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争吵
龚俊在我心里一直是个阳光大男孩,长得帅,又是学的播音主持,平日里不管是为人还是带团都有着超乎常人的热情,从他脸上你从来看不到疲惫和颓废,虽然他家里还有一个长年患病卧床的母亲。
此刻,他见着大家都不说话,又鼓励式地说了一句:“反正早说晚说都要说的,没必要藏着掖着。”
龚俊说的这个扣800块钱的事情,其实在咱们旅游部一直以来都被大家所愤慨。以前的那个大老板在的时候,有个规定,那就是每个人必须带团20天以上,达不到的会扣去基本工资的一半。我们的基本工资是1600,一半就是800。
但是以前旅游市场的行情好,那时候基本上所有人都是出全勤,一个月都在带团的。而我们的部门主任钟主任也会进行带团导游天数的平衡,不会出现有人达不到20天的情况。除非这个月行情不好,那就大家都达不到。后来我偷偷问了一下,他们说以前如果是淡季大家都达不到20天,那就法不责众,不会扣钱。
我们理解以前的领导这么做,大概就是为了平衡收入差距,以免有些人收入过高,有些人又太低,从而引发怨怼和矛盾。但这个规则到了今天,疫情条件下,很少有人能达到一个月20天带团,于是乎,新的大老板就要求没达到的都要扣800块。可以这么说,是整个旅游部职工都被扣了这800块钱。
意思就是,我们现在的底薪是800。工作十年,连我十年前实习期的工资都不如。
关键我们还拼死拼活地又是一天到晚地查旅客的两码,又是背新稿子,还不能出错,否则又会扣钱。
我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这是要逼人走。
龚俊这么一说,坐在他旁边的琪琪突然说话了,“我来说吧。”
琪琪先是背了一段唱高调的文字,但是表情笑嘻嘻的,一点也不严肃,倒像是讽刺。然后叹一口气:“哎呀,我也不知道咱们还要怎么奉献?就是吧,每个月咱们部门每个人都要奉献这800块钱出去。毫无理由的。钱少了,事却越来越多,别的不说,就说这查验旅客两码的事情,原来都是由计调部门提前查验,收集两码。游客入住宾馆前,也都是宾馆查验。现在是真的好,全部都是我们导游来查。还说哪个团出了问题,带团导游是第一责任人。咱们拿着这么点钱,担着这么大的风险,我就不懂咱们还要怎么奉献?”
琪琪的话简直是抛砖引玉,立刻有个还是实习期的小姑娘附和到:“对对对,800块钱就现在双十一我都买不到一件冬天的大衣。要不是公司还管饭,我估计是要饿死了。”
然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
我在心里默默地思量,要说起愤愤不平,我想我比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说去年我一直呆在办公室,负责的几项工作不能说是出彩地像花一样,好歹也顺顺利利地做完,还没哪项工作是最后出了篓子的。但是就是为着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什么上班不准时,穿衣打扮太不修边幅,吃早餐的时间晚,工作作风散漫,甚至说到了我这个人性格内向,和同事缺乏沟通……年底莫名其妙扣了一万五,而当时我和男友正在闹分手,整个人无比颓废,后来自己又进了医院做了个耳前瘘管切除的手术。在医院一个多星期地狱般的生活里,我忽然就想放弃了。
那是我第一次想要辞职。
我当时已经写好了辞职信,准备在大年三十那天发送给这个新来的大boss恶心他一下的。但大年三十那天,一家人吃完团圆饭,和妈妈睡在床上聊天的时候,我忽然开口跟她说:“妈妈,我累了,不想上班了。以后都回来陪你怎么样?”
妈妈沉默了一会,问到:“那你以后靠什么生活?”
我故作轻松:“我这么有才华,哪里不能赚钱?”
黑夜里我看不到妈妈的脸,但她的声音却格外温暖有力:“妈妈以前啊,一直希望你回家乡来。但是呢,你很出色,这些年来做的那么好,以前也是获奖无数的,人家送给你的那些锦旗妈妈看着可高兴了。现在你在大的旅游公司上班,还是国际化的,工资又高,很多人都羡慕你的。现在这种时候,工作不好找。”
“我知道,你和那个渣男分手了。这些年来你就没受过什么委屈,我一贯宠着长大的。被这么个男的伤了心,工作上又不顺利,难免想法会冲动。但是人啊,这一辈子路还长着呢,你要是混的不好,你知道第一个过来嘲笑你的人是谁吗?就是那个曾经跟你爱的死去活来的王八蛋,他会把你踩到脚底下,告诉你有多么差劲。离开了他你什么都不是。”
“别人打击你有什么要紧?最重要的是自己站的住,那些所谓的领导,不是想搞你吗?不是想把你搞走吗?我偏不走,什么吃饭穿衣,那都不是上得了台面说的事。就凭这些,也不能赶你走。要是你自己走了,他们不定怎么高兴呢。我就偏不走,行的端,坐的正,我不仅要上班,还要高高兴兴,打扮的漂漂亮亮地去上班,做出成绩来。我就看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把我弄走?”
“女儿,越是艰难的时候,越要争这口气。”
坐在这个小会议室里,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母亲说的这些话。
整个会议室充斥着一种很低落的情绪,大家都在抱怨,说红了眼。我不知道这些人里,有多少人和我一样是真的内心愤慨,有没有人是演戏的成分呢?既然这么过不下去,如果搞联合罢工,能不能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呢?
我想大概是不会的吧,也许哪个人一出头做这个事,马上背后就会被人卖掉。
我决定,还是不说真心话为好。
于是接过话茬子:“我来说两句吧。”
“其实和大家一样,我来这个部门两个月,稿子是背了旧稿背新稿,一来就直接上岗,一来就可以直接讲,而且你们那个查两码的工作,我也一直没出纰漏。我跟你们一样,也是拿800的底薪,比十年前我入行当实习生的工资还低。你们说我心里舒服不?”
“但是吧,有些东西我们想不明白,心里也迷茫,又无能为力无法解决,那就交给时间。我们其实眼下唯一能做的,是做好自己手头上的工作。”
“刚刚有人说了,既然说疫情时候艰难,没什么单扣旅游部的钱,为什么别的部门不扣?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了,但是如果还想继续做下去的,你们只能选择不为了这800块钱而毁了自己的事业和名声,不为了这800块钱做被人看不起的事。”
“整个旅游部,都被人说成是钻进了钱眼里。明明我们是奉献,明明我们是无缘无故被扣了钱,就因为我们有的同志到处跟人抱怨,结果现在其他部门的人都在说,旅游部的人就是贪钱,从来不想着奉献。若非如此,今天我们也不用开这个会检讨了。”
“既然如此,咱们要拧成一股绳,不要互相拆台,要多补台。谁的团出了问题,有了困难,其他同志有时间可以搭把手的,咱们就去搭把手。越是艰难的时候,我们越要争这口气,越是艰难的时候,我们越是要展现我们的团魂。旅游部是一线部门,就像打仗的时候,我们是冲在第一线的。从前收入高的时候,我们是第一耀眼的部门。如今不管遇到了什么,我们依旧要是那个最耀眼的部门。”
作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