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厄运传染(下)
见我一脸惊讶,马爷爷只能无奈地作出一番解释。
原来这杜陌跟随母姓,妈妈少女时未婚先孕,男友出国后一去不返。这对农村家庭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不但她的父兄唾弃她,连带着儿子也总是被排斥。
村子里人人瞧不起杜妈妈,也不准自己的孩子跟杜陌玩。
马奶奶一边打扫着落叶一边嘀咕道:“这孩子野着呢!谁要是说了他妈妈的闲话被他听见了,不管男女老少都是追着一通打。他年纪小,又打不过谁,最后还总是挨打……”
老太太嘴里碎碎念个不停,马爷爷干咳了好几声,这才止住了她的唠叨。
马爷爷口风很紧,对杜陌绝口不提,反而拎着茶壶问我还要不要添茶,摆明下了逐客令。
离开马家,我翻看着手机中翻拍的照片,一一核对着三个少年合影的地点,不知不觉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在一棵槐树下找到了相似的地方。
老槐树位于一座南北向的宅子外,院落大门紧锁,铁锁有些锈迹斑斑,看上去荒废已久。
那个少年的侧影正是在这棵老槐树下。
“你是老吴家的亲戚?”我急忙转身,却看见赵德海皱着眉头,在不远处看着我。
“请问这户人家是姓吴?”虽然赵德海样子可怖,我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他看见是我,“哦”了声说道:“老吴无儿无女,前几年去世后,这里就一直空着,他城里的亲戚也无心打理。你是大马的同学?要写他的纪念文章?写好点。”
他说完便一瘸一瘸地离开了,我看着他走路的样子,忽然想起照片上他手握着一条毒蛇,却嬉笑颜开的模样。
我仔细回想了这段时间来对连锁信上信息的调查,忽然心中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我边思索边往村外走去,生怕错过了通往市区的末班车,谁知想的入神,竟然一头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邵警官温言说道:“咦,小姐又是你。你是老马家的亲戚吗?”
这邵警官看似温和,其实却透着一股精明。我想若是被他查到自己谎称是马如牛同学而私下调查,万一向学校汇报就麻烦了,何况我也不想因连锁信而把吴光拉下水。
我当即掏出学生证,说自己是S大的学生,需要做个社会调查报告,刚好看到马老师为救学生不幸牺牲,因此前来为马爷爷做个访问,顺便写篇纪念文章。
邵警官核对了我的学生证,对我的做法赞扬了几句,待我提到“杜陌”时,他略一沉吟。
“其实这个案子发生在十三年前。当时报纸做了深度报道,因此告诉你也无妨。”我和邵警官就站在那个池塘边,太阳逐渐隐没在地平线下,只留有些微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这池塘波光粼粼,泛着淡淡的红。
十三年前的十一月初,某日傍晚杜女士前来派出所报警,说自己的儿子杜陌午饭后说去找马如牛、徐胜梅以及赵德海玩耍,却一去不回。杜女士曾在家人陪同下前往三人家中寻找,却被告知杜陌根本没有来过。
杜女士说杜陌从不对妈妈说谎,何况出去找同龄人玩耍这件事本身根本没有必要撒谎。
经过警方介入,三个孩子仍然表示当天未曾见过杜陌。马如牛和徐胜梅在池塘边抓蝌蚪、赵德海则因为被蛇咬伤送到了区里的医院治疗。
由于杜陌离家的时间正值午后,农村人有午睡的习惯,因此当时竟然没有目击者,从郊区去市区的公交那时候仅有几班,即使警方散发了传单要求协查,也没有形似杜陌的男孩坐车的信息。
“杜陌这孩子真可怜。”邵警官没由来地长叹一声,“虽然总是和别人打架,却都是为了保护妈妈。他心肠好着呢,读书也很用功,提到他,老师们也唏嘘不已。属于他的黄金时代还未来临,就已经结束了。”
邵警官在一旁长吁短叹,我却在想,那个赵德海果然是杜陌失踪当天被蛇咬的,这和杜陌的失踪究竟有何关联?杜陌究竟为何会死在池塘?是死于溺水还是死后被人抛尸体?而那张相片中的侧影又是谁?
待我气喘吁吁地赶到吴光寝室之时,他正在母亲的陪伴下收拾个人物品,似乎正准备搬离寝室。虽然还有几个月才论文答辩,他却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
他苍白憔悴依然如故,只是多了点认命般的麻木和沉默,机械地跟随着母亲的举动。母亲整理书籍,他也整理书籍;母亲收拾衣物,他也收拾衣物。
只是,他总是偷偷瞧着窗帘飞舞的露台,样子畏缩。
听到我的声音,他不得不回头,用故作平缓地语调对我说道:“霍疏影同学,你好。谢谢你这些天来的帮忙,不过我已经不要紧了,请别再为我的事情奔走,就到此为止吧!”
他边说还是边偷看着露台,我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露台上空空落落,什么都没有。
我将自己手机中翻拍的照片交给他,“学长,至少你看看这个吧。”
他勉强一笑,说道:“信里说了,三天不转发就会遭遇到不幸。看吧,我已经遭遇到不幸了,这果然是一封传递不幸的信件!我已经听天由命了,别管我了!”
“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个跟踪你的男子是谁吗?”
他犹豫着接过我的手机,只看了一眼照片,就忍不住双手抱头,坐倒在自己的床铺上,连呼头痛。
吴妈妈看过之后讶然道:“这……这不是叔叔家门外吗?”
她的话更加肯定了我的推断,我上前握着吴光的肩膀,硬要他冷静下来,说道:“学长,你还没有想起来吗?那个戴着棒球帽的矮个子男子就是你啊!”
吴光突然呆住了,他双眼闪动,刹那间好像领悟了什么,随即晕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十三年前的那天,十二岁的吴光第一次来到D村。午饭后,他在叔叔的院子里乱晃,正巧遇见抓了条毒蛇的赵德海得意非凡,要求母亲为自己照相。好友马如牛和徐胜梅当然也在其中。
像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吴光无意中被照相机捕捉到了在槐树下的侧影,从此和这三个孩子牵扯在一起。
而生命有如烟火般短暂的杜陌,也恰在此时出现了。
三人不喜欢杜陌,拒绝和他一起玩耍,并且向着村外走去。
当时吴光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或许是好奇,或许只是纯粹地想随便走走,不知不觉竟然跟着三人来到了事发的池塘口。
赵德海一直在把玩毒蛇,最后反被蛇咬了口腿肚子,当即脚一软滑入池塘中,马如牛和徐胜梅惊呆了,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杜陌及时跳入水中救起赵德海,但是自己的双腿却被水草缠住,最后倒在池塘中。
马如牛和徐胜梅只关心自己的好友,抬着赵德海离开,根本没有考虑过杜陌。等到杜妈妈来寻,才想起杜陌或许溺毙。
两人当即串通了口供,自称一直在池塘捉蝌蚪,这都是为了避免警察调查池塘而做的设计。三家家长也互相约定,绝口不提杜陌。
这一切都在警方调查前都已经安排停当,他们根本没想到身后还有个吴光目睹了一切。
吴光从小懦弱胆小,等到他回过神来去池塘查看,已经不见杜陌的身影,不知是水草缠绕的紧还是他身子沉重,直到十三年后,他的尸体才浮出水面。
当场目睹意外令吴光颇受刺激,他匆忙回到叔叔家后就高烧不止,据说这是胆小之人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当晚就回了市区。
这场发烧持续了大约一周,之后吴光就将D村的事忘记地一干二净,仿佛自己从来没有去过。
大约在两个多月前,吴光在母亲无意中带回的《松江XX报》上看到了马如牛为救学生殉职的消息。正如马爷爷所说“报应”一样,吴光潜意识中的不安与内疚被激发了,他写了一封厄运连锁信给自己,要求自己转发给马如牛等三人,作为一种提醒。
然而这只是他潜意识的所为,他本身却并不知情,反而为收到这样一封怪异的信而忧心忡忡。
当他没有依照信中的吩咐转发信件时,他的潜意识就让自己遭受到各种“不幸”,如花盆掉落、被人推倒、水中下毒等。而事实上,凡是他遭受“不幸”时,根本没有目击者。
“不幸”的顶点就是戴着棒球帽、穿着卫衣的矮个子男人。
吴光身高将近一米九,因此他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超过一米六。他在D村的那天,刚好身穿的就是卫衣,头戴棒球帽。
那个一直跟踪他,如影随形的矮个子的男子,不就是吴光潜意识中愧对的“良心”吗?
“你怎么判断那封信是我寄的?”
一周后,吴光在学校心理系教授的辅导下,总算心智恢复正常,人也逐渐走出连锁信的阴影,当然在D村的记忆也尽数恢复了。他还随我去见了邵警官,将当年的案件一一指认。
他向同寝室的何季等学长道了歉,不过因为他曾经的情绪失常,大家多少有了芥蒂,他还是打算住回家。
由于毕业论文进度严重拖沓,他最近在图书馆朝九晚五,拼命地找资料、写文章。
“其实你没发现那封信的信戳上留有XX邮政局的印记吗?”我哑然失笑,“那不正是城东那边吗?那里不是学长的家吗?”
吴光叹了口气,说道:“我后来在报纸上看到说那几个被马如牛救起的学生连马如牛的葬礼都没有参加。父母们还说怕吓着了孩子。真是报应。”
这个世界上,有些恩情十分沉重,令人难以承受,无法回报。然而这绝不是忘恩负义的理由。青涩时代欠下的巨债,足够偿还一生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