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佑我少年游
燕轻尘下山以后便与暮成雪、楚南诏和白玲珑结伴而行，转道秦川长雪。年轻公子苏墨染本不用折返越王城，只因心里惦记着跛脚乞丐，想再回头瞧一瞧，便连夜赶了回来，谁知在城中最繁华的十里琅珰街道上瞧见了让他触动心灵的这幅画面。
一袭儒服瘦绿竹衫的年轻公子没有与孙厌生相认，发现乞丐少年被人跟踪后，便一言不发混在人群里，默默跟着跟踪者，直到出城，在城外一座荒废的山神庙前，那人终于按捺不住。
怀里取出寒光凛凛的匕首，脸上浮现杀机，脚下轻捷而无声的步伐明显加快，朝丝毫未察觉的少年快速走近。
孙厌生拖着同伴遗体来到山神庙石阶前停了下来，偶然看到有位黄衣少年从庙内走出，手握着长枪，面迎阳光伸了伸懒腰，却是他在龙王庙雨夜曾见过的年轻镖师。孙厌生正要开口说话，那黄衣少年忽然瞪大眼眸，高呼了声小心。出声提醒之后，手下也不迟疑，长风枪倏地掷出，夹带着威凛不凡的破风声，朝乞丐少年身后手持匕首的不轨者冲刺而来。
孙厌生吓傻了眼，以为黄衣少年欲杀自己。殊不知他身后的那人更是心惊胆寒，他不过是区区四重登山郎，根本躲不开黄衣少年九重山境倾力而为的一击。情急之下，竟用手中匕首格挡。枪匕相击的瞬间，那人只觉得脑袋一震，身体像是被飞奔的马匹撞了正怀，整个人倒飞而出五米之外，重重地砸在林中地面上。那长风枪刺断了匕首，钉在那人右肩之上，昏死了过去。
孙厌生这才缓过神，赶忙转身，见长风枪定住一人，才知黄衣少年救了自己。惊险之余长舒了一口气，忽被人拍了肩膀，原是黄衣少年已纵身跃到自己身旁：“锄强扶弱乃侠义之本，救人一命犹胜七级浮屠，小兄弟不必言谢。在下洛东坡，曾为镖师，而今是青衫仗剑走江湖的游侠，年轻游侠！”
孙厌生看着朝气蓬勃的黄衣少年，对这份自我介绍微微愕然，随后会心一笑：“我们见过的，洛少侠。”
面朝阳光，洋溢着满足的神情，洛东坡正被自己的侠义之举自我陶醉着，忽然睁开了眼，扭过头看着乞丐少年，茫然稍许，忽然啊了一声：“你是在龙王庙里睡觉的那个？”
孙厌生点了点头：“我叫孙厌生。”
“孙厌生，这个名字……”黄衣少年苦皱着眉摇了摇头，心想究竟是怎样的父母会给自己孩子取名厌生？叹了声气，少年囫囵揉了揉自己脸颊，“算了不想了。你怎会被这人盯上，方才他手持匕首，分明是要趁你不备要你命啊。”
孙厌生看着不远处地上昏死那人，满脸茫然：“我不认得他！”
“这么刺激吗？”黄衣少年闻言，顿时精神百倍，赶忙从怀里掏出一部书，书页里翻来找去半天，啊了一声，并指从一列列文字上轻轻划过，念道，“行走江湖，无缘无故树敌之三要因：条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条二，你知道的太多了。条三，出门不看黄历的话，大概率是倒霉。”
“你在看什么？”孙厌生问道。
“《老夫漂泊江湖六十载从不挨刀之避坑指南》！”黄衣少年合上书本，将书名朝孙厌生展示，随后又若有所思，“瞧你两袖清风混成这个模样，排除怀璧其罪这一条。此人一路尾随，又专捡四野无人的空挡背后下黑手，似有预谋，绝不是单纯的天上掉刀子砸到你头颅的倒霉。这么看来，只有第二条符合当前情况了。”
“第二条？”
“不错，你知道的太多了！”黄衣少年打量着眼前人，露出一幅我已然看透一切的邪恶神色，不怀好意地笑着。
孙厌生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眼神下意识闪躲故意岔开话题：“老夫是谁？这本书胡编乱造的吧。”
小心翼翼将书藏到怀里，黄衣少年转身欲取回长风枪：“告诉你也无妨，此秘籍是我重金从一位大隐隐于市的江湖老乞丐手中买的，天底下只此一部。”
孙厌生也解开身上绳结：“多半你是被骗了。”
“你非江湖中人，不懂也在情理之中。我跟你说，出门时镖局前辈们特意交代，行走江湖两大忌，就是不惹独行僧道和老乞丐。岂不是从侧面印证了老乞丐的高深莫测？通常游戏江湖的前辈，真面目哪能轻示于人。”黄衣少年洛东坡走到那昏死之人身前，拔起长风枪，那人惊叫一声吃痛乍醒，浑身蜷缩冷汗直流。少年长枪直抵对方咽喉，目露寒光喝道，“为何害我厌生兄弟，如实招来，否则小爷定叫你命陨当场。”
“等等。”孙厌生唯恐黄衣少年为自己抱不平起了杀心，连忙唤住。他低头看了辟邪遗体一眼，方才洛东坡所言‘知道的太多’，其实他听入心里，已猜的八九不离十。只不过他不愿牵连旁人卷入是非，故而没有明言。而且他在越王城逗留许久，自知那梁凤梧和朱老爷权势滔天不易招惹，就算洛东坡侠义心肠愿意援手，恐也无济于事，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洛东坡武功虽高，孙厌生凭借自己眼力也看得出，大概不是梁凤梧的对手。最最重要，这件事太麻烦了。他最怕麻烦，且报仇一事就当前来说他有心无力，药铺那边还有清宁姑娘要照顾，万不能再让清宁受任何委屈和伤害，这也是辟邪生前最大的心愿。
他懂好友所思所念，心底喟叹一声，乞丐少年开口道：“想必是误会一场，请你放他走吧。”
“啥？”黄衣少年不可思议地回头。那人抓住少年迟疑间隙，从地上摸爬而起，捂着肩膀跌跌撞撞偷偷跑了。
孙厌生没有答话，弯腰背着辟邪的遗体，登上石阶，朝山神庙走去。
洛东坡收枪而立，垂头丧气：“你还真是以德报怨。”
两人合力在山神庙庙后的土坡上将辟邪掩埋，孙厌生捡回那柄断匕首，用树干削了一块半人高的墓碑，写着：至交好友辟邪之墓。左下角署名两列蝇头小楷，书：朗朗乾坤皎皎月，长佑我，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