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唐画谜题
忠尧眉开眼笑,点了点头:“不错。十五幅画,结合初唐阎立本、盛唐张萱、中晚唐周昉的画风以及各自生活的年代,我们大致可以确定其中十幅画的侍女所对应的时代。
张萱处于盛唐,彼时朝气蓬勃,万象更新,故此,其笔下之仕女大多呈现出一种明朗之美,飘散着一种盛世的华贵气度与自信。
而中晚唐江河日下,周昉所处的时代审美情趣已由宏丽浓郁逐渐转入细致婉约,其笔下的仕女形象体态丰满,蛾眉丰颊,衣着富丽,浓艳丰肥,用笔简劲处,却见色彩柔丽。举手投足之间,展现出了后宫嫔妃空虚寂寞的生活情状与微妙心情,如扑蝶、抚筝、对弈、挥扇、演乐等。
但除此之外,仍有《弈棋仕女图》、《三侍女图》、《群侍图》、《戏鸭图》、《击方馨乐伎图》五幅不知画师为谁,无法从画师入手,只能从画中侍女的妆容、装束、形体入手来进行甄别。”
“什么?从妆容、装束、形体入手来区别,从这上面也能辨别得出来?”欧也惊呼道。
忠尧闻罢,笑了笑,问道:“可以试试嘛!欧也师兄,我且来问你,你印象中的大唐侍女是什么样的?”
“大唐女子雍容华贵,以丰腴为美,崇尚一字敞开领,坦领襦裙的领口开得大而且低……”欧也一边努力思索回忆,一边说道,“唐玄宗时,宰相杨国忠生活奢靡,每岁冬日,都会挑选身体肥美的婢妾站在他前面遮风,谓之‘肉屏风’,或曰‘肉阵’。又有唐玄宗的哥哥,申王李捴(zǒng)与杨国忠不谋而合,每逢冬天刮风下雪之时,即令宫妓围着他的座位挤成一圈,以此挡风取暖,称之为‘妓围’。还有唐玄宗的弟弟,岐王李隆范,冬天手冷不烤火,非要把手揣到小姐姐怀里,美其名曰‘暖手’……”
众人一听,错愕不已。忠尧凝睇半晌,叹了一声,问道:“欧也师兄,你平时都看些什么书啊?”
欧也振振有词地说道:“我这可不是瞎说!我都是从《开元天宝遗事》中看来的呢!”
“呃……,好吧!”忠尧只得点了点头,说道,“看来,在你眼里,大唐女子就只剩下了丰腴肥美。那我若是说,她们以肥为美,直接原因就是其妆容铅粉含量过多,为防止面部中毒瘫挛,需要吃大量的肉类,以此来中和铅毒,你信吗?”
“我,我不信!”欧也大声答道。
“可我也是从书中看来的呀!”忠尧言之凿凿,道,“医书中有云,铅气有毒,工人必食肥猪犬肉、饮酒及铁浆以厌之。枵(xiāo,空虚)腹中其毒,辄病至死。上了年纪的老人长者,或是幼小的孩童,若为铅毒薰蒸,多痿黄瘫挛而毙。”
“这、这……”欧也一时无言以对。
忠尧见状,淡然笑道:“此番言论其实与师兄一样,都是盲人摸象,以偏概全。初唐、盛唐、中唐、晚唐的侍女装束、妆容、发髻,甚至服饰等,随着生活的变迁,是迥然不同的。
初唐,自然清丽,以颀长身形为美,所谓‘绫罗锦绢成衣,彩色长裙拂地’,此时的绫罗服饰,图案也以条纹、素面为主,不论是色彩,抑或是花纹,皆显得简单自然,清新雅致。卢照邻《长安古意》诗句中云‘片片行云著蝉鬓,纤纤初月上鸦黄。’此处,行云、初月、鸦黄,便是形容初唐女子妆容娇美、色彩清雅的。
发髻么,我知之甚少,诗诗对各种发髻皆有不俗的见解,时不时也换个发髻给我一丝惊喜,这个问题就留给她吧。
至于盛唐和中晚唐,雅雅姐应该比我更熟悉,有劳雅雅姐来回答了。”
黎诗嘻嘻一笑道:“我对别的没什么研究,就是对着前朝的发髻样式研究得多了一些,呵呵,呵呵。初唐时,仕女流行的发髻式样有双螺髻、双刀半翻髻、单刀半翻髻、初唐式高髻、双环望仙髻、椎髻、惊鹄髻、反绾髻;
盛唐时,比较受欢迎的髻式有盛唐式高髻、倭墮髻、球形髻、扁形髻;
而中晚唐受青睐的发髻则有丛髻、墮马髻、闹扫妆髻、中晚唐式高髻。”
子翃一听,不禁瞪大了眼睛,惊呼道:“一个高髻还分初唐式、盛唐式、中唐晚唐式啊!女人真的不简单,好麻烦呐!”
高雅郭轻描淡写地说道:“这算什么,女人的发式还分为髻、鬟、鬓三种呢!”
“啊?这,这又怎么区分啊?”欧也也惊呼起来。
“好区分!”高雅郭轻轻挥了挥手,淡淡说道,“髻是实心的,鬟是中空的,丫鬟丫鬟嘛,状如环形。鬓者,不用多说了,两侧鬓角。
盛唐,华贵丰美,品味可以说是浪漫、蓬勃和激昂;中晚唐么,则崇尚精致、绚丽、怪诞。”
“绚丽、怪诞?”子翃好奇地问道。
高雅郭微微颔首,道:“盛唐服饰最容易辨别,日高邻女笑相逢,惯束罗裙半露胸。然则,安史之乱后,情势陡转直下,百姓生活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唐人的品味和审美情趣,日渐趋向于精致、怪诞。及至中晚唐时期,人们转而追求服饰在制作工艺、花鸟图案、边角装饰等细节上更为精致的表现。
彼时,还出现了以‘怪’、‘丑’为美的怪诞审美趣味。白居易之《时世妆》有云,乌膏注唇唇似泥,双眉画作八字低。究其原因,大约便是唐人通过极端的妆容抒发内心对山河破碎、风雨飘摇、生活动荡不安的不满与愤懑吧。”
“嗯,我同意雅雅姐的看法。”忠尧点了点头,说道,“每一个时期的衣着、装束、打扮、妆容,其实都反应了一个时代的特点,不能脱离那个时代背景来看问题。”
“嘿嘿,其他我倒是没觉得什么,就是觉得大唐的服饰色彩艳丽。”子翃说着,环顾四周的墙画,说道,“你们看,这墙面上的画也不知多少年了,色彩依旧艳丽如新,毫不失色。无论是窄袖衫、襦裙,还是披帛、半臂衫,那绚丽的珊瑚朱、青碧色等色彩总是能搭配的和谐自然,一点儿也不突兀。”
“那是,”高雅郭骄傲地说道,“其一是印染技术精湛,其二是唐代使用染料都是天然的,譬如红色染料来自红花和茜草,石榴皮和栀子花的果实用以制作黄色染料,蓝草则用来印染蓝色……无论哪种染料,俱是上天与大地的馈赠。”
忠尧闻罢,不禁叹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来,雅雅姐和诗诗对美的钻研程度,远超我想象啊!好了,剩下的五幅画交与你们去甄别吧,我且先将手中的活字模块插入其余十幅画旁的方孔中。”
行至墙边,忠尧认准了图,从朱漆木盒中取出活字模块,一面往墙面上的方孔中插去,一面自言自语道:“《杨妃出浴图》,虽是中晚唐周昉所画,但表现内容显然是盛唐,故应选活字模块“盛”、“唐”二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曾向瑶台月下逢。”
欧也嘻嘻一笑,说道:“这诗我也会背,后面……后面是什么来着?哦,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怎么样?你老欧师兄肚里的墨水是不是比以前多那么一点点了?”
忠尧笑吟吟道:“是,有进步,不过要戒骄戒躁,且持之以恒,方有所得。”
“多谢师弟劝学指点!”欧也乐呵呵地疾步上前,说道,“师弟,我来帮你吧!那个《虢国夫人游春图》、《捣练图》是盛唐的,我喜欢盛唐,这几个活字模块让我来动动手吧!”
“行啊,那就有劳欧也师兄了。”忠尧淡淡地说道,又问道,“你们还有谁想来试试的?”
“我也想来,我也想来!”云婀也兴奋地叫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
“师弟,我也来吧!”子翃想了想,说道,也围了过来。
“阎立本的《步辇图》是初唐的,尹继昭的《雪宫仕女图》是晚唐的,我留好初唐和晚唐的活字模块,剩下的就都是周昉的画作了。”
“那周昉之画算中唐,还是晚唐?”云婀问道。
忠尧略作沉吟,说道:“周昉此人,初效张萱,后则小异,画子女为古今之冠,后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技压群雄,超越了张萱。其人兼工肖像,尝与韩干同为郭子仪之婿赵纵写照,未能定优劣,后赵夫人谓曰,两者所作画像皆似,而韩干之画得其状貌,周昉之画能兼得神气情性。
传言唐德宗闻其名,诏画章明寺,经月余始定,时推第一。章明寺壁画下笔落墨之际,多人竞观,寺祇园门,贤愚毕至,或有言其妙者,或有指其瑕者,后经改定无不叹其精妙。
后人将周昉之画仕女造型尊为‘周家样’,与北齐曹仲达所创‘曹家样’、南朝梁张僧繇所创‘张家样’、盛唐吴道子所创‘吴家样’并立,合称为‘四家样’,《宣和画谱》著录了其七十二件画迹。
结合画作内容,以及雅雅姐、诗诗先前所言,周昉余下之画皆应算作中唐,你们都拿“中唐”的活字模块去嵌入室壁吧!”
“好。”云婀、子翃颔首赞同,分别从忠尧手中的朱漆木盒中取了不少“中唐”活字模块,然而转身去找相应的画去了。
须臾,十幅画活字模块全部嵌入完毕,就等黎诗、高雅郭的甄别结果了。彼时,两人经过细细查看、商议,也有了一致的看法。
“雅雅姐,你们那天有结论了吗?”忠尧问道。
高雅郭点了点头,条分缕析地说道:“剩余五幅图中,第一幅《三侍女图》,三名仕女先后依次站立,前边第一位仕女身着男装,头发盘于脑后,紧随其后的两位仕女均头梳初唐式高髻,身着条纹状衣饰,此番装束定为初唐画风;
第二幅《群侍图》,画中从右至左,第一、二、四、五均梳初唐式高髻,其中第三个仕女手持丁字杖,卷发黑肤,戴着大耳环,应为‘昆仑奴’,归为初唐无疑;
第三幅《戏鸭图》属于初唐至盛唐过渡阶段之画风,图中仕女发髻为初唐时流行的椎髻,衣着也为条纹状,盛唐的画风尚未成型,应该归为初唐。
第四幅《击方馨乐伎图》中的女伎,头梳双环望仙髻,内穿圆领窄袖白色褥,外着红色高衽阔袖舞衣,系赭色长裙,跪坐于舞茵之上。其前放置一方馨,双手挥动敲击乐器,柳眉凤眼,饰有面靥,也确定为初唐;
至于最后一幅《弈棋仕女图》,图中两妇人聚于一处,正聚精会神作围棋对弈,头饰高髻,饰簪花,曲眉凤目,面色红润,面颊丰腴、丰肌肥体,一人上穿绯地蓝花短袄,下着绿色曳地长裙,肩披白纱,当为六品官吏之妻。另一对弈之贵妇,手戴黄色手镯,所饰宝钿、翠钿皆为贵妇燕居时常用饰物。故此判定,当为盛唐画风。”
“也就是说,五幅画中除了《弈棋仕女图》为盛唐外,其余四幅画皆为初唐?”忠尧又问。
“是的。”高雅郭微微颔首,肯定地答道。
“太好了!”忠尧高兴地叫了起来,欣喜地扫视左右,说道,“那我们赶紧把活字模块都排上去,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众人神色欣然,纷纷表示赞同。
忠尧依照高雅郭方才所言,遂一一将“初唐”、“盛唐”活字模块排入墙面上的方孔中,墓室的突然关闭了,只听墙壁内传来一阵齿轮转动的异响,继而数声辽远洪亮的钟声传来,咚——
那声音浑厚悠扬,却有些嗡嗡刺耳,忠尧等人忍受不住那钟声的冲击,连忙捂住自己的耳朵,有人痛苦地蹲下身去,有人竟被震得步履不稳,左摇右摆。
欧也用手指塞住自己的耳洞,忍受着钟声震击的痛楚,大声说道:“怎么响起了钟声?敲钟,敲钟,敲响的却犹如丧钟,这不妙啊!难道真的是送终?不会是我们搞错了什么吧?”
“你胡说些什么啊?闭嘴!”高雅郭斥责道。
“我没胡说啊,你看这墓门都关了呢!”欧也振振有词地反驳道。
话音甫落,墓室中传来的钟声戛然而止。一个邪魅般的声音响起:“恭喜诸位,成功打开了厄运之门……”
众人一听,不禁欣喜万分,正欲欢呼,不料,那声音却继续说道:“的第一道门锁。”
忠尧等人一愣,神色一敛,心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