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脏食花
宝宝呀,宝宝。
你是为了什么而在跳动呢?
是因为感受到妈妈那作为母亲却失责的心,而跟著难过吗?
◇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躺在成堆的垃圾之中。
耳边充斥著空调运转的低鸣声。
顺著阴暗的潮湿墙面向上望去,那如同乱齿般随意长出的方形机器,将灰濛濛的天空咬合成一道歪七扭八的狭窄裂缝。
……身体好冷。
说起来现在不是应该是夏天吗?恍惚的脑袋却怎么样都想不起来确切的季节。
从身上凌乱不堪的衣服来看,昨晚或许又被当作尸体般任意摆弄了吧,到头来只因为对方拿出还不错的货色,结果落得连钱都没有收到,小肩包里面的皮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谁顺手牵羊的下场。
万幸的是里面没什么钱和证件,顶多就是当初花大钱买下来的名牌款而有点可惜罢了,就算现在变卖出去也值不了多少钱吧。
少女不断吸著鼻子,抚摸起她那因怀孕而明显隆起的腹部,过没多久后,才试著用酸痛不已的肌肉缓慢地想要撑起身躯。
「嗯?那里居然有人耶?」
「哎恶,好恶心喔……走了啦!不要看那种东西了啦!」
从巷口经过,看似幸福的一对年轻情侣,用像是看著秽物般的态度,露骨地表现出嫌恶之情。
尽管已经并非第一次被这么鄙视,还是对此感到难以习惯少女,只好低下脸开用袖子擦拭著鼻水。
会这样也是无可厚非的。
没有任何特长可言,居无定所又滥用药物的少女,是不被正常的社会所容许的存在。
若说不期待著谁伸出援手的话绝对是骗人的,然而不断为了几张纸币而让人当作泄欲道具,又怎么会有人愿意同情这样一无是处的自己呢。
少女一面打了个冷颤,一面不经意地从身旁的金属制品中瞧见自己的模样。
映照在平滑表面上,那憔悴且枯槁的面容、有如稻草般干燥的金发,任谁看了都不会认为是正值二十岁的青春年华。
「哈……哈哈哈……」
不由得边哭边笑了起来。
当初还能稍稍引以为傲的容貌究竟怎么了呢,曾经被人夸赞的那双活灵活现的眼睛,如今也早已丧失了过去的神采。
最初明明只是因为贪玩而已。
因为想和班上那些引领潮流的同学一起尽情玩耍,不想被当作是怪胎,而开始渐渐注重起身上的装扮。
刚开始像是饰品、彩绘指甲那类的支出,只靠零用钱的话勉强还撑得过去。
然而随著时间推进,不知道是谁开始炫耀起自己的名牌包包时,就已超出生于普通受薪家庭的自己能负担得起的价位了。
就算尝试放学后安排打工,微薄的薪水仅仅足够应付玩乐的开支,甚至连名品的零头都还不到。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因为打工所牺牲掉的时间,逐渐被朋友认定是出于推托而找出的藉口。
「什么啊?又要打工?妳难道不知道今天是M的生日吗?」
「算了不要管她吧,人家可是有重要的打工要忙呢。」
说白了M也只是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新朋友,但同伴们接二连三的指摘却让少女羞愧到无地自容的地步。
那起事件后过了没有多久,眼看与朋友们的关系即将分崩离析之际,求助于团体里其中一名成员的她,被介绍了一份薪资相当优渥的打工。
工作内容十分简单。
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到某个看不见对面的房间,依照指示换上特定的服装而已,没有任何困难的地方。
大概是自己的姿色还算不错的关系,甚至连价码都比其他人还要高上许多,过去所困扰的零用钱问题轻轻松松就获得解决,足以在名牌专柜里面尽情挥霍。
最重要的是,既是学校的前辈,又作为仲介的K君单就外貌而论,帅气的程度绝对不亚于萤光幕上的偶像男星,而且举手投足之间都能逗得女孩子笑声不断,手头上似乎也十分阔绰。
也因此,当同伴们得知自己能与这样的前辈交往的时候,无一不投以极其羡慕的眼光。
在如此耀眼的光环之下,K君在私底下那些贩售毒品的劣行,对于将初夜奉献给他,并深深陷入爱河的少女来说当然算不了什么,倒不如说是众多生意的其中一种。
反正只要不去碰就行了,少女总是如此天真地想著。
然而,堕落的时刻来得很快。
交往才刚过第三个月没多久,那一天,因为朋友临时取消邀约,未经告知便直接前往K君住所的少女,碰巧就撞见他正在注射手臂的丑陋模样。
终于醒悟到真相不如自己想像中美好的少女,自然少不了一阵哭闹。然而,只是这点程度的话,顶多就是幼儿般小打小闹而已,对经验老道的K君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哎,就当作是为了我试看看嘛,就先这么一点点就好,不喜欢的话以后我们一起戒掉好不好。」
那是在筒身里不到一片指甲宽的份量。
在K君连哄带骗的劝诱之下,脸颊上还带著泪痕的少女就这样半推半就地看著针头没入自己手臂的静脉当中,从此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这样,少女身处的世界改变了。
沉沦在糜烂不堪的生活当中,到后来无论是因为日渐偏差的行径被学校退学、或是被怒不可遏的父母逐出家门、甚至是被K君仲介出去当作赚钱工具什么的,再肮脏羞耻的事都已经无所谓了。
反正任何源自于外界的压力,只要K君将粉末在锡箔纸上面烤个几下,再一如既往地将针筒按压下去,全身就像是融化在甘美的蜜液里面一样,只有满满的欢愉与舒适。
现在回想起来,那也是一两年前的事了。
自从面容因为药物的关系逐渐走样,被K君当作毫无利用价的废物给踢开以后,无家可归的少女至今所学会的挣钱方式也只剩下一种,然而因为缺乏仲介的管道,再加上毫无人脉可言,每天能赚到的钱根本是杯水车薪,有时候一天必须接上好几个客人,才足以维持每个月用在货上的花费。
周而复始,躲在都市的阴影处,如同沟鼠般的困苦生活,让少女好几次都动了轻生的念头,就在某个深夜,她终于察觉到那源自身体深处所产生的异样。
「这从形状大小看起来,大概有了三个多月吧。」
当她从老迈的医生口中得知自己怀孕的事实,这名宝宝简直是如同蜘蛛之丝般从天而降的希望。
是啊,既然没有可以回去的家的话,那就自己建造一个不就好了。
生父是谁都无所谓,反正一定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作为一个母亲与生俱来的原始本能,让她发自内心想要好好守护这个胎儿。
只不过,戒断的过程却不如她想像中来得容易。
一旦停药超过两天,每条血管深处无时无刻都彷彿有成千上万支羽毛在撩动著,就算每次拼了命用指甲抓花了躯干,却还是不见得能有一丝缓解的迹象,终究,她还是对此做出了妥协。
每次只要一点点就好,没有效果也没关系,只要不要再那么难受就好了,少女就这样在精神濒临崩溃的状态下摇摇晃晃地撑过了五个月。
至于昨天的事情完全就是个意外,要不是那个客人拿出那有著双狮标志、纯度高达百分之四十五的上等货色,而且竟然还是免费提供,自己绝对不会落得现在的这个下场。
「没事了,宝宝,已经没事了……」
感受到了胎动。
侧靠著墙壁的少女,即便还是不断在吸著鼻子,却俨然有著身为母亲的神情。
照他在肚子里这么活泼的样子来看,肯定是个男孩子吧。
最近,她就连做梦也都会梦见这小家伙长大后的模样,是个受到上天眷顾,有著美丽眼眸的孩子。
就在少女试图离开这阴暗巷弄而抬起脸的同时,却再度与那出现在巷口前的两双视线交会──
「妳看~我就说我没看错吧?」
「骗人~这怎么可能!?真的是○○吗!?」
折返回来的那对情侣,女方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用双手摀住口鼻。
在认出两人是自己高中那群朋友的那瞬间,少女立刻就不顾一切地转身逃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因为气喘不过来,她才藏身到废弃的大型垃圾箱后面,瘫坐在地上以后,才抱著隆起的肚子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只有我没办法获得幸福啊……」
明明就没有做过任何会伤害别人的事情。
明明就只是想要获得幸福,为什么整个世界却这样弃自己于不顾呢……明明就只是想要有个能回去的地方而已啊。
于是,她奋力将肩包摔到地上,对著眼前的这整个世界控诉著自己的不幸。
事实上,少女的内心能够支持到现在这样早就已经是奇蹟了。作为孤身一人的女性而言,她所承载的人生实在太过于沉重。
然而,就像是回应她的控诉似地,从肩包里散落出来的物品里面,有著不属于她的陌生物品。
那是昨晚剂量调得太重,而被客户先搁置在一旁的注射器具。
就像是反射条件一样,当瞳孔聚焦在里面的液体时,接受到讯息的肌肤和血管逐渐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宝宝……你听得见吗……你能听到妈妈讲话吗?」
捡起针筒。
若说不知道这个剂量会伤害到宝宝肯定是自欺欺人。
但那又如何呢。
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这孩子只会过著比自己还要悲惨许多的童年,只是不愿意直视这个残酷的现实,自顾自地编织美梦而已。
「妈妈真的好痛苦……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宝宝你能明白吗?」
少女的泪珠不断滑落至地面。
她用像是准备举枪自尽般的动作,将针头抵在自己的颈静脉之上。
一边是需要被等待的希望,另一边则是能拯救自己的绝望,这几个月以来在天平上维持著危险平衡的两者,终于在这个瞬间产生了倾斜。
「对不起……宝宝……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
拥有家的那个梦已经看不见了。
远方隐约传来了压缩机运转的低鸣声。
她决定放弃了一切的思考,只是拇指微微使力,一格一格地将推杆按压到最底处。
然后。
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