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疼痛

术后三四个小时，父亲已经基本清醒了。他这时候脑子越是清醒，越发觉得自己口干舌燥。不停的向我们要水喝。医生、护士在送他到病房的时候就交代我们，不经他们同意是不允许让父亲喝水的，况且就是我实在看不下去，想偷偷的给他喂一点，病房内连个喂水的工具都没有。我只好跑到护士站，想找护士讨一个输水管给父亲吸水，却遭到护士的训斥：“喝水？在没有医生许可的情况之下，是不允许喝水的你不知道么”！

我慌忙赔笑道：“知道，我知道。可是他老是喊着要喝水，我看见他舌头上干连一点水分都没有，舌苔都已经干裂了，嘴唇上也干的起了皮。我没说要给他喂水喝，只是想让他吸一点水含在嘴里润润再吐出来，不会让他咽下去的”。

“那也不行！更不能用输水管”。护士依旧板着脸训斥我说：“别的病人出来后都能坚持，就你们坚持不了？要真是嘴干得受不了，去买包棉签，沾点水给他嘴唇湿湿水就行了”。

想到父亲嘴唇上因干裂而翘起的皮，我能切身感受到父亲那渴望含一口水在嘴里的急迫心情。护士不允许我给父亲含口水，我不甘心的转身又走进医生办公室，找到父亲医疗组的医生，再次说明了父亲唇干舌燥的情况，说想让父亲含口水润润，保证不让他咽下去。医生说，如果真要干渴厉害，可以喝一口含在嘴里，实在忍不住了也可以咽下去一丁点水试试。

获得了医生的许可，让我如获至宝。我跑到病房高兴地对父亲和哥哥说：“医生说了，如果爸嘴巴干的厉害，可以让含点温开水润润嘴”。

邻床病友送给我们一个一次性的汤匙，让给父亲喂水。父亲也很听话，尽管自己嗓子几乎干得要冒烟，只是用嘴巴含着水，也克制着自己不把水咽下去。

干渴问题暂时得到了解决。接着凸显出来的问题就是背疼。父亲从一点多开始进手术室到现在，一直都在平躺着，没有翻身。他的背部本就瘦得几户没有了肉，再加上肩背部位长时间压迫，血液循环受阻，这会儿他干瘪的背部肯定疼得难受。

从手术室回到病房时候，医生就嘱托我们，要继续让父亲去枕平卧6个小时。父亲现在腹部上还有几个引流的管子，更是不敢翻身。可是现在肩背部长时间挤压的疼痛更让他无法忍受，他满面痛苦地对我说：“娃，帮我揉揉背吧，我肩膀以下疼的很”。

他的腹部插了三个引流管，我也不敢轻易地挪动他。就侧起身子，顺着他脖子后面的位置慢慢伸出手，探到他的肩膀下边，左右摆动着手部，来舒缓他背部因受挤压而引起的疼痛。

多少年来，我竟没有帮父亲揉过一次肩膀！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他做手术，成年后我甚至都没有拉过一次父亲的手。可现在接触到父亲的背部，哪里还有一点点的肉感呢？父亲脊背上我触手都是松垮的皮肤，没有任何的丰满肌肉感觉。我眼中再次流出了泪水，心疼的轻揉着爸爸的背部：这哪是我小时候经常背着我的那个脊梁？那时候父亲的背部是多么的挺直健壮，多么地丰满有力！如今却被这万恶的病魔活活地摧残到瘦骨嶙峋。

爸爸就在我和哥哥的轮番按揉中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看着眼前紧皱眉头昏睡的父亲，我心似刀割：如果痛苦能分担，我宁愿自己替父亲承受这种痛苦，也不愿看着他被这么折磨！

父亲昏睡一阵就被疼醒，缓解一会儿就再次昏睡过去。今晚对我们弟兄两人将是个不能入睡的夜晚。父亲的麻醉药已经完全散去，刀口也因麻药的失效逐渐也开始疼痛。开了“镇痛泵”也只是能稍微缓解一会儿，起不到真正的止痛作用。

刀口疼、背部疼、嘴干.......

术后父亲的四肢百骸似乎没有一处不疼，父亲疼在身上，我和哥哥疼在心里，我们泪眼相望却无能为力，都在恨自己不能替他分担一些痛苦。同是从事医学工作的我，自然知道“癌症大清扫术”是多么的厉害：胃癌手术不但要把原发病灶切除掉，他们会人为地扩大切除的部位。现在为确保手术的成功率，会把整个胃部、腹腔的淋巴结，甚至只要医生怀疑有“癌细胞”浸润的组织、脏器都会给“清扫”掉的。所以一场大手术下来，对病人造成的创伤是无法估计的。不知道需要多久病人才能缓解过来。

经历了这么一场大的浩劫，父亲怎可能会不疼呢？看着饱受折磨的父亲，一向都很坚强的哥哥也心疼的不停用手擦眼泪。哥看着父亲已暂时入睡，小声对我说：“弟，爸这会儿睡下了，我先继续给他按摩，你去睡一会儿吧，我看你的眼睛都已经红了”。

“我这会儿不瞌睡，你要是困了就去找个地方睡一会儿吧。再说，这时候我比你更懂怎么护理他。”我知道哥是心疼我，但是父亲现在的状况，今夜我们谁又能睡得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