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少年的疑问
郭翠用一块银元获得了入城的资格。进的城来，从城门一路前行，大街之上凡是遇到穿戴稍显不错之人乞讨者皆会蜂拥而上，以求得到一些吃食；行走不过几步，便遇到好几拨做人市生意的随便丢下几张纸币便带走一个小孩或者妇人；穿黑衣的警察巡过会手拿警棍驱散这些乞讨者和人贩子，只是等他们走后这些人还是会如之前一样。
郭翠带着儿子穿行其中，好在此时身上所着还是那身衣服，并没有被乞讨者阻拦，只是会被其他路人躲着。娘俩来到洒金桥一带被值守的军士拦了下来：“上峰有令，流民止步，若有强闯，一律击毙！”
郭翠见此无奈止步，但还是不死心，如果被在此拦住，恐怕过不了今晚他们母子都要难逃死地了。于是从怀中拿出一个玉佩，同时又拿着银元强行上前。
“站住！”士兵大声呵斥道，“再向前一步，就地格杀！”
郭翠见此急忙喊道：“军爷！我不是流民，是来省城投亲的。”边说边有上前几步，同时摘下了自己头上的瓜皮帽，露出了许久未示人的长发。
“班长，是个女人！”一名士兵急忙向身边一人说道。
只听那人回道：“女人？女人咋？她要是再上前，就立即开枪！要是让她过去，上峰怪罪下来，你受的起么？”
见班长如此说，士兵拉动了枪栓，只是他们这一耽搁到让郭翠来到了近前，只见郭翠跪在地上说道：“军爷！我真不是流民，是来投亲的。我爹是长武县参议郭世图，早前几个月就来了咱西安。”
那士兵和他的班长一听是个县参议家的千金，也不敢乱开枪，虽然现在乱糟糟的，但是能做到一县参议，那也是当地的豪强。于是那班长出来说道：“你可有证明身份的文书？”
“文书没的！但我有我爹给我的玉佩！”郭翠顺势说道。
班长看了一眼那玉佩，也不知道真假于是只好说道：“那你先在这等着，我去问一下上头。但是如果还是不让你进，你也只能回去。”
郭翠听后继续跪在地上，只是招手让自己的儿子过来。王梁见母亲招呼自己于是小跑过来，只听母亲对那些士兵说道：“这是我娃，他爹被土匪杀了！”说着郭翠爱惜的摸了摸儿子的脸，眼泪有些止不住了，但还是强行压住没让眼泪流出。
反观执勤的士兵听后都有些动容。他们也都是三秦大地土生土长的汉子，家乡遭灾他们也都知道，这些时日看到那些灾民，有些还是从自己老家来的，说不共情是不可能的，于是看着郭翠娘俩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也不多阻拦。
“可是三娘？”过了一会就听一人远远开口大声问道。
郭翠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刚才离去的那个兵头身后一人疾跑而来，边跑还便喊，等离得近了，郭翠还没反应过来，王梁就认出了来人大喊道：“哥，是我！我是福生！”
郭翠听到儿子的声音，再看了看来人于是确认了。来人是三房堂哥家的老大，名唤王枢，表字德见，按辈分得叫他一声“三娘”，现今也就21岁，五年前送到省城读书，18岁毕业那年国民军招收有知识的青年于是就入了伍，没想到在这儿竟然遇到了。
王枢听到王梁的声音，边跑边说道：“快把人接进来！”执勤的士兵听此，搬开拒马将跪在地上的郭翠母子扶起掺了进来，而同时发现这边闸口开了的流民也蜂拥而至，一时间乱成一锅粥。
“砰”
一声枪响，拥挤而来的难民停了下来，而郭翠母子也吓了一跳蹲了下来。只见王枢将枪又插回枪套中，对着身旁的士兵喊道：“都愣着干啥！”然后指着那些流民说道：“都赶出去，恢复秩序！”
说完来到被士兵保护的郭翠母子身边，对着郭翠说道：“三娘，你快起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然后对着王梁又说道：“福生，把你娘扶起来。”
王枢带着郭翠母子来到一间房舍中，让手下去打水，好让郭翠母子稍微洗漱一下。待手下出去，王枢急忙问道：“三娘，咋成这个样子了？三叔呢？”
郭翠听到这些问话，连日来强撑的坚强瞬间没了，哭着说道：“没了，都没了！庄子进了土匪，全庄老老小小都没了！要不是福生他爹拼死让我们娘俩出来，我们也没了！”
王枢闻听此言，如遭雷击，瘫坐在椅子上。虽然他在西安，可是爹娘弟弟妹妹都在庄子里，去年刚遭灾的时候，他准备将家人接到西安来，可是后来军情紧急给耽误了，没想到竟然就天人相隔了。
王枢好歹在死人堆里爬出来多少次了，待手下将打好的洗脸水端上来，王枢调整好情绪示意郭翠母子先行洗漱，然后休息整理一番。刚才的枪响，上头肯定会派人来询问，他还要去处理一下。
王枢走后，郭翠先给儿子洗了把脸，然后自己自己也梳洗一番，至于身上的衣物暂时还没办法更换，只能继续将就着。大约过了半个钟头，王枢转回，看着郭翠和王梁身上的衣物，说道：“三娘，我在这里值守离不开，家里也没人。一会我让卫兵带你们先回去，然后我让人通知静怡过去。静怡你见过的，她现在在女子师范当老师，我让她带你上街买几套衣服，今晚你和福生就先住我家里。”
王枢所说的静怡，郭翠知道。是王枢的未婚妻郑静怡，二十岁，汉中人，家里是书香世家，父亲现在好像是西安中山大学的教授，去年过年与王枢订婚的时候在下王庄郭翠是见过的。
郭翠听闻后急忙说道：“德见，我听说我父亲来了西安，你知不知道他在哪？我和福生还是直接过去吧，你和静怡都在忙，这么打扰你们不太好！”
“三娘，我不清楚令尊现居何处，你先让我托人打听一番。”王枢说道，“这段日子你和福生也没睡个好觉，先好好休息。我这边得值守最近都回不去，静怡除了上课平时也没多少事，不麻烦的。等我这有了消息，放了假，我再送你们过去，你看可好？”
郭翠听后也知道自己心急了，于是说道：“那就麻烦德见了！”
郑静怡得到消息匆匆赶到王枢家时，郭翠娘俩已经在屋内等待一会了。见到原本端庄淑丽的郭翠成了这模样，郑静怡抱住她就哭了起来，连带着郭翠也又哭了一场。待两人情绪都舒展开，天色竟然暗了下来，此时上街自然是不行了。
好在郑静怡早有准备，知道这个点赶过来也不会有商店再开门，于是带着自己的衣服过来了。只听郑静怡对郭翠说道：“三娘，这是我新做的一套衣服，我知道你身材和我差不多的。这套衣服我只穿过两三次，你不要嫌弃。至于福生的衣服，我把我弟弟的衣服拿过来一套，还担心他穿着小，结果刚才一看，发现他俩也差不多，今天就先将就一番吧。明天一早我陪你们上街再置办些新的。”
“静怡，我怎么能穿你的衣服……”郭翠听闻连忙拒绝道，只是话还没说完就听郑静怡说道：“三娘，你别客气了！这一路走来，肯定也没洗个热水澡，我这就先去烧水，然后你和福生先好好泡个澡。”说着就去柴房里烧火了。
一场热水澡，然后换上干净的衣服，郭翠感觉到神清气爽，多日的奔波终于能安稳了，而忙前忙后的郑静怡显然也累了。换上干净衣服的郭翠让郑静怡先歇一下，自己去柴房又烧起了热水，准备一会让儿子也好好洗个澡。
郑静怡走到院外，看着对着夜空中发呆的王梁问道：“福生，你在看什么呢？”
“嫂子……”王梁刚一开口就让郑静怡弄了个脸红于是打断道：“福生，我和你哥还没正式成亲呢。你叫我静怡姐吧。”
“嗯，静怡姐。”王梁听后，“我在想我爹！那夜之后，我做梦都会想到他，可是我没看见他最后一面，只听到了他的声音……”说着说着王梁就哭了起来，并且越哭越大声，发泄着这些天来压抑的情绪。
王枢住的地方本来就不大，除了一个客厅兼卧室的正房，就只有一处柴房和一间书房。王梁在院子中的话语和哭声也让柴房中烧水的郭翠又哭了起来，而一旁的郑静怡也跟着情绪上涌起来。
短短十多天经历的事情，对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是一种莫大的伤害。这一路走来所见所闻，尤其是庙中所经历的那种场面，可以说世间最恶的一面年仅十三岁的王梁都看到了。从小接受的那些教育，在这样的世间能活下去吗？这让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心中产生了疑问。
前一段时间的紧张，今夜终于得到了放松，于是王梁疑问越重。他在想，如果不是父亲拼死的阻拦；如果不是母亲一路的保护；如果他今天没有遇到堂哥，他和他的母亲会怎样？能熬得过今晚吗？那些最后被堂哥挡在外面的，之前和他们母子一样的难民今晚又有多少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父亲最后让他活下去，可是该怎么活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