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蛟龙水中盘

酒会，只是个开胃菜。官文利作为美善金融的一级大佬，自然不可能一直像因材施教的孔子一样，和台下的人互相贡献口水。

他的目的，是把最重要的项目部分给引出来。

“接下来，我们将会发展区块链技术，把区块链和金融、互联网以及共享经济结合起来。”官文利不疾不徐，深入浅出，谈到了好几个大项目。

具体的比如应用在住房、车辆这两个大城市青年最关心的问题上，还可以应用在餐饮、都市白领的午休时间安排上。

这些具体的项目，原本应该让人眼前一亮，但是大佬们的反应只是微微一笑，似是早已了然于胸。

这百分之二十的人掌握着社会百分之八十的财富，也是最难以撬动的一环。

共享单车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横扫首都和沿海各省，已经把单车铺设到了全国的三四线城市，不少人口众多的十八线小县城，也成了共享单车抢滩登陆的最后一站码头。

而这短短的两年时间里，主创团队中的创始人通过把自己的公司卖掉，从中获利金额在十五个亿。

十五个亿。

年轻女老板走过的路，让无数穷人趋之若鹜。但是十五个亿，是大多数人终其一生或者几辈子，都达不到的财富高度。

如果背靠区块链技术，做出来下一个如共享单车这样的爆款项目呢？

“按照我的了解，创业公司基本都活不过三年吧？我认识的同学里面，有毕业以后雄心勃勃地开煎饼连锁店的，现在已经歇业去考公务员了；有开特色小吃店的，现在又去了工地。只有继承了家里的矿的，走上了当老板的路子。你说这创业，能靠谱吗？”

金虞站得累了，靠在了窗户上，摇着杯子里的酒。

燕卓尔作为白坤杰的秘书，在这样的场合自然没有更多的话语权，也自动地撤到了外围。

“你的创业概念，还停留在小农思想的水平，现代互联网金融创业的模式，是风投基金对所有可能有发展前途的行业，都撒钱进去，但凡是能看到赚钱希望的，都要扶植成业界第一，寡头单向垄断。比如打车软件，三家开始竞争的时候，不只是这三家坐到了赌桌上，还有这背后所有投资的大佬，都站在了桌前，把手中的资本一次次地压上去，平台超大优惠券的补贴，平台对司机的补贴，平台对用户的返现。”

“你见过打车比公交车还便宜吗？公交车从市中心到大学城，起码都要三块钱了，车上的人都像是装在口袋里的饺子，被挤得乱七八糟。但是叠加优惠券和补贴之后，打车钱居然才两块。”

燕卓尔淡淡地说。

资本，握在垄断大佬的手中，是一张迫使没钱的人提前出局的王牌。

“但是现在这个平台已经开始杀熟了。天天从金融街加班回去用这个软件打车的人，比初次使用的人公里数多了将近四公里，钱多了将近十块。”

燕卓尔说大局，金虞从小处着手。

“所以嘛，这就是资本强势入驻的创业模式和个人小手工作坊之间的区别了。我知道在南都，最早的共享单车是一个当地最大的珠宝行的老板父子发起的，短时间内前后投入达到了两千多万现金。他们的单车没有实现并购套现，连带着自家的珠宝生意一起被拖垮了。父子俩锒铛入狱，至今还欠着银行和高利贷高昂的债务。”

“或许你要问了，当地最大的珠宝行老板，怎么会连两千万都撑不住。”

“其实每一家公司的运作，从运营成本到原材料再到市场，从人工成本到材料成本再到市场成本，都需要一定量的现金维持运转。这些现金，很大一部分来自银行贷款，所谓的亿万身家，指的是固定资产的市值，并不是指这些大佬能一下子拿出来五百万、一千万或两千万的现金。”

“尤其是现在的竞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所有人拿到的每一块钱的利润，都会迅速地重新投放到市场上，用来占领市场的份额。两千万，足以逼死在一个地区上单打独斗又妄图吞并整个市场的小企业。”

燕卓尔描述的是这个行业黑暗的一面。

而官文利描述的，是社会一片欣欣向荣的华丽愿景。眼看着官文利把一杯酒喝了半杯，酒液殷红如血，金虞恍惚间觉得，官文利喝下去的可能就是血。

当市场份额全部被垄断，价格就被牢牢地把控在了一部分人的手里。

“可怕呀。”金虞从来不多愁善感，也不由得感慨了一声。

“这算什么？医药行业的研发成本高昂，在国内外都一样，但是有人想到了一个招数，自己不研发药物，而是疯狂地用风投囤起来的钱去买有医药专利的公司，二十块钱的药重新定价到两千，两千的药定价到七八万。”

所以呢？

资本在脱离了控制的时候，疯狂地卷入社会的各个行业，根本不会给普通的独门独户留下生长的空间。

“只要投下去的有一家赢利，就足够了。别说行业的独角兽，风口的猪都能变成天蓬元帅。”

燕卓尔的话落，官文利的话也落下，留下太多太多思考的空间。显然，这些西装革履端着酒杯的人，现在正思考着，如何能物色到一头风口上的猪，并从这头猪的身上赚取到泼天富贵。

酒会进行到了高潮部分。

这些人交头接耳，讨论着说投什么样的项目。几十万上百万，就在觥筹交错之间，定下了口头的协议。那些好几千上万一瓶的红酒香槟，在即将开始的新一轮的对新科技的投资里，根本不算什么。

放眼望去，一片和谐。

实际上，暗流涌动。

这个季节已经不冷了，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也是暖气充足，但是金虞还是觉得凉意森森。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旁观者。

霍连胜很快找准了自己的定位，他和家里有几个矿的玩不到一起，但是开连锁餐饮的和开中小型连锁超市的，就是他的好伙伴。

霍连胜满面春风，显然是斩获颇丰。

霍连胜过来的时候，金虞问他：“霍总，你打算在这个项目里投多少钱？”

“不投呀，我刚才谈了两个超市的装修。这可是个大单子，超市商场这一块的装修面积更大，如果是高档装修，讲究更多。我之前一直发愁说怎么做这一块的业务，其实也简单，比对样本，再修正一些基础的业务。”

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官文利的项目动心。

“霍总，你为什么不投呀？刚才站我旁边的两个人，可都是上亿的大手笔呢。”金虞想了想，问道。

“格局，格局不一样。对我而言，软装就已经是生活和事业的全部。区块链和比特币这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我不太放心呀。事物不能只看到好的一面，比特币从发行到现在，经历了很多次的恶意撞库事件，电子钱包里的比特币被盗取，很多人上百亿的财富一夜之间蒸发。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

靠运气发家致富，和靠拜泥菩萨生儿子，有什么区别？

霍连胜基于自己的判断，瞄准的是潜在的软装市场，要在自己可控制的范围内把业务量提升，赚到更多的利润。

郭蘅芜长袖善舞，但是事实上她之前接触到的人和圈子，也没有现在这么多、这么大。并不是所有的土豪都喜欢一桌酒肉一桌美女，郭蘅芜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

今天这位冰山美人的笑颜绽放得最多，作为为数不多有自己资产的女性，她相当吸引人。一路走过来，收了不少的名片。

这些名片放在她的手袋里，鼓鼓囊囊的。

这些名片对她而言，不是印着名字的纸，而是将来的合作机会。都是赚钱的机会呀。端着酒杯的郭蘅芜对着金虞抛了一个媚眼。

回眸一笑百媚生。

就连郭蘅芜和霍连胜，都各有打算，其他资本和人脉更广的人，所图肯定更多。金虞拈着手里的酒杯，万千思绪，涌入脑海。

透过现象看本质。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里的妖精，就连她都能在收账和偷工减料上玩出花样，其他人的深谋远虑，只会比她谋算得更远。

这些有钱人在这儿，图啥呢？

在白坤杰入场之后，燕卓尔就很狗腿地不见了。而顾非，也消失在了金虞的视野里。

前面的酒会颇为严肃，在酒店临江的一面，则准备了露天的酒会。在这里参加的人档次就五花八门了，但凡在直播平台上有两万粉丝的，都能过来。记者的门槛，几乎是完全取消了，从正规的新闻媒体到各大公众号想要得到第一手资料的新媒体人士，鱼龙混杂。

最令人瞩目的，是大明星图灵的倾情献唱。

图灵的出场方式有点特别。高冷的有钱人，自我标榜要和吃饭之前用手机给餐品开光的人严格区分开的那一撮人，都不由自主地拿出了手机，一定要记录这一刻。

直升机下吊着一个巨大的水上常用水球，横幅上写着美善金融的广告。图灵自己在球里面用遥控器断了球和横幅之间的联系，球就落在了人群的上方。

金虞看得目瞪口呆。

还能这么玩呀？

早在人群里受过专门训练的安保们，把图灵给托了起来。借着空气的浮力，这其实算不了什么。而接下来，其他的人也有样学样，手伸过了头顶，托着图灵从一边传到另一边。

空灵秀美的声音从环绕立体声的音响里传出来，而美丽的图灵穿着短裙低胸上衣，烫了大波浪的头发，动作妩媚，眼神勾人。

“这肯定是明天的头版头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美善金融的官文利和美浩小额贷款公司的白坤杰，都到了这里。

“未必吧。”金虞声音不大，但是官文利不但听到了，成功人士独有的脸上还显出了焦虑。

版面可以买，热搜可以买。但是话题深入人心的程度，可就不是钱可以铺出来的。而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只用钱砸，可能会适得其反。

“你能有什么办法？”燕卓尔的声音出现在大佬们中间，有些突兀，但是在这种已经降级了的酒会上，不算出格。

而这，也是官文利和白坤杰想问的。

白坤杰看金虞，带着忌惮。毕竟已经有三家小额贷款公司倒了，虽然主观原因是自己作死账上空了，白白把钱借给了半死不活的中小企业，但导火索是这个妞的强势介入，提前终结了一切。

在现在这种快消费的环境下，美浩小额贷款公司的违规操作也不少。

谁不是九个锅盖十个锅，忙得恨不得自己是千手观音？

官文利看金虞的眼神，却是很明显的不信任。他不相信一个在底层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却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的人，比得过他手下的精英人士。

“我的办法，先斩后奏，我怕你们没这个胆子这么干。”金虞如是说，眼睛里带着几分挑衅。虽然霸道总裁不可能娶服务员，但是服务员能怼霸道总裁一下，还是很爽的。

“我给你这个权限。”官文利大手一挥，积威深重。

“官总，您真的这么信得过我呀？”金虞揶揄。

“要是连这点魄力都没有，那我就组织不起今天的这场局来。”官文利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明显是不把金虞放在眼里。

“前面的那些保安，您和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只听我一个人的。”金虞叉着腰，细高跟凉鞋露出来细细的跟，站在雪白的方石上，其他女孩子都是温婉可人，就她还是霸气无敌。

燕卓尔略显无奈。

在得到了官文利的授意之后，金虞绕路从酒店一侧乘坐水摩托到了人群聚集的另外一边，直接登上了岸。

靠她自己想从密匝匝几百号人里面穿过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登上岸的地方，是图灵的水上气球传过来的终点。她会在这里登上三层楼高的表演台，继续其他的节目。

金虞看了一眼酒店内层的方向。这个酒店比照着深港城的股票交易所建造而成，是典型的欧式罗马风格建筑，四四方方，在阳光下闪着圣洁的光辉。远处的高楼大厦，随随便便都在二十五层以上，但是这家五星级酒店的周围却是厚厚的绿化带。这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就是厚厚的钞票呀。

而且，这家酒店的高度只有六层，在有些人看来，就是在浪费土地。

纯商务的酒会转到了娱乐层面，对于普通人而言，依然是高不可攀。这些和投资相关，和明星奢华生活相关的东西，还是太不接地气了。

豁出去了。

顾非并不在这里。

水上气球距离金虞的位置越来越近，周围还有四五个保安，已经得到了听金虞命令的指示。这个命令，在金虞的要求下，还多了一句话：谁不听令，就把谁开除。此时此刻，金虞和其他人一样，也做好了抓一把那个巨大的水上气球的准备。

“把气球扔水里。”在指尖接触到球之前的那几秒，金虞对着几个穿着西装、配着蓝牙耳机的保安喊了一声。

那些保安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球已经要上手了。

这样近的距离里，图灵听到了金虞的话，惊讶得无以复加。但是她是公众人物，她一路走来的经验告诉她，遇到大事不光要镇定，还得稳住场子。

她的声音，依旧甜美无比。

下一刻，几个大男人跳起来，对着球狠狠地拍了一下。这个水上气球改变了路径，没有登上表演台，而是顺着风，径直飘到了水里。

水上，只有水上摩托，近距离内没有打捞的冲锋艇。顺风顺水，水上气球一下子漂出去几米远。

图灵幽怨地看了金虞一眼，两个女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碰撞交会，图灵的眼神里，充满了认命放逐又浓重的不甘。

人群中爆发出尖锐的叫声，所有的人都乱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图灵落水。

官文利掏出一根雪茄来抽着：“还是年轻人有办法呀。聚会大家经常参加，但是出点有意思的事故的聚会，可是少之又少。”

记者急于抓捕这珍贵的镜头。

“也是，社会已经过了审美的阶段，开始审丑了。”白坤杰附和着。他在真正的大佬面前，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而这个时候，趁着人群骚乱，有人到了官文利下榻的酒店的门外。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大明星的落水吸引，就不会意识到手机的无线网络被进行了短暂的修改切换。

这一进一出，通过镜像保存，留下的痕迹微乎其微。

顾非在主路由器旁用自己的便携式路由器进行切换，王者在另外一边修改技术参数，麻旦旦就在酒店外面的大马路上，飞快地进行着保存和删除。

胖子一边干活，一边抱怨着：“我刚混社会住的是地下室，后来干的都是地下工作，恋爱也没有谈过。我活了这么大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人世间繁华，你们怎么就不能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呢？”

王者用的是连接手机热点的平板电脑，听着麻旦旦的抱怨，会心一笑：“建设和谐社会需要你，搞对象不需要你。胖子，池局可是个特别较真的人，你想想，你背地里扣了多少钱下来？”

麻旦旦瞬间没了脾气：“我以为只有经侦局的那些娘们才会磨磨唧唧算账，你怎么也被同化了呢？”

其实，麻旦旦的抱怨，也是在解压。他时不时地“我的乖乖”一下，因为这些无线电通信设备的使用者，都是真正的大佬。

这些数据，在一个程序员的眼里，很明显地觉得不太美观。但是这种不太美观，是基于编写习惯的程式，而不是内容。

进行传输的王者，看着自己设备上出现的信息，只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顾非看到有人过来，已经开始给两个小伙伴报信。

水上气球并没有漂走多远，下游的水上打捞潜艇就已经到位。

而一直面色如常的图灵，直到现在，都没有停下演唱。她站在甲板上，有着独占鳌头的美女的风姿，纯净的声音飘向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不是因为有了希望才坚持，而是因为坚持才有了希望。”

那双空灵美丽的眼睛，明显是在人群里找寻什么。金虞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完了，现在和这个大明星的梁子，算是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