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论

埃德温娜·埃尔曼

图2　女式礼服外套（曼图亚，Mantua）和衬裙（Petticoat）（局部细节），织锦缎；英国，18世纪30年代；由格拉迪斯·温莎·弗瑞（Gladys Windsor Fry）提供；V&A博物馆馆藏编号：T.324&A-1985

本书和维多利亚与艾尔伯特博物馆（以下简称“V&A博物馆”）及与之相应的展览，意在探讨自1600年至今的时尚与自然之间的复杂关系。从服装到配饰，再到珠宝首饰，我们所穿的所有服饰皆源自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中的各种物质：从制作服饰的原材料到生产服饰的能源；从运输服饰的方式到设计服饰所需的灵感。我们通过外在来展现自己，并以服饰的新颖性、多样性和创造性来享受时尚。然而，随着时尚行业日益全球化，时尚发展的需求对环境造成了威胁，并危及植物、动物，甚至人类自身，这是21世纪十分令人担忧的问题。本书的核心就是向时尚行业发展如何减少消耗地球自然资源的问题发起挑战。《时尚·道法自然——时尚的可持续发展》一书旨在审视以上问题，我们现在做到了何种程度。同时，介绍一些目前正在开发的以及减少时尚对环境负面影响的解决方案。此外，本书也在提醒我们关注消费者在时尚流行中的作用，以及时尚消费者在尊重、保护自然界这一发展体系和战略中所起到的作用，而这个自然界正是地球所有居民赖以生存的。

基于当今人们对环境破坏问题的广泛关注，并以在V&A博物馆内收藏的大量时装和纺织品为基础，名为“源于自然的时尚”的展览以及这本与展览相关的书籍应运而生。展品中，V&A博物馆收藏的大量时装和纺织品中包含着特殊的材料和技术信息，而且从当今环境保护的角度来看，这些展品往往能够激发对相关问题的思考。可以追溯到1600年以前的服饰少之又少，所以本书及相关展览探讨和展示的服饰始自17世纪。以时间先后为轴线，本书共分为四章，每一章均依展览的各个部分内容进行介绍。第一章的内容涵盖了200年内（1600～1800年）纺织工业的主要发明，这些发明为19世纪纺织工业实现机械化生产铺平了道路。17—18世纪是手工生产服装与纺织品的时代，随着国际贸易路线的拓展，来自亚洲、非洲和美洲的原材料及人造产品越来越多地出口欧洲。截止到18世纪末，欧洲达到了一个轻奢品消费的历史巅峰。第二章的内容聚焦在1800～1900年，其论述了时尚行业发展的新阶段——成衣生产，时尚行业的扩张得到了高度机械化生产方式与其他创新技术的支持，如化学染料的开发和橡胶的硫化。第三章的内容始于1900年，这一时期伴随着黏胶的商业化发展，人造纤维彻底改变了纺织行业，人类应用人造纤维创造了一系列不同品质、质地和属性的全新纺织材料。同时，这些人造纤维还经常与动、植物纤维互为补充，相互结合使用。最后一章的内容始于20世纪90年代，此时时装业的规模已日趋全球化。同时，以凯瑟琳·哈姆内特（Katharine Hamnett）为代表的个体已经行动起来，号召时尚行业对自然采取更负责任的态度和做法。

本书的每章内容都论述了时尚业的系统性、时尚业不断扩大的消费群体、由于采用新技术而不断扩大的行业规模等问题。同时，V&A博物馆收藏的展品则作为实物案例来进一步论证这些时尚业发展的关键性问题。本书前三章的内容侧重关注英国时尚制造业和时尚消费，同时也分析了作为欧洲时尚领导者的法国在大部分历史时期中对时尚业发挥的关键性作用，以及探讨英国纺织业和时装业的影响力如何跨越国界等问题。同时，本书前三章的内容也探讨了关于时尚消费者，以及特定材料格外受重视等一系列问题。此外，在尝试解决时尚业对地球环境和动、植物界造成影响的系列问题之前，本书还探讨了时尚原材料的生产与加工方式。在此次展览中，被展陈的V&A博物馆藏品，以及同时被展陈的、来自英国其他博物馆中相关流行服饰的藏品和文献皆为本书针对时尚业的探讨提供了素材。本书关于时尚潮流问题的研究独树一帜。从1600年至今，能够满足时尚潮流需要的可选新材料的范围已大幅增加。因此，并非所有的时尚材料都被涵盖在各章节的内容中，但棉花这种纺织材料却贯穿于本书内容的始终。时尚材料的地位和价值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变化，一些制造时尚品的原材料逐渐变得富有争议性或者被认为违背伦理道德性，如皮草和象牙。了解过去（特别是那些引发争议的问题和那些至今已渐趋变化的观点）是为了将今天的环保法规与相关运动置于当时的文脉中去合理地研究和探讨。

受篇幅所限，本书的论述范畴有限。简而言之，本书的核心问题是讨论时尚业对环境的影响，而放弃时尚业所旁及的诸多其他社会问题。如本书不会涉及自18世纪以来即被定罪的劳工奴役或奴隶生产等问题。的确，在1850年，一本反奴隶制法律宣传册曾坚称避免使用奴隶制作的产品是我们道义上的责任，但我们必须承认，在一个日益全球化的世界中，几乎不可能去追溯日常商品的起源，除非有人选择“在丛林中以树木与浆果为生” 【1】。虽然我们一直致力于改善工作环境与禁止奴隶制度，但是这些可悲的做法在时尚产业中依然普遍存在。就揭示时尚对环境的影响问题而论，本书的研究并非全备。关于时尚产业对环境造成破坏的各方数据仅可追溯到20世纪末至21世纪，但获得更早期的可供比对的数据却并非易事。此外，历史学家似乎也未对那些可能揭示古今潜在相似性与差异性问题的原始数据进行深入探究。本书旨在指出这些时尚产业目前存在的诸多问题，抛砖引玉，以激发对这些问题的进一步深入研究。

图3　来自V&A博物馆动物藏品中的纺织品样品，约1850年；V&A博物馆馆藏编号：AP.357：1，AP.356：2，AP.358：4，T.2-1959，AP.402：10，AP.402：12，AP.405：4/A，AP.406：14，AP.409：17，AP.120-1862，T.145-1972，MISC.26-1923，T.31-1959，T.29-1947，T.310-1967，AP.358：1，AP.119-1862

最后一章则论述了从20世纪90年代至今时装行业的全球化过程，此章节虽然采用了不同的研究方法，但最终要达到的研究目标与前三章并无二致。终章揭示了时尚系统对环境造成的破坏、行业面临的挑战以及为应对这些挑战所采取的方法。全球人口数量已经从1800年的10亿增加到2017年的76亿。而且，联合国预测至2030年全球人口数量将达到86亿，到2050年将达到98亿 【2】。虽然世界上许多居民生活在骇人听闻的贫困中，但与以往相比，大部分人的生活都变得更加富足，其对商品的消费需求也相应提升。他们对时装和服饰的消费尤其如此，而时装与服饰的生产极其依赖自然资源，如水和石油原料等的需求量也越来越大。同时，时装与服饰的生产也会造成显著的环境污染，如排放大量二氧化碳及产生垃圾。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人们越来越认识到时装行业负面影响的严重性，这促使环保主义者和时装行业的领军人物鼓励他们的同行以及消费者重新思考并改变目前行业伤害自然环境的种种做法，以保护曾受行业发展影响的自然界和人类。

探究时尚与自然关系的最初尝试之一来自V&A博物馆中的“动物系列藏品”。这个系列藏品中仅有800余件物品保存至今，但大多数都属于纺织品和服装类别。该系列藏品源自1851年伦敦万国工业博览会（the Great Exhibition of 1851[2]）中的展品（图3），这个系列的展品具有公开的教育意义，并且专注于探讨动物和动物身体的各组成部分为时尚产业带来的经济效益 【3】。与本次展览主题精神相呼应的是，这些展品涵盖了从全球各地挑选出来的种类极为丰富的各类展品。这些展品展示了世界各国从原材料到成品的整个时尚生产过程，涵盖了生产、工业资源、制造业和商品贸易的各个环节。在V&A博物馆创立早期，其为了开发供科学研究参考的藏品，而收购了这个“动物系列藏品”。同时，此系列藏品还旨在为英国的制造业和商业课程提供实际研究案例，以提升英国的创新能力。

该“动物系列藏品”在南肯辛顿博物馆（the South Kensington Museum）的波斯纳尔·格林分馆（Bethnal Green Branch）展出（因为V&A博物馆直到1901年才被公众所熟知）。波斯纳尔·格林分馆（设立于1872年，现为儿童博物馆）位于伦敦贫困、拥挤和肮脏的东郊。东郊是在当地工场或码头上工作的工匠和工人的家园，大量的原材料从大英帝国和其他地方经过运输抵达这里，被卸载后存放在保税仓库并出售。这里的居民虽然贫穷，但是他们所从事的经济活动却非常有价值 【4】。1875年，“动物系列藏品”与另一组具有类似教学目的的物品组合展示，用以说明“废物利用”相关的问题 【5】。这些问题包括一些最新案例，例如从煤焦油中提取染料，而煤焦油是煤气生产过程中的副产品（参见第77页）。在展览中，染料和煤油这两种样品被并列展陈。“源于自然的时尚”展览表明回收废物可以创造经济利润，而工业家和科学家也意识到了其同时可带来环境效益。液体以及固体的工业、生活废物污染是当今全球面临的一个重大难题，回收纺织品生产过程中产生的废物（消费前废物）和丢弃的衣物（消费后废物）对环境更是一种挑战，而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对我们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研究课题。

将自然界定义为人类的物质资源或扮靓素材是草率的，这种定义反映了以人类为中心的世界观，而这种世界观几个世纪以来一直主导着人与自然的关系（图4）。在以基督教为核心的文化中，《圣经》也已申明了这一点：上帝使人类“管理海里的鱼、天空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全地，以及地上的一切爬行动物”。这种神授人权统治自然的信仰与人类理所应当充分利用自然的权利，与以工业生产为基础的经济发展模式相契合，而这种发展模式即以世界各地的物质资源为支撑。在19世纪中期，英国出口的产品约93%为制成品，而在英国的进口产品中，有同样约占93%的原材料 【6】。

本书一个至关重要的论述线索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在前三章首先简要地探讨了人们在身体层面和物质层面与自然的关系。博物馆的许多服装藏品中都反映了人与自然的紧密关系，服装的材质、装饰，甚至板型设计均受到自然的启发。除了经常把自然当作设计灵感的来源而将万物应用于服饰图案中，我们在自然界中所获得的收益、喜悦和慰藉同样被展示在服装中。

一件关于绣有猴子图案的马甲研究揭示了18世纪晚期人类与动物之间互动的几种方式（图5）。这幅猴子刺绣图案至今保存在里昂丝织博物馆（the Musée des Tissus in Lyon） 【7】的档案中，伦敦自然历史博物馆哺乳动物馆馆长保拉·詹金斯（Paula Jenkins）确认了这些猴子的种类及其来源。那只给同伴递水果的猴子是只食蟹猕猴（长尾猕猴），另一只则是狮尾猕猴。这两种猴子的形象均来自布封[3][Georges-Louis Leclerc, Comte de Buffon（1707—1788）]所撰写的《自然史》（Histoire Naturelle, générale et particulière，1749—1788），这本著作在路易十五时期（1710—1774）为社会进步做出了卓著贡献 【8】。1766年，《自然史》是伦敦书商T.Becket and P.A.Hondt出售的众多进口书籍之一，到1781年，该书的英译本已有8卷（对该书法文本第4版的翻译），书中包含300张铜版插图。而至1788年，该书的英译本已经扩充至9卷内容 【9】。

图4　本杰明·沃特豪斯·霍金斯（Benjamin Waterhouse Hawkins，1807—1894），“胭脂虫和紫胶虫”，引自《动物图解》（Graphic Illustrations of Animals）[由J.格拉芙公司印刷，由伦敦托马斯·瓦蒂出版社（Thomas Varty）出版]；纸上彩墨版画；19世纪中叶，英国；V&A博物馆馆藏编号：E.307-1901

手使用的灵巧度与社交行为的相似性，使猴子经常被比拟为人类，成为寓言与漫画等艺术形式的主角，以表现较负面的人性。同时，猴子也是一种非常时髦的宠物，在布封创办的巴黎花园（the Jardin du Roi）[现在名为巴黎植物园（the Jardin des Plantes）]和伦敦塔的动物园中都可以看到猴子的身影。布封的著作被翻译为多种文字，而书中的猴子形象也被制成了马甲上的刺绣图案，这反映了布封百科全书式的“大师杰作”，在受过良好教育的欧洲富裕阶层中大获成功，国王的资助也给布封带来了社会荣誉并使其对自然历史的研究得到广泛关注。 【10】此外，这件背心的着装者也向上流社会展示了其对自然历史的深厚学识。虽然这件背心最初为德国人所有，但这种时尚的法国背心却在英国精英阶层中广泛流行。由于法国丝绸征收重税，这些丝绸服饰往往是走私货。 【11】

图5　绣有猕猴图案的背心，图案引自乔治·路易·勒克莱尔，即布封伯爵著作《自然史》第2版（1785年，伦敦），丝麻材质；法国，1780—1789年；V&A博物馆馆藏编号：T.49-1948

自1600年以来，人类已经极大地拓展了对世界地理、地质环境以及动植物的认知，对自然历史的研究也日趋专业化。19世纪中期，阿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Alfred Russel Wallace，1823—1913）和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1809—1882）提出的进化论使人们对世界史有了崭新的认识。1859年，达尔文出版了具有开创性意义的科学著作《物种起源论》（On the Origin of the Species by Natural Selection），挑战了传统宗教观念，对人类与其他生物的关系提出了质疑。如今，基于科学技术的发展进步，我们能够去更深层次地探索海洋和外层空间，此外，科学还帮助我们深入地了解“我们日常所接触”的自然——我们周围的树木、植物及各种各样的生物所构成的令人惊奇的综合效应。然而，虽然我们通过电视以及互联网了解了许多前所未知的细节，但与之前相比，我们可能依然从未真正地接触到“真实”的自然。

笔者希望本书能够激发读者对时尚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进行更为深入的思考，并重新审视个人衣橱中的服饰。倘若我们能够明晰服装的原材料及其制作过程，那我们就会主观地选择更利于自然的着装方式。建立环保且具有社会责任感的时尚产业环境是一个宏伟的目标，其为社会、地球及其居住者的健康生活所带来的益处是不可估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