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朗伯恩村的女士们不久拜访了内瑟菲尔德庄园的那两位。对方按照通常的方式进行了回访。贝内特小姐令人愉快的举止渐渐地增加了赫斯特太太和宾利小姐的好感；尽管宾家姐妹发现那位母亲让人难以忍受，几个妹妹不值一说，但她们还是表示希望跟那两个姐姐更好地交往。简对这种关怀满心欢喜；不过，伊丽莎白仍然看出她们对待每个人的傲慢态度，几乎连对她的姐姐也不例外，所以不可能喜欢她们；尽管她们这样善待简，但十有八九是受了她们的兄弟爱慕她的影响。大家都明白，无论他们什么时候见面，他的确是爱慕简；伊丽莎白同样也清楚，简一开始就对宾利情有独钟，在某种程度上深深地堕入了爱河；而她又愉快地想到，世人一般不可能会发现这一点，因为简以极大的感情力量将冷静的性情与一贯快乐的举止结合在了一起，这样就不会使粗鲁无礼的人产生怀疑。她对朋友卢卡斯小姐提起了这件事。

夏洛特答道：“这种事能瞒过众人，也许令人愉快；不过，有时过于谨慎也会不利。要是一个女人在心爱的人面前用这种技巧隐藏自己的感情，她就可能会失去搞定他的机会；那样，就是她相信同样让世人都蒙在鼓里，也不过是可怜的安慰而已。几乎每种恋情都会有诸多感激和虚荣，所以任其自然是不保险的。恋情开始可能都很随便——稍有好感是自然而然的事儿；可是，我们当中没有对方鼓励就足以真正倾心相爱的人寥寥无几。十有八九，一个女人流露的爱要比心里感受的多。毫无疑问，宾利喜欢你的姐姐；然而，要是你的姐姐不帮他，他可能就绝不会再喜欢她。”

“不过，她的确帮助了他，是尽了自己的性情。即使我都能看出她对他关心，他要是还没有发现，那就肯定真是一个笨蛋。”

“伊莱扎，记住，他不像你那样了解简的性情。”

“不过，女人要是对男人情有独钟，而又不尽力掩饰，男人一定就会发现。”

“要是男方和女方有足够多的见面时间，他也许一定就会看出来。不过，尽管宾利和简见面相当频繁，但从来没有在一起待好多小时；况且，他们相互见面时总是跟一大帮人混在一起，不可能每时每刻都让他们在一起交谈。因此，简时刻注意，一看到有机会，就充分利用。等把他抓到手，她再尽可能谈情说爱也来得及。”

伊丽莎白答道：“要是只想嫁得好的话，你这个办法就很好；我要是决心找一个富有的丈夫，或者随便找一个丈夫，我敢说，我就应该采用这个办法。可这不是简的意见；她不是按计行事。至今，就连她自己都拿不准她自己关心到了什么程度，也拿不准是不是妥当。她认识他才两个星期。她在魅力屯跟他跳了四次舞；一天上午，她在他自己的家里见过他，后来又跟他一起吃过四次饭。这不足以使她能了解他的性格。”

“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就是她仅仅跟他吃过一次饭，可能只发现他的胃口好不好；然而，你必须记住，他们在一起还度过了四个晚上——四个晚上可能大有作用。”

“是的，这四个晚上能使他们弄清两人都喜欢玩二十一点，而不喜欢玩科默斯牌戏；而至于其他主要特征，我认为还没有显露出多少。”

“啊，”夏洛特说，“我全心全意祝简成功；我认为，就是她明天跟他结婚，她获得幸福的可能性差不多也像她用一年时间研究他的性格获得幸福的可能性一样。婚姻是否幸福，完全是机缘问题。要是男女双方非常了解彼此的性情，或者曾经非常相似，那根本促进不了他们的幸福。他们婚后总是图谋发现相互的差异越来越大，彼此都感到苦恼；所以，对要厮守终生的人的缺点，知道得越少越好。”

“夏洛特，你让我感到好笑；可这不靠谱。你知道这不靠谱，所以你自己绝不会这样做。”

伊丽莎白一心观察宾利先生对她的姐姐献殷勤，绝对没有想到她自己越来越成了宾利先生的朋友关注的对象。达西先生一开始几乎不承认她漂亮；他在舞会上看她时并没有带着爱慕之情；而他们下次见面时，他看她只是为了吹毛求疵。但是，他刚对自己和朋友们明确表示，伊丽莎白的容貌一无是处，却开始发现伊丽莎白乌黑的眼睛美丽传神，使整个脸显得异常聪颖。继这个发现之后，他又发现了几个同样令人窘迫的地方。尽管他带着挑剔的目光发现她的身段不止一处不匀称，但他不得不承认她体态轻盈、讨人喜欢；他断言，她缺少上流社会的那些风度，但又受到了她从容打趣的作风的吸引。伊丽莎白对此一无所知；——在她看来，达西只是一个哪里都不讨人喜欢的男人，他还认为她不够漂亮，不配跟他跳舞。

他开始想更多地了解她，为了争取跟她交谈，在她跟别人交谈时，他也专心倾听。他这样做引起了伊丽莎白的注意。当时是在威廉·卢卡斯爵士家，一大群人聚在一起。“达西先生听我跟福斯特上校交谈，这是什么意思？”伊丽莎白对夏洛特说。

“这个问题只有达西先生能回答。”

“不过，他要是再这样，我就一定要让他懂得我明白他在干什么。他一心就爱挖苦人；我自己要是不先动粗，马上就会怕他。”

不久以后，达西走近她们，不过好像没有打算开口，卢卡斯小姐就激她的朋友对他提起这个话题。这促使伊丽莎白立马去做，只见她转向达西说道：

“达西先生，我刚才请福斯特上校为我们在魅力屯举行一次舞会，你认为我说得非常不错吧？”

“非常带劲；——不过，这是一个总让女士们带劲的话题。”

“你对我们很苛刻。”

“马上就轮到她被嘲笑了，”卢卡斯小姐说，“伊莱扎，我要打开琴，你知道接下来做什么。”

“你这种朋友真是莫名其妙！——不管在什么人面前，总是要我弹琴唱歌！——要是我在音乐上出过风头，你早就会功德无量了，但事实上，我真不愿在那些肯定都听惯一流演奏家们演奏的宾客们面前坐下来。”然而，在卢卡斯小姐的执意要求下，她又补充说：“那好吧，要是必须这样，那就演奏吧。”说着，她又沉着脸，瞥了一眼达西，“有一句古话说得好，在场的每个人肯定都熟悉这句话——‘留口气吹凉糊糊。'——那我就留口气高歌一曲吧。”

她的表演绝对算不上一流，却令人愉悦。她弹了一两首曲之后，好几个人又恳请她唱歌。还没等她回答，她的妹妹玛丽就迫不及待地跟上来，坐在了琴边。原来在她们姐妹当中，只有玛丽相貌平平，因此她努力钻研学问和才艺，总是迫不及待想卖弄一番。

玛丽既没有天赋，又没有情趣；虚荣心促使她勤奋用功，同样也促使她变得书生气，自以为是，即使她的才艺比原来的高，这种态度也会造成损伤。伊丽莎白弹琴还没有她一半好，但从容自如，没有做作；玛丽奏完一支长长的协奏曲之后，又开心地应两个妹妹的要求奏了几支苏格兰和爱尔兰小调，博得了别人的赞扬和感谢。她的两个妹妹和卢家的几个小姐跟两三位军官在房间的一头急切地跳起了舞。

达西先生站在她们附近，看到她们这样度过一个晚上，不跟别人攀谈，他就一边生闷气，一边全神贯注地想着心事，没有察觉威廉·卢卡斯爵士在他的身边，直到威廉爵士这样开口说话。

“达西先生，这对年轻人来说是多么迷人的娱乐啊！——比较起来，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跳舞。——我认为，上流社会最优雅的爱好之一就是跳舞。”

“的确是，先生；——跳舞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在下流社会中也流行。——每个野蛮人都会跳。”

威廉爵士只是微微一笑。“你的朋友跳得真可人，”停了一会儿，看到宾利也来参加跳舞，他接着说道——“我不怀疑你自己擅长此道，达西先生。”

“我相信，你在魅力屯见过我跳舞吧，先生。”

“的确见过，而且看得真是大快人心。你经常去圣詹姆斯宫跳舞吗？”

“从来没有去过，先生。”

“难道你认为去那个地方也不愿赏脸吗？”

“无论什么地方，我也不愿赏这个脸，能免则免。”

“我断定，你在城里有房子吧？”

达西先生躬了躬身。

“我自己一度想过在城里安家——因为我喜欢上流社会；不过，我拿不准伦敦的空气是不是适合卢卡斯太太。”

他停了一会儿，指望对方回答；但是，他的同伴无意回答；这时，伊丽莎白向他们走来。他突然心血来潮，想大献殷勤，就对伊丽莎白大声说道：

“亲爱的伊莱扎小姐，你为什么不跳舞？——达西先生，你一定要允许我把这位小姐介绍给你作为非常理想的舞伴。——我相信，你面前有这么多美人，你不可能拒绝跳舞。”说着，他拉住伊丽莎白的手，要把它交给达西先生。尽管达西特别惊讶，但又不是不愿接受。这时，伊丽莎白立刻抽了回来，有些心乱地对威廉爵士说道：

“先生，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想跳舞。——我请你不要以为我到这边来是为了找舞伴。”

达西先生郑重其事、彬彬有礼地请求她赏光，跟他跳一场，但无济于事。伊丽莎白下定决心；威廉爵士怎么劝说也没有动摇她的决心。

“伊莱扎小姐，你跳舞跳得那么出色，却不愿让我一饱眼福，真狠心；尽管这位先生平常并不喜欢这种娱乐，但我确信，要他赏我们半小时脸，他不可能反对。”

“达西先生完全是礼貌，”伊丽莎白微笑着说。

“他的确是——可是，亲爱的伊莱扎小姐，想想这个诱因，我们不能怪他多礼。谁会反对你这样的一个舞伴呢？”

伊丽莎白一脸顽皮，转身而去。她的拒绝并没有损害达西先生对她的印象，他正有些自鸣得意地想着她，这时传来了宾利小姐的声音。

“我能猜出你在幻想什么。”

“我想不会的。”

“你在想，在这群人中这样度过好多夜晚，将会是多么难以忍受，我的确跟你有同感。我从来不曾这样烦闷过！所有这些人都枯燥无味，吵吵闹闹，空虚无聊，妄自尊大！——我多想听到你责难他们啊！”

“我向你保证，你的猜想完全错了。我想的是更愉快的事儿。我一直在沉思着，一个漂亮女人脸上的那双美丽眼睛能给人带来多大的快乐。”

宾利小姐马上用眼睛盯着达西的脸，并希望他告诉她哪位小姐有本领使他产生这些沉思。达西先生无所畏惧地回答说：

“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

“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宾利小姐重复道，“我万分惊讶。她这样让你中意多久了？——请问，我什么时候向你道喜？”

“我早就料到你会这样问。女人的想象力非常迅速，会马上从爱慕跳到恋爱，又从恋爱跳到结婚。我早知道你会向我道喜。”

“不仅如此，要是你对此这么认真，我就会认为这件事完全决定了。你的确会得到一位迷人的岳母，她当然会永远跟你一起待在彭伯利庄园。”

她这样喜欢自得其乐，他则无动于衷听她说着；他的镇定自若使她深信一切都万无一失，所以她的伶牙俐齿又滔滔不绝地说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