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圈套
虽说已经入了秋，但天闷热起来还是挺蒸人。这天是8月7日上午十点，工部局警务处的新任探长肖游正坐在办公室的藤椅上，呼啦哗啦地舞着扇子，身上大汗淋漓。
这人三十来岁，祖籍福建，曾留学东京，因而结交了一些日本官员。正是蒙受日本领事的推荐，他才得以走进工部局警务处，做了新一任华人探长。如今，压在他身上最沉甸的案子，便是如何尽快地将雌雄大盗缉捕归案。
外边阴云密布，雨像是快要下来了，无怪闷热。
肖游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正准备点上一只雪茄享受一下，桌上的电话就发疯般叫起来。他皱下了眉头，拿起话筒，“喂……什么？雌雄大盗？”
他把没点着的雪茄扔在烟缸里，嘴里急促地应答着，不过，要是留心他脸上表情的话，会发现他不疼不痒地并没什么变化。最后，探长说：“好，我们马上到！”
放下电话后，肖游先是对着镜子整了整头发，把礼帽端端正正地戴好，这才推门出去，朝着隔壁屋里吼了一嗓子，“快集合！雌雄大盗又作案了！”
那帮围在一起打牌的军警马上炸锅了。肖游却掉头朝艾伦。杰克逊的办公室走去。
今年年底，这位警务主管就要回他的大英帝国了。所以，他下铁心要在临走前破了雌雄大盗的案子，免得留下一个不光彩的“尾巴”。一心想升职的肖游当然要极力巴结了，在他之前，杰克逊已经撤了三个华探，他可不想成为第四个。
因此，今年不等雌雄大盗露头，警务处就协同各租界的巡捕房遍地撒网了。
轻轻敲了下门，听到杰克逊说了声进来，肖游才推开了门，凉气迎面吹来，让他舒服得打了个颤儿。这个蓝眼珠、高鼻梁的英国佬正翘着二郎腿在吹电扇，见肖游进来，便问何事？
“总探长，老哈利府上来报案了。”
“噢，雌雄大盗这么快就下手了？”
两人面面相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ok！”杰克逊打了个响指，站起身来，“你马上带人过去，好好帮帮老哈利。”
“我明白，您放心好了！”肖游说着，鞠了一个躬后慢慢退了出去。
一刻钟后，警车便赶到了沪西的康脑脱路，老哈利的公馆就隐蔽在浓密的梧桐树影子里。往日里，这里清静，今天却透着热闹。大铁门敞开着，庭院里早早地就聚集了十来个人，肖游不用看便知道大多是闻风而来的小报记者。
老哈利被围在中间，正歇斯底里地吆喝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语里不时地还夹带着几句英文。肖游看到他右手里举着一只玉蝴蝶，闪闪发光，果然是雌雄大盗的标记。
“悬赏，赏一万大洋，谁抓住盗贼谁得！”老哈利咬牙切齿，表情十分夸张。
肖游不禁摇了下头，心说过了，过了！老哈利你的戏演过了！他推开车门，跟警探们下饺子似的跳出去，扯嗓子喊，“都闪开闪开，别妨碍公务！”
那些记者不但不避让，反围了上来，“探长，这已经是雌雄大盗第十次作案了，请问工部局准备怎么应对？”
“我是《礼拜六》的记者，想问探长一个问题，雌雄大盗屡屡得手，政府却束手无策，请问你们什么时候能给民众一个交代？”
“哈利先生悬赏一万大洋追拿大盗，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
“各位，各位！”肖游举起双手，示意众人安静，“出了事我比谁都急，请大家先让开，我们要跟哈利先生好好谈谈。”
记者们还不想放过他，却被警探们挡住，肖游趁机冲到老哈利跟前。那个犹太佬马上便抓住他的手，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忽而声泪俱下，忽而义愤填膺。这位新走马上任的探长呢，除了耐心宽慰他外，也不忘拍着胸脯打包票，立誓要将雌雄大盗绳之以法，并亮了亮拳头。这一幕很快就被记者拍了下来，相信登在报纸上会很抢眼。
跟着，两人才走向那栋两层花园洋房，台阶上，一排溜保镖铁塔般站在那里，都是些“红头阿三”。等哈利和肖游上来，便唰地两边闪开一条道，让他们走进客厅。
等中年菲佣送上了茶点，关上门退下去后，两人的神态马上也放松了，像是演员谢完幕，来到了后台。肖游低声说：“哈利先生，你该把玉蝴蝶还我了吧！”两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肖探长，多亏了你这道具，要不然，戏就演不真了！”老哈利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把那对白玉蝴蝶递给了肖游。
这两件玉器晶莹剔透，雕工精细，上面的两只蝴蝶简直要拍打着翅膀飞起来。这便是雌雄大盗的独门标记。
原来，“绿孔雀”宝石被盗从头到尾都是老哈利和工部局导演的一场戏。
事情起因当然是工部局主管艾伦。杰克逊要求年底前结案的那道死命令，肖游为了迎合上司的意思，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一条对策。
事实上，这十年来工部局跟雌雄大盗的较量一直属于放空枪，他们面对着一个隐形的对手，就如同盲人摸象。为了能引蛇出洞，警务处只能走一步险棋，那就要化被动为主动。
巧合的是，杰克逊的老朋友——犹太人哈利正有意从一个珠宝大亨手里买下一颗绿宝石，只是担心会碰上雌雄大盗的第十次作案，因而犹豫不定。
肖游便帮着出了一个主意。对拥有“绿孔雀”的人来说，什么是最安全的法子？当然是叫这件宝贝“失踪”了，盗贼们失去了目标，宝石自然也就保全了。
所以经过秘密磋商，哈利决定用十万五千个大洋把“绿孔雀”请回家，不过，在第二天，这颗宝石就会被“盗”走，下手的自然就是那神秘的雌雄大盗了。因为老哈利手头有玉蝴蝶标记为证，而这种标记工部局里已存有九个了。
“绿孔雀”被“盗”走后，老哈利的宝石便安全了，而藏在暗处的雌雄大盗会怎么想呢？他们明明没有动手，怎么会有人冒充自己作案呢？必然要暗中查访。
这一查，就不免要露出马脚来。
以往，雌雄大盗作案后就会消失。这次可不同了，他们要找出栽赃的家伙，就要有所行动。而此时工部局早给各租界的巡捕房和各大帮派下了死命令，要他们全力追查配合，势必将要这两个顽贼缉拿归案。
对于自己的这条妙计，肖游着实得意。他想像自己便是一只蜘蛛，正发动上海滩黑白两道的势力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只要那对蝴蝶一碰网，他就赢了。
这样，在带领警员查看了“案发现场”，做了笔录后，肖游就匆匆收队回工部局向杰克逊汇报去了。而那些小报记者呢，也都赶着回去发布新闻。到不了明天，雌雄大盗重现江湖，盗走“绿孔雀”的号外就会传遍整个上海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