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灰暗的童年
只需看看其他形容当时屯垦区情况的文字记载,就可以想象没有女人的林肯家是一副什么样子……整个屋子臭味弥漫,跳蚤与害虫横行。
林肯的母亲南施·汉克斯是由姨妈和舅舅抚养长大的。从她签署文件时以画押代替签字来看,她很可能没上过学。
南施住在黑黝黝的丛林深处,交往的朋友很少。22岁的时候,她嫁给了全肯塔基州最没教养的粗人汤玛士·林肯,他是个粗俗无知的人,靠打零工或猎鹿为生。那些住在偏远的丛林深处的人都叫他“流浪者”。
汤玛士·林肯是个一事无成者,一年到头四处游荡,只有在饿得活不下去的时候,才随便找一份工作挣点钱。他曾干过修路、砍树、猎熊、垦地、种玉米、建木屋等活。据说他曾三度受雇于政府,手持猎枪看守犯人。1805年,肯塔基州的哈丁郡以每小时6美分的酬劳,雇他捕捉及鞭打顽抗的奴隶。
他对金钱毫无概念。虽然他在印第安纳州的一个农场住了14年,却没有钱支付每年10美元的土地租金。他是如此贫穷,以至于他的太太不得不用野荆棘来缝衣服,而他自己却毫无计划地在肯塔基州伊丽莎白城一家店铺赊账买了一条丝质裤带。不久,他又在一次拍卖会上以3美元买了一把剑。他这样一贫如洗,却买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实在太令他的太太失望了。
婚后不久,被人昵称为汤姆的汤玛士搬进城里,打算靠做木工维生。他找到了一份建磨坊的差事,但是他锯出来的木材有的不够方正,有的长度不对,因此雇主不肯付他工资,还和他打了三场官司。自幼生活在林间的汤姆,马上看出自己只能属于丛林区,于是他带着妻子回到森林旁边一处多石而贫瘠的农场,此后再也不曾离开过农场。
离伊丽莎白城不远之处,有一大片没有树木的土地,印第安人在那里居住了数代之久,他们放火烧掉了原来的森林、灌木和矮树,让青草在太阳下滋长、繁殖,供他们养的美洲野牛吃草打滚。
1808年12月,汤姆以每英亩66美分的价格,买下这块“不毛之地”中的一块农田。农田中有一座猎人搭建的简陋小屋,周围全是野生的山楂树,诺林溪往南的支流就在半英里之外,那儿的春天开满了山茱萸花。夏天来临的时候,老鹰懒洋洋地在天空盘旋,长长的青草随风摇曳,恰似一片漫无边际的绿海。由于很少有人在那儿定居,所以,到了冬天,这里就成了全肯塔基州最寂寞、最荒凉的地区之一。
1809年冬天,亚伯拉罕·林肯出生在荒地边缘的一座猎人小屋里。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上,他诞生在一张铺着玉米皮的圆柱床上。小屋外面是一片白色世界,雪花被二月的寒风吹进木板的缝隙里,落在南施母子所盖的熊皮上。9年后,南施承受不住生活的艰苦,终于积劳成疾去世,那年她才35岁。她的一生根本没有什么享受与幸福——无论她搬到哪里,“私生子”的恶名总是紧追不舍。可惜她不能预知未来,亲眼看到感恩的民众在她生下亚伯拉罕·林肯的地点修建大理石圣堂。
当时,在那些蛮荒之地流通的纸币,价值极不稳定,所以,猪、鹿肉火腿、威士忌、树狸皮、熊皮和农产品被人们当做交易媒介。有时牧师也收威士忌酒作为信徒给他们的报酬。1816年秋天,也就是亚伯拉罕7岁时,汤姆把他的农场换了400加仑左右的威士忌酒,举家迁往印第安纳州的荒野林地。离他们最近的邻居是一位猎熊者,这里的乔木、灌木、葡萄藤和矮林长得实在太密了,所以,必须用刀砍出一条进出的通道来。就在这个被丹尼斯·汉克斯形容为“丛林礼赞”的地方,亚伯拉罕·林肯度过了14年的光阴。
林肯一家抵达的时候,初冬的雪花已经降下了,汤玛士·林肯匆匆忙忙地搭了一间“三面帐篷”,也就是今天所谓的棚屋。这个屋子既没有地板,也没有门和窗户,除了三面墙以外,只有圆柱和灌木搭成的屋顶,第四面则完全敞开,任由风雪、冰粒和寒风吹打进来。现在,印第安纳州的农民甚至不会把他们的牛或猪安置在这么差的房子里过冬,可是在1816~1817年的漫长冬天,汤玛士·林肯却把自己和家眷安置在这儿,这可真是有史以来最严酷、最难熬的一个寒冬。
南施和她的儿女们就像小狗一样,蜷缩在棚屋一角泥地上的树叶和熊皮堆中。他们没有奶油,没有牛奶,没有鸡蛋,也没有水果和蔬菜,甚至连马铃薯也没有,只能靠野生的猎物和坚果度日。
汤玛士·林肯想养些猪,可是饥饿的野熊逮住猪后就活活吃下去。
亚伯拉罕·林肯就在这儿住了许多年,过着比他日后所解放的黑奴还要穷困得多的生活。
这个地方的人们几乎不知道世上有“牙医”,就连最近的医生也住在56公里之外,所以当南施牙痛时,汤姆也采用其他拓荒者的土办法,把一个胡桃木钉的末端顶在病牙上,用石块猛敲钉头。
中西部的拓荒者从拓荒初期开始,就饱受一种名叫“牛乳症”的怪病的侵害。牛、羊、马染上之后必死无疑,有时候整个地区的人都会病死。100年来,没有人知道这种病的病因,医生也束手无策。直到20世纪初,科学家才查出原因,原来是动物吃下一种白蛇草之后中毒发病,毒素再由牛奶传染给人。这种茂盛的白蛇草遍布森林牧场和绿茵峡谷,至今仍有人因它而丧命。伊利诺伊州农业部门每年都在法院张贴布告,警告农民如果不根除这种有害植物,就会受到死亡的威胁。
1818年秋天,可怕的疾病传到了印第安纳州的鹿角山谷,许多人都染病身亡。离南施家半英里远的猎熊户彼得·布龙纳的妻子也传染上了,没过多久就死了。南施照料过她,不久也突然患病,头昏脑涨,腹部绞痛,呕吐得很厉害,她被扛回家中,放在由破破烂烂的树叶和熊皮搭建的床上。她的手脚冰冷,但是体内却像烈火般炙热。她不断地喝水,喝了又喝。
汤姆十分相信奇迹和凶兆。在南施生病后的第二天晚上,有一只狗在屋外悲号了很久,这是不祥之兆,于是汤姆放弃一切希望,他相信南施是死定了。
最后,南施病得连头也抬不起来,说话也有气无力。她招手把亚伯拉罕姐弟叫到床边来。他们都俯身聆听她的教诲。她要求儿女们相亲相爱,记住她平日的教导,而且要敬畏上帝。
说完这最后的遗言,她的喉咙和身体逐渐麻痹,开始陷入长时间的昏睡之中,终于在第七天——1818年10月5日逝世。
汤姆在亡妻的眼皮上放了两枚硬币,以使她瞑目。然后又从森林中砍来树木,切成许多块凹凸不平的木板,做成了一个粗糙的棺材,将南施这个苦命女人的疲惫尸身放进棺材内。
他两年前用雪橇带着她来到这个屯垦区,现在又用雪橇将她的遗体运到附近的密林山峰,没有举行任何仪式,就将她埋了。
亚伯拉罕·林肯的母亲从此与世长辞。我们不知道她的长相如何,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因为她短暂的一生大部分是在荒僻的丛林深处度过的,见过她的人太少了,留下的印象因此也就十分模糊。在林肯死后不久,有一位传记作家去访问少数还健在的曾见过她的人。当时她已死了半个世纪,人们对她的记忆就像一场已经褪色的梦,连她的外貌也都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说她是一个“结实而矮胖的女人”,也有人说她的身材“苗条纤细”;还有人记得她的眼睛是黑色的,不过也有人说是淡褐色的,还有人则十分肯定地说一定是蓝绿色的。她的表兄丹尼斯·汉克斯曾与她在一起生活了15年,他起初说她有一头“浅色的头发”,可是后来他再回想时,却又改口说她的头发是黑的。
在她死后的60年里,人们连一块石碑都没有为她立,今天我们才知道她的坟墓大概是在她的舅舅和姨妈旁边,但是我们难以确定这三座坟墓中哪一座是她的。
就在南施去世不久,汤姆新建了一座四面有墙的小木屋,但是仍然没有地板和窗户,也没有门,门口挂了一块脏兮兮的熊皮,使得屋子里充满了恶臭和昏暗。汤姆大部分时间都在树林中打猎,而两个没有母亲的孩子留下来自己照顾自己。莎拉负责做饭,亚伯拉罕则照料炉火,并且到一英里外的溪流中取水。他们没有刀叉,吃饭时就用手指取食。由于取水很不容易,又没有肥皂洗手,他们的手指很难洗干净。南施在生前自制过一种软肥皂,可是剩下的那点儿早就用光了,孩子们不懂得制作方法,汤姆又不肯做,于是他们的生活更加贫困和肮脏。
在整个漫长的寒冬,他们既不洗澡,也很少洗脏衣服。树叶和兽皮铺的床污浊不堪,小屋没有阳光照射,唯一的光源就是火炉或猪油灯。只需看看有关当时屯垦区情况的文字记载,就可以想象没有女人的林肯家是一副什么样子……整个屋子臭味弥漫,跳蚤与害虫横行。
一年以后,汤姆再也受不了这种肮脏和浊乱,他决定再娶一个妻子来照料这个家。
13年前,在肯塔基州时,汤姆曾向一个名叫莎拉·布希的女子求过婚,但她拒绝了汤姆,嫁给了哈丁郡的一个狱卒。后来这个狱卒死了,给她留下三个孩子和一大笔债务。汤姆觉得此时再向她求婚很有希望,于是他来到溪水中洗了个澡,用沙粒刷洗他那污浊的双手和面孔,洗完之后挂上宝剑,穿过浓密的丛林,回到肯塔基州。他先去伊丽莎白城买了一条丝质吊带裤,然后吹着口哨去找莎拉·布希。
这一年正是1819年,整个世界都在改变,新奇的事情接连发生,每个人都在谈论各种变化和进步。有一艘轮船在这一年创下了横越大西洋的壮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