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月下槐荫
三人离开客栈，西陵离一夜没睡精神很不集中，跌跌撞撞跟着羲琰来到蒙城外几里处的一座山坳。在半山歇息时，羲琰冷漠的看着左月，问道，“你带她出来的？”
左月默默点头，她知道羲琰不会放过她，只能安心接受。
“你回瀛洲吧！”羲琰淡淡说道。
左月有几丝不愿，哀怨的小眼神妄图说服羲琰让自己留下，却又不敢直言不讳冲撞羲琰，故而向西陵离投去目光。
“羲琰，阿左是我带出来的，你如今让她一个人回瀛洲，那我岂不是很无趣，不如让她留下来，当是陪我。”西陵离立马站出来圆场。
羲琰衣袖一挥，决然说道，“有我在你还需要旁人相陪吗？左月，趁我脾气还好，速速离去。”
左月见无力反驳，无奈看了眼西陵离，灰溜溜的消失在树林里。
见左月离开，西陵离很是吃气，嘟着嘴说道，“是我让阿左带我出来的，你怎么这么霸道？”西陵离抱着手臂倚在大树一旁，背着羲琰遥望远方不想理会。
“是吗？还好意思说你让她出来的，就冲私下带你离开瀛洲这一点，我就有足够的理由惩罚她。怎么，我刚刚一转身你就跑了，不跟我好好解释一下吗？”羲琰显得很是生气，他气西陵离几次三番不告而别，他气自己不能第一时间找到她，怕失去，怕离别。
“我没什么要和你交代的，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你赶走阿左，我再也不理你啦！”西陵离很是看不惯羲琰对自己身边人的态度，头也不回准备逃开。不想前脚刚踏出去，下一刻便被羲琰强行拉入怀中。她用力挣扎，不停捶打羲琰胸膛，大喊道，“你放开我!羲琰，你混蛋……”
“是吗？我混蛋，那我是不是该做点混蛋该做的事!不然，怎么对得起你。”说完，用力抓住西陵离两边的胳膊，用力吻上去。
两人触到嘴唇的那一刻，西陵离整个人都懵了，眼睛瞪得老大，半天没反应过来。她僵硬的怵在那里，直到羲琰的唇从她嘴边挪开，瞬间触电一般惊起，反手就是一巴掌。手掌啪的一声响，羲琰脸上渐渐显出五个手指印，脸颊变得通红。
“羲琰殿下，麻烦你搞清楚，我是西陵离。”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如果我没记错，几天前你还在为你的阿离情伤，怎么才过了短短几日，你竟能放下几十年的感情转付于我，你让我如何自处，你又当如何自处？”西陵离一字一句说着，眼眶溢出泪水。
羲琰愕然，沉默片刻，说道，“爱上一个人从来不需要任何理由，也不由得自己挑时间，便是短短几日，你我的时间对了。我爱上你，放下阿离，也只是瞬间罢了。”
“你说放就放，当我是什么？”西陵离冷笑说道。
“无论你信或是不信，我都爱了。”羲琰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笃定，眼眸之中的坚决不容任何人怀疑。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们走吧!”羲琰温柔的抓起西陵离发麻的手，拽着她继续往山上走。
西陵离那一巴掌足足用了十成力道，掌心整个都变得麻木，她不能置信的看着走在前方的羲琰，好奇为何他会不生气，他那么自尊心强的一个人，被自己打脸为何不愤怒，不仅不愤怒反而跟无事人一样。
西陵离拖拖踏踏的跟在羲琰身后，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这一路可谓十分憋屈。
转眼已在山顶处，林中小屋凭空出现仿若天成，院落别致精巧，屋中设备一应俱全。西陵离不禁感慨，“哇！好美的地方。”
院落外面一棵万年老槐树屹立一侧，恰逢槐树开花时节，落英缤纷，花落如雪飘，自是山腰最美的风景。
“这是什么地方？”西陵离一边去接随风飘荡的花瓣，一边问道。
羲琰安静陪在一旁，柔声答道，“此山名为章朰山，当年我在山上发现这棵老槐树觉得此处风景不错，故而劈开这栋小屋，有时闲来无事，便来小住几日打发时间。”
“你们神仙是不是时间都特别多，怎么哪里都有你劈出的住处？”西陵离好奇的问道。
羲琰微露难色，慢慢说道，“当年阿离离开，我在痛苦中难以自拔，只好四处游走，所到之处若是风景别具，我便开辟出一处住处，想着有一天阿离若回来，还能带她来看看。”
听到这，西陵离有些不悦，就连她自己都搞不懂为何每每羲琰听到未央，她的心中仿佛堵着一块大石，久久难以平复。
西陵离悠悠走到屋前，推开门走了进去，屋中摆放整洁，虽久未住人，却依旧十分干净。西陵离走到床前坐下，脱了鞋便躺上去，背对羲琰说道，“我困了，你出去吧！”
一夜没睡，又长途跋涉，西陵离真的是累坏了。羲琰走过来帮她盖好被子，嘱咐道，“困了就好好休息，我去外面帮你弄点吃的。”说完，轻步走出。
西陵离虽心底有一万个疑问，却不知该如何说起，看着羲琰对自己的感情，竟然有一刻心里是暖暖的，她不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面对这样的男人，她很难做到不为所动。她动心了，甚至希望这一切都不是梦，即便是梦，她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
入夜更深，一轮明月爬上槐树枝梢，皓白月光斜照进屋，映得屋子格外明亮。西陵离睡醒推开门走到院落，羲琰安静的坐在老槐树下乘凉。见西陵离出来，冲她招手，说道，“小阿离，过来。”
西陵离缓缓走过去紧挨着羲琰坐下，抬头浩瀚宇宙如一片悬空的星河，静谧充满了无尽空虚。
“羲琰，我要回蜀域去了。”西陵离抬着头仰视星尘，顿时沉寂，只听得见两人呼吸的声音，最怕时间突然安静。
羲琰凝望西陵离，说道，“我陪你去。”
“好!”西陵离回眸，两人相视一笑。
羲琰一手将西陵离揽入怀中，便是这一刻，西陵离心中放下之前的是是非非正式接纳羲琰，算是承认这段感情。
而后第三天，南越国太子正式迎娶葵国公主，南越王颁下圣旨大赦天下，普天同庆。隔着茫茫人海，西陵离伫立南越皇城远望宫城。宫城之内，庄严肃穆的典礼井井有序进行着。
“若你答应，我为你举办一个比这更加盛大的婚礼。”羲琰两手反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西陵离身后。
西陵离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安然的看着远方，说道，“以前只是觉得你这个人自以为是，没想到脸皮还厚。”
“呵！你且等着看吧！”羲琰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得意洋洋的笑道。
西陵离心里笑他轻浮，摇了摇头，说道，“成婚最重要的是两个人，当两个人真心喜欢，俗礼可免。可若是有一方不愿，即便是空前盛大，也不过是一个华丽的牢笼，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你怎么知道我不懂!”羲琰当即否认，走上前从背后抱住西陵离，下巴轻轻耷在她肩头，轻声细语道，“小阿离，总有一天，你会彻彻底底爱上我。”
两人紧靠在一起，那温热的胸膛，竟给西陵离一丝错愕。她的心底深深一沉，犹如空林浅塘里丢进一方青石，荡起刹那间的虚浮。
羲琰默默闭上眼，用御行之术带西陵离回到蜀域，西陵氏的大门外面，老管家听说小姐回来，带着一大群下人出来迎接。
“大小姐，您回来了！”老管家恭恭敬敬的低下头作揖。
“嗯！”西陵离信步走进大门，问道，“祖母可在？”
老管家唯唯诺诺的答道，“老夫人此刻正在院中与表少爷下棋，大小姐是先洗漱还是……”
“我自己去就好，你去忙吧!”西陵离看了眼羲琰，待老管家恭恭敬敬的退下去，才又说道，“待见到我祖母，你可不能像之前那样口不择言，毕竟是老人家，别吓到他们。”
“嗯！为了你我尽量忍忍……”羲琰含笑艳艳的答道。
两人走到百里虞珩院外，孟旋手指刚落下一子，抬头便看到西陵离，欢喜的站起，说道，“姐姐回来了！”
西陵离示意羲琰可以进院，自己则走在前头，待百里虞珩起身，西陵离已经三两步走到百里虞珩面前，喊道，“祖母!”
“阿离？你为何会……”百里虞珩原本是准备去扶起膝下的孙女，不想回头瞬间却看到门口沉默的羲琰，一双昏昏迷眼竟瞬间清晰，泪水夺眶而出，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唤道，“易公子……”
羲琰注意到百里虞珩情绪变化，记忆深处那一轮沉静多日的面容渐渐浮出，疑惑问道，“虞珩小姐？”
百里虞珩哭着点头，“是……是我。”
羲琰苦笑，说道，“造物弄人，我竟能在此见到你!”
“可不是吗？可惜我已经老了，而你却依旧没变。”百里虞珩老泪纵横，一把心酸错付，唤起少女时代尘封心底最深处懵懂的记忆。
凡间匆匆六十年，对于神族不过是须臾转瞬，而对于百里虞珩，却已经是漫长一生。曾经在她最好的年华遇上那个人，可惜他的眼睛却只是盯着另外一个人。一朵几乎完美的花苞尚未来得及等到绽放，便已经无声无息零落。百里虞珩一生信奉女子当活如夏花，死若秋叶的理念。也因为那心头一点执念放不下，到最后残忍将花骨朵压成标本收藏进记忆，而她自己，也活活做了一辈子秋叶，安然等待着死亡。再见，已是暮年，当年天真烂漫美好的少女一去不复，美人迟暮之年重逢，不知是讽刺还是补偿？
“易公子，你觉得阿离怎么样？”百里虞珩轻叹一息，指了指一旁的西陵离。
西陵离疑惑的看着祖母，又看了看羲琰，只见羲琰也正好在看她，那宠溺万分的目光中，百里虞珩读懂其中的深意，微笑着继续说道，“你觉得她怎么样？”
“世间独一无二!”羲琰一字一句吐道，那笃定的语气，坚毅的神情，百里虞珩只需一眼，便了然于心。
西陵离一头雾水蒙在鼓里左看右看，终于忍不住问道，“祖母？你认识羲琰？”
“羲琰？”百里虞珩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如今的神族羲琰殿下，再也不是当年的易北寒，老身执念已消，再无遗憾!阿离，祖母老了，也累了!”
西陵离扑通一声跪下，说道，“祖母……”
“阿离，你舟车劳顿，回院中好好休息吧！过些日子，再来与祖母好好拉家常，好吗？”百里虞珩扶起西陵离，示意周围的丫鬟伺候小姐下去，两个知事的丫头连忙走过来扶起西陵离，西陵离见祖母眉间疲惫，回头无奈看了眼羲琰，便退出院子。西陵离离开后，百里虞珩屏退两侧丫头，又让孟旋也回去。到最后，院中竟只剩下羲琰一人，百里虞珩坐在木椅上，示意羲琰坐下。
羲琰会意坐下，说道，“虞珩小姐，是有什么话说吗？”
“我的孙女阿离，她的身份特殊，容易招致杀祸，就在离家短短几月，便不止一次遭人阻杀，易公子，我知道你喜欢阿离，老身有个不情之请，望公子答应。”百里虞珩慢慢说道。
“虞珩小姐请说!”
“带她走，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一辈子也不要回蜀域。”百里虞珩痛心疾首的说道。
“好!”羲琰想也不想便回答道。
听到羲琰同意，百里虞珩眉头微展，露出一丝安慰，说道，“易公子，阿离是个善良的孩子，她心思单纯，还望公子善待她。”
“虞珩小姐不说，我也知道该怎么做，她是我手中至宝，我会捧她在掌心好生疼爱，谁若不知死活敢伤他分毫，我定叫他生生世世不得好死。”羲琰信誓旦旦的说道，眼眸深处漫若深渊，激起一朝凉意。
百里虞珩心中安慰万分，在她身上未曾得到的，都将加倍被阿离得到，她期盼一生的爱情，终究显现在她后人身上。了了余生，也将无所遗憾，是以满意的闭上眼睛。
羲琰见百里虞珩安然睡去，毅然起身，大步朝西陵离的院子走去。
待羲琰走远，百里虞珩紧闭的眼角溢出一滴泪来，她送走了她的爱情，她最爱的男人，而这一切永远再不会提起，宛若墙角一掊尘埃，低微到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