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七海旅店
稍稍过了一会儿,绿金丝雀又把故事讲下去。
“在那地方,我除了结交许多人的朋友以外,还结交了更多的动物朋友。我认识所有拉车的马,当它们跑进院子的时候,我能叫出它们的名字欢迎它们。我还有狗朋友:住在院门旁狗舍里的那只看门狗,以及在马厩周围走来走去的梗狗。它们知道全镇的小道新闻。在堆放给马吃的干草阁楼顶上有一个鸽棚,受过长距离飞行训练的信鸽住在那里。傍晚它们蹲在屋顶的导水管上,或者在院子里我的鸟笼下面得意扬扬地走来走去,啄食饲料袋里落下来的谷物,这时候它们会讲许多有趣的故事。
“不错,当我回顾我到过的所有地方,那繁忙的、美好的老旅店似乎是任何一只笼中鸟都希望找到的一个舒适的家。
“在那里我想是大约过了五个月,正当杨树叶子开始变黄时,我注意到一件古怪的事情:晚上一伙一伙的人常常聚在院子里,脸上表情严肃忧心忡忡地互相交谈。我想听这些谈话,因为他们离我很近我能听到。这时候我虽然知道不少人话中的单字的意思,可我还是听不懂他们说了些什么。看来主要谈的是你所谓的政治吧。有一种不安的气氛。每个人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或者是害怕什么事。
“然后有一天,我第一次看到了兵士。他们早上踏步来到旅店的院子。他们背上有很重的行囊。显然他们行军走了整整的一夜,因为有许多人累得背靠着马厩的墙,坐下来就睡着了,靴子上都是灰尘。他们在这里待到第二天,在院子里用他们行囊里的小铁碗吃饭。
“其中一些人认识旅店的女仆。他们走时,我看到有两个女仆从餐厅窗子向他们挥手,还哭。许多人来看他们离开。他们穿着红色军装,看上去很神气,四个一排,踩着鼓手的鼓点儿大踏步地走出院门,肩上扛着枪,背上背着行囊。
在院子里用他们行囊里的小铁碗吃饭
“他们走后几天,我们又紧张了一次,来了另一支军队。不过这支军队没穿神气的军装,走路也不按鼓点儿。这是一群衣衫褴褛的人,目光狂热,而且邋遢,没有秩序!他们乱哄哄地走进旅店院子,又是喊叫又是挥动棍子。他们中的一个头头儿站到一只扣过来的桶上向他们发话。旅店老板求这头头儿把那些人带走,显然对他们待在院子里十分担心。可这头头儿不听他的,讲了又讲,可讲了些什么,我一点儿也听不懂。
“最后这群破衣烂衫的人自己走了。院子一空下来,旅店老板马上关上院门,并且把它锁上,好不让他们再进来。
“我问我的一只鸽子朋友,这都是怎么回事。它严肃地摇头。‘我也不清楚,’它说,‘像有什么事情在发生,已经好几个礼拜了。我希望不是战争。鸽棚里飞得最好的两只信鸽,上星期一已经被带走了,我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不过这两只鸽子以前送过军事情报。’
“‘战争是什么?’我问道。
“‘噢,那是乱七八糟的蠢事,’它说,‘双方挥舞着旗子,敲着鼓,互相你杀我我杀你。总是这样开头的:演讲,讲权利和诸如此类的东西。’
“‘不过这是为什么呢?他们这样做能得到什么呢?’
“‘我不知道,’它说,‘跟你说实话吧,我想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我年轻时也送过一次军事情报。可我觉得任何人,甚至那些将军,也不比我知道得更多。’”
皮皮内拉停下来,喝了口水,又讲下去。
“那些衣衫褴褛的人到旅店来并且演讲的那个礼拜,我们又看到一些不寻常的人来了。这是一辆异常漂亮的私人马车。门上有幅好看的画,门把手和座架是银的,有骑骏马的侍从护卫着它,总之,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最豪华的马车。
“它在大路上一出现,我已经开始唱我通常唱的歌了:‘女仆们,出来吧……’我还在唱时,马车已经停在院子里,一个高大神气的绅士从车上下来。旅店主人早已站在台阶上低低地鞠躬,搬行李的站在四周帮助客人下车和照顾他的行李。可是再奇怪不过的是,那高贵的人首先注意到的是我。
“‘天啊!’他把一个单片眼镜举到一只眼睛上,向我的笼子慢步走来,‘多么出色的歌手啊!是一只金丝雀吗?’
“‘是的,大人,’旅店老板走上前说,‘一只绿金丝雀。’
“‘我把它买下了,’高贵的绅士说,‘不管什么价钱,我的秘书巴克莱会付给你的。请让它准备好,明天早晨跟我走。’
“我看到旅店老板听了脸马上沉下来。因为他非常喜欢我,显而易见,出多大的价钱他也不愿卖。不过这大人物,显然他又不敢拒绝,怕把他得罪了。
“‘好的,大人。’他用很低的声音说,跟着这客人走进旅店。
“我的心烦透了。这里的生活非常愉快,我不愿离开它到我一无所知的任何地方去。不过我已经被卖了,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不能选择自己的主人和家,这也许是笼中鸟最大的不幸。
“这样,等他们进了旅店,我就蹲在栖木上十分伤心地思考事情的这一新的转折,这时我的一只在院子里做窝的朋友苍头燕雀飞过来了。
“‘听我说,’我对它说,‘刚坐马车上这儿来的那个神气活现的家伙是什么人啊?’
“‘噢,那是侯爵,’它说,‘一个大人物。他拥有这里一半的土地——工厂、煤矿、农场和所有的东西,他又有钱又有势。你为什么问这个?’
“‘他把我给买下来了,’我说,‘刚吩咐旅店老板把我包起来——像一磅干酪似的——也不先问问他肯不肯把我卖掉。’
“‘对,’燕雀点着头说,‘侯爵就是这样的。他要人做什么,每个人就得做什么,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大多数人也这么想。他非常有权势,不过也有些人认为事情该改变改变了。那会议,你记得吗,那些工人和衣服破烂的人到这里来发表演讲的?那会议主要是针对他的。他在工厂和煤矿里用了大量的机器。这引起了许多怨言。甚至传说侯爵的性命现在一直有危险。’
“‘哼,’我说,‘他可不能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如果他把我从这里带走,我以后就一声也不唱了,你看着好了!’
“‘我看不出你为什么要抱怨,’它说,‘你将有最豪华的家。知道吗,他住在一个城堡里,据说有上百个仆人。我自己知道他有许多园丁,因为我曾经在他的花园里做过窝,看见过他们。要是你问我,我得说你是非常幸运的。’
“‘我不在乎他那上百个仆人,’我说,‘我不喜欢他那张脸。我要住在这里,和我的主人一家子以及老杰克和其他赶车的人在一起。他们是我的朋友。如果侯爵把我带走,我就再也不唱歌了。’
“‘这简直是开玩笑,’燕雀思索着咯咯地笑,‘全能的侯爵竟被一只笼中鸟藐视。他对付得了每一个人,到头来碰到一只金丝雀不喜欢他那张脸!我一定要把这话去告诉我老伴。’
“第二天早晨我的笼子被包了起来,全家的孩子围着我哭。跟你说实话,我也要哭出来了。当我整个儿被盖严以后,最小的一个孩子在纸的顶上挖了个洞,跟我最后说了一声再见。她还在我头上滴下了两大滴眼泪。接着我感觉到被拿到外面院子里去了。
“这简直是开玩笑。”燕雀思索着咯咯地笑
“就这样,在我的旅店看了好几个礼拜,好几个月人们乘车来来往往以后,我自己也乘上了马车,沿着那条白色的大路向地平线奔去。我会到什么地方去?什么样的冒险生活正在等着我?我想起了好心的老杰克。我想到当天晚上他进院门时,发现墙上我的笼子没有了,也没有皮普为了他的一块糖吹哨说‘谢谢你’,他那张乐呵呵的脸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问自己,他会很在乎吗?对于他来说,我到底只是一只金丝雀——而且不是他的金丝雀。当那些马一路奔跑起来时,我想,噢,算了,不必为这种事伤感了。我要用铁石心肠来面对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