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托孤
孙南枝挑了挑眉，她的行踪，竟然被人发现了？
再细细看那影子，却是瘦仃仃的，梳着妇人的发髻，有点像方才病弱的秦太妃。
她不慌不忙的走出去，果然，与秦太妃的双眼对上了。
秦太妃方才一直耷拉着的眼皮抬起来，露出一双略含愁怨的眼睛来。
这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子。孙南枝想道。方才没有细细的瞧清，如今看来，秦太妃年轻的时候，理应也是一个美人儿。大约是帝王无情，深宫哀怨，蹉跎了年华，秦太妃满脸俱是疲倦。
似乎，还带着一丝对尘世的厌恶？
她没有出声，秦太妃也没有。孙南枝打量秦太妃的同时，秦太妃也在打量孙南枝，饱经风霜的双眼中，似乎有些吃惊。
秦太妃先开的口：“姑娘。”她说着话，却是朝孙南枝深深地躬下身去。这么大年纪的人朝她行礼，孙南枝不想承受，她略略往旁边一站，“为何这般？”
秦太妃到底是年纪大了，身体又似乎弱不禁风的样子，她深深地躬着身子，气息微弱：“老妇但求姑娘一事。”
她与秦太妃互不相识，秦太妃竟然要求她？但最要紧的是，她隐蔽得如此好，竟然叫秦太妃给发现了。
秦太妃可真是一个谜一样的人。孙南枝望了望周遭，只见薄薄的阳光在皇宫的琉璃瓦上跳跃。周围很安静。
不管如何，总得让这秦太妃先起来。瞧她那弱不禁风的身子躬得像虾米，瘦仃仃的，从茄子色的棉袄中露出一截白麻的衣衫来。是了，先帝不过才崩了数月，身为先帝女人的秦太妃，是理应为先帝守孝的。
“起来。”她不会说些婉转的话，只会直接了当的将自己心中所想表达出来。
秦太妃却仿佛像是要将身子躬到地上去，她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坚定：“老妇求姑娘，照料老妇的侄孙女。”
“此事老妇知对姑娘太过唐突，可老妇实在是无人可托。”
孙南枝好看的眉毛微微上挑，自是唐突，一个身居深宫中的太妃，竟然要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照料她的侄孙女，此事如何想，都挺荒缪。
秦太妃继续道：“方才那小宫女冬杏，便是老妇的娘家侄孙女。老妇一家，在汴京城里已然只剩下她这一点血脉。”
孙南枝没插话，也没有任何的诧异。
怪不得秦太妃舍了自己傍身的钱财，也要从小舒子手上救下冬杏。
“如今老妇已然年迈，一身病弱，怕是没有多少日子了。可最放心不下的，是冬杏这孩子……若是没了老妇，怕在这吃人的深宫中，她很快没了性命。”
这话说得倒是真的。
“老妇娘家，在千里之外的西南府城，还有一位亲人，老妇斗胆，但请姑娘，将冬杏护送到西南府城的亲人身边去。”
千里之外的西南府城？她最近可没有空。再说了，她这几年的任务都须得听东家的，东家让她做甚就做甚。
孙南枝正要摇摇头，秦太妃的腿一曲，人就重重的跪了下来：“老妇恳求姑娘，应下这事。”
孙南枝唬了一跳，这秦太妃怎地一言不合的便跪下了？她又急急往旁边挪了几步，离秦太妃不远不近：“你，怎地这般唬人？”她在皇宫这段日子，虽然见惯宫女内侍们动不动的便跪下，但这人朝她跪，她十分的排斥。在她们山谷中，可不兴跪这一套。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再不然，打一场也行。
秦太妃伏在地上，花白的头发在冷风中微微颤着：“老妇知晓这是强人所难，但老妇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她说完这话，却是没有再出声了，只伏在地上。
虽然出了日头，可天儿还怪冷的呢。这秦太妃穿得并不是太厚实，人又病怏怏的，年纪又大了……这般不管不顾的跪在地上，怕是这条老命很快就一命呜呼了罢……
孙南枝不忍心，照旧转过脸去，只要她看不见，心就不会软。
不远处的宫殿上，琉璃瓦仍旧波光粼粼地闪着。宫殿的上方，天空蔚蓝纯净，像是婴儿天真无邪的笑容。
孙南枝想起来小战刚被师傅捡回来时，也总是一脸天真无邪的笑，而后，吧嗒吧嗒的流下口水来。
良久，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好，我答应你。”
这秦太妃怕是有什么蛊惑人心的本事，方才哄得那小舒子欢天喜地的去了，她可不相信秦太妃会这么好心举荐小舒子到那劳什子的大总管处。
她说完这话，原想着秦太妃应该会欢天喜地的起来。她一双美目瞧过去，却见秦太妃抬头，脸上有一丝羞赫：“姑娘，可否能扶老妇一把……”她这伏得久了，这副身子竟是不听使唤了。
孙南枝：“……”
孙南枝轻轻一用力，便将秦太妃扶起来了。秦太妃的身子极轻，浑身瘦骨伶仃，孙南枝搀着她的手，只觉着一股寒意直袭过来。她却是不省得，她搀扶秦太妃的时候，一股暖意源源不断的奔向秦太妃。
秦太妃先是有些诧异，而后笑了。这好似从天而降的姑娘，可真是一个宝。她本来已然绝望了，可没成想，上天还是眷顾他们秦家的。冬杏，可算是有救了。
孙南枝素来是不习惯与人亲近的，将秦太妃扶起来之后，确定秦太妃还能站稳，她又迅速地往旁边挪了几步：“好了，事儿我答应了，你速速回去罢。”这天冷得，秦太妃这小身板，怕是撑不了多久。
秦太妃心中有些感动，面上却不露。这姑娘，面冷心软啊。她竟是赌对了。
秦太妃没有动弹，却是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来：“姑娘，这是谢礼。还请姑娘收下，如此老妇才好心安理得一些。”
谢礼？是了，她替东家做事，东家也会给月钱她的。如此两不相欠，甚好甚好。
孙南枝从秦太妃手上接过那小小的，看起来有些年头、图案怪异的锦盒，塞进自己怀中。
秦太妃的唇角微微扬起，带着真诚的笑意，却又是朝孙南枝轻轻一福：“姑娘心善，将来定然有大福报。”话落，却是没有再说任何事，只缓缓转身离去了。她走路并不快，初初孙南枝以为她是身子虚弱的缘故，细细一看，却是发觉宽大的裙摆下，一双小脚小得不像话，一颠一颠的。从后头看去，秦太妃摇摆的身姿婀娜，倒是有几分风情。
只孙南枝将目光收回来，面无表情的想道：秦太妃身量这般高，一双脚却这般小，可真是怪异。
她自小便生在山谷中，自由自在，却是不曾听说过，有些高门大户的女子，自小便要受尽非人的折磨，将自己一双天足绑成三寸金莲的。
秦太妃便是其中一个。
若是孙南枝细细打听秦太妃，自然省得这秦太妃的一生并不简单。她的娘家秦氏一门，在几十年前，也是因为曾同时出了一位王妃一位贵妃而轰动汴京城。可孙南枝向来只对练武有兴趣，对旁的事，却是素来不在意的。
对秦太妃托付的事，她觉得不过是举手之劳。
她又站在门口须臾，琢磨了一会秦太妃是如何发觉她的，最后觉着是自己武艺不精，才叫旁人如此轻而易举的发觉。是以觉也不睡了，只继续盘腿修炼内功。
方才她扶起秦太妃时，秦太妃脚步虚浮，身子软弱无力，不像是练功之人，理应不能轻易发现她才是。
孙南枝忽而起了一个念头，待她修炼过一周天内力，再去问问秦太妃。
秦太妃颠着小脚回到房中，老嬷嬷正细心照料着冬杏。冬杏的脸色已没有方才那般青白，神智也恢复了，见秦太妃回来，还朝秦太妃笑了一笑。
老嬷嬷喜鹊是秦太妃做姑娘时的丫鬟，从秦太妃进宫便跟着，两主仆在深宫中如履薄冰，相依为命，这等情分自是不必多说。
秦太妃却是觉着，她是亏欠喜鹊的。喜鹊一生未嫁，陪着她在这深宫中熬白了头，她却无以为报。
秦太妃在暖炕上坐下，看看老嬷嬷，又看看冬杏。
她拉过老嬷嬷的手，又拉过冬杏的手，笑道：“事情都安排好了……到时候，会有人来接冬杏的。”
冬杏却怯怯道：“姑祖母，杏儿哪里都不想去，只想陪着姑祖母。”
秦太妃柔声道：“杏儿却是说傻话了，姑祖母一副老骨头，又无甚趣味，有甚好陪的。乖孩子，听姑祖母的话，外头的世界，好玩着呢。”
她说完这番话，却是有些喘，连忙摆了摆手，道：“姑祖母累了，且去歇一歇。”她说完却是倚在暖炕上的引枕上，眼睛一闭便沉睡了过去。
她这一睡却是睡了一个时辰都没有醒过来。平时她睡觉轻，老嬷嬷是希望她是能睡得沉一些的。但此时，老嬷嬷忽而起了一个不安的念头。秦太妃这回睡得太沉了。
她颤着手，去探秦太妃的鼻息。却是，一点气息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