感知有些不妙的时候，身体竟半分都不得动弹，只瞧一股黑气扑面，在距离只剩半指时，一张大脸似是印在她瞳孔里，看得十分真切。
是个脸上画着图腾的鬼，分不出男女。
此鬼嘴巴一张一合，分辨不出呜呜咽咽的鬼语说的是啥。
只被这鬼语念叨的头晕恶心，不过十几秒，四周发生变化，原本的明月高悬下的小院，变成密不透风的青砖垒砌。
她被这种邪法传送到墓里，面前有一石碑。
识得人间字十年，她也能分辨面前的碑文写的是什么。
翻手擎着妖火，绿幽幽的妖火下，她面如死灰，脑子里关于这巫墓的了解仅限于闻扇当年讲故事一样的叙述，以及顺带提到，巫，是人间一玄妙的族群，其法五族难解。
如今她就被传送到这大巫的墓里，想用传音螺却发现大于妖火的法术都失效了。
她连一把铲子都物化不出来。
而此刻又是深夜，付一笑住在隔壁，若不到天亮，是不会发现她丢了的。
可纵使挨到天亮，付一笑也未必就能发现她失踪，即使发现，也未必能找得到她。
可也幸而她这百十来年她经常下墓，对于墓里的事也不陌生，若刨除巫墓这个设定，那这里就是个普通的大墓而已。
索性就擎着妖火顺着甬道向前。
对于巫术她不在行，但当年曾跟莫文渊一同来人间也听说过这方面的轶事。
巫术不像妖术仙法那样容易，而是需要一些辅助器具，对于一些浅显的巫术来说，只要拆掉其中一环，就可破，但对于复杂高深的巫术来说，拆除一环，会跌入下一重巫术里，且是环环相扣的。
沿着甬道向前，她看到左右墙面，以及地砖和顶棚上都有朱砂描绘的纹路，在不清楚这巫墓的危险程度时，也不敢轻易擦去朱砂绘纹。
在每个甬道的转角处，有两两相对的陶俑，只有巴掌大小，呈跪着托举的姿势，细看是个烛台，但没有灯油只有灯芯。
若是搁在当年的莫相忘，必定会捡起来仔细看看，说不定，还会顺手带走，可现如今，经验告诉她，什么都不能碰。
她在这一层走了个来回也没看到墓室，更是没有殉葬坑和祭祀坑，只在一方尽头，有蜿蜒向下的楼梯，壁画也逐渐夸张狰狞起来。
每隔一定距离就有一节从墙里蔓延出来的铁链子，环形链子口。
而在这链子口附近，是一具具灰白色的人骨，瞧其身量，皆是还未成年的孩子。
莫相忘手擎着妖火，瞬间抖搂出一身鸡皮疙瘩，最后一节台阶都没敢迈下去。
也就在这时，手中妖火晃动。
她赶忙向上退了两节。
妖火，不受自然波动，只有五族气息才能使其摇曳。
而上退两层后，妖火波动的幅度减小。
随即深吸一口气，将妖火掷出，绿幽幽的火光不灭，却在二十来米远的地方摇动的厉害。
她自觉灵觉出色，若是这大巫墓里真的有小鬼，必定会感觉到，可放眼望去，什么都没有。
难不成是更大的恶鬼吗？
她心下踟蹰，但耐不住好奇心重，会被那仍旧摇曳的妖火吸引，想过去看看。
可还不等下去，就听二十来米外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天哪，詹图大巫的墓里还有妖火？是关进妖怪了吗？”
一听这话，莫相忘瞬间退回九尾猫妖形态，隐于一片黑暗中，静候那向妖火靠近的声音。
“幸好我是打洞进来的，要不然肯定被困，唉，这怎么满地白骨，是被妖怪吃了吗？哪个要妖怪这么倒霉被詹图大巫逮住了，嘻嘻。”
随着窃喜偷笑声靠近，绿幽幽的妖火下，一个身高也就四尺四寸的女孩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一个半米长的金钩子，对着地上的白骨敲敲打打。
“这也没什么宝贝呀，都是一堆烂骨头。”
四尺四寸高的女孩想要抬手拨散那团妖火，却因为身高原因，挥了两挥，根本碰不到。
莫相忘端坐在台阶上，隐于黑暗中，细细端详那女孩，察觉出对方也有妖气，但因距离太远，分辨不出是那类妖。
但敢肯定修为不如自己，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是秦晨碧跟秦晨欢这俩学业垫底的小妖，感知能力都比面前那姑娘强。
随即只寻思是普通的山野小妖。
想到这儿，之前那种恐慌感就消了大半，另腾出一份心思要吓吓对方。
随即掐诀幻化，拟成凶兽穷奇之形，故意加重呼吸声从台阶上走下来。
虽说穷奇是凶兽，却也是神位，稍微有见识的小妖都会分辨面前走来的凶兽带有妖气。
可偏偏，那女孩是吓蒙了，见着从黑暗中走来一体型巨大的东西，虽说也在原地呆愣两秒，却也反应过来，撒腿开跑。
可她俩谁都没料准这詹图大巫的墓里究竟用了哪种巫术。
在一跑一追，不过才走过三步，就见四周壁画顺变，原本的墓道和白骨全无。
她俩竟同时出现在点着一盏孤灯的破屋里。
豆大的烛火摇动，也算是能映出穷奇面貌。
那姑娘一见变故，还以为是穷奇做法，连忙跪地求饶，可还不待她磕完一个头，只见平摊的地面上出现一张大网，竟将那女孩兜住，弹起后悬在半空。
而见此一幕，莫相忘竟也没觉得危险，只寻思这一吓一跑一被抓太过好笑。
没绷住法术，就现了人形，隐在豆大烛光照不到的地方哈哈大笑。
一番抓挠未果，被吊着的女孩听到笑声，心知是被人算计，随即抬高音量吼道。
“你丫的哪个山头的！有胆量就报号！我要是不烧了你山头，不扒你的皮就是缪家的猫崽子！”
女孩嗓门极大，在这间变化出来的小屋里一吼，震得莫相忘耳道生疼，却也听清了缪家跟猫崽子这话。
“缪家？”她将信将疑地看向倒吊的女子，“哪个缪家？”
“你丫的是哪个山头的小妖敢绑姑奶奶！报号！杀你丫的！”因这室内又被套住另一重巫术，所以用妖法挣脱不开，只在半空乱蹬踹，“你丫的，能耐还不小！使出这样邪门歪道的法子困住我！！有能耐你放我下来咱俩到开阔的地方比试比试！我还真就不信赢不了你！”
“你不说，我走啦。”莫相忘也没惯着她脾气，但在转头之际，还是听到了报号。
“北海九尾猫妖缪家！怎么样！怕了吧！还不放姑奶奶下来！”
“怕？我？”莫相忘翻了个白眼，双手交叠，吊儿郎当地看着对方，“怕你个鬼呦，姑奶奶我是数历山莫家的。”
她今儿也算是大言不惭一把，反正对方也没瞧见自己的真容。
“吹牛吧你！我说我是九尾缪家的，你就说你是九尾莫家的，吹牛都照抄啊！”
吹牛莫相忘可不会，只翻手化出妖火，旋即化出原身。
走到那悬吊在空中的女孩身前。
女孩扒拉着网口，觑咕着眼睛向下看，“还真是九尾猫。”
“那当然。”莫相忘在不熟悉她真实身份的小妖面前就爱装是数历山莫家的，反正在不知道名字的情况下，打着数历山莫家的旗号出门，不会受欺负。
“哇，那你厉害了。”女孩挣扎着晃动手指，“快放我下来，我小包都掉地上了，那里面还有从外面陪葬坑间的玉环呢。”
莫相忘听闻这话，就化出人形走过去把那‘小’足有水桶大的牛皮包打开，里面除了玉环，还有各种祭祀用的金器，“你捡他们干嘛呀，这些都是陪葬用的祭祀用品，多晦气。”
“好不容易下来一趟，总得带点纪念品吧，快，快放我下来。”
“那也不该拿这些，会走霉运的。”莫相忘忽视了女孩的要去，只站在一旁翻看牛皮包里的东西，全都是祭祀用的。
“我叔都不让我拿这些的，因为都是有主的东西，并且埋进墓里的除非地位尊贵，会有些生前用的好东西陪葬，要不然，全都是这种贼晦气的，你要是带回家里，会倒大霉的。”
她说着，又化出一团白色妖火，将金器的顶口对着妖火一看，那上面还有细细的类似于朱砂的痕迹，凑近了闻闻，竟是血的味道。
随即将那金器丢到一旁。
被吊在半空的女孩见她这样丢开，只心疼的嘶了一声，却也不敢询问，怕问出个什么不好的答案，更是不急着要下来，只跪坐在网兜里，看着地上的莫相忘。
“唉，我瞧着，咱来岁数差不多，你多大？”女孩问。
“二百六十三。”
“我也二百六十三。”
“那是，五族子嗣少，每次都走天时地利，拨出一部分灵转生，同一批次但不同月份分发下来，所以同年遇见的几率会增加。”莫相忘仍旧翻看着牛皮包里的器物，把那些个沾血的，或是形制有些鬼魅的都丢了。
“你知道的真多。”女孩扒着网兜，羡慕的看着她。
“你是缪家孩子，难道不知道吗？不上学，也没人教？”
“嗯——”女孩思索片刻道：“我坐不住啊，以前也曾去拜访仙师，但就是坐不住，闲不住，人家上课我逃课，挨打受罚越多，就越是想跑，光是请家长，都有八百来次了，后来我奶奶说还是在家教吧，就退学了。”
“嗯，你奶奶真好。”莫相忘随口一说，却并没走心，奶奶好不好她是不知道，但姥姥却挺好的，每次从竹山来都带好吃的，能在堂庭山陪她一段时间。
拉扯一下亲情，倒也亲近，只不过竹山师家是有铁律的，那种铁律太严苛，太折磨心神，所以她就从不去竹山。
而今年竹山开山出来，又给她带了好多好吃的，都是竹山特产。
想到这儿，她才恍然发现自己还身处墓中，得出去才行。
随即想物化匕首，但有巫术辖制，没办法，就只好端着豆大烛灯的烛台，踩着屋内的小木桌子，去将那网兜熔断一个缺口。
女孩落地后，身高成了硬伤，就只到莫相忘肩膀。
岁数虽说不小，但身形略短，大致跟品种有关，不过看起来倒是极其漂亮可爱，跟个洋娃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