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大蚂蚁睡得很沉很安静，完全了没有了梦魇缠身时的恐惧神情和辗转嗫嚅。这让一直守候在近旁的大臣们深感诧异，纷纷猜想他们的国王应该断气了。有几个大胆的还伸手前去摸了摸国王的鼻子，气息似有似无，难以判断。他们于是觉得更加奇怪，以为他们的国王还在留恋世间的什么事情。为了让国王早点断气，也省得他们劳神费力，他们最后商量出一个办法，让一个刚从外面寻找小蚂蚁回来的家伙向国王虚假报告小蚂蚁已经死掉了，让他死了找小蚂蚁的心。或许国王听了这话会突然好起来或一下断气，不管是好是死这对这些苦苦守候的蚁臣们来说都是件好事，因为他们不想再等了。

在国王熟睡之时，他们顺利地实施了这个计划。国王听后果然眼睛一翻身体一蹬不省人事。在那位领命的老臣的吩咐下，他们手脚麻利地把国王装进了早已预备好的大棺材。同时，那位老臣还命令他们把墙脚的那片孤零零的树叶也装了进去。老臣觉得，这片树叶是国王生前一直死死盯着的东西，对国王一定有非同寻常的意义，那就让他带走吧，给他到阴间当个被窝暖暖身子也好。

在老臣的操持下，国王的丧事办得有模有样，十分气魄壮观。不过对躺在棺材里的大蚂蚁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而且这样轰轰烈烈、虚张声势、铺张浪费的仪式正是他所反对的。可这位年老忘事的大臣却一意孤行，根本没有把国王的叮嘱放在心上，只有一点他听从了国王的嘱托，把他运到远方的一座森林中去，让他死后远离尘世的喧嚣，让这里的人们都忘记他。

送葬的队伍黑压压的一片，向西行进。这就是小蚂蚁刚才看到的一幕。因为害怕和恐惧，小蚂蚁退到路的一边，躲进草丛，准备目送着这片黑云过去才露面。

当送葬的队伍来到面前时，小蚂蚁终于看清楚了这黑压压的一片原来是自己的同类。在队伍的中部，是一根圆滚滚的朽木，一大堆的蚂蚁你肩我扛推动着它前进。小蚂蚁对此非常好奇，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抬着这么笨重的一根朽木往前走，它既不是什么美味的食物也不是什么筑巢的好料，他们要把这么无用的东西抬到何处处呢？小蚂蚁百思不得其解，本来他已下定决心往西去，遁入无人问津的森林，不再过问尘世的俗事。可当他看着这么多同类声势浩大齐心协力地做着这样一件毫无意义的怪事的时候，他又动了心。

当队伍前进过半的时候，他蹑手蹑脚地从草丛中爬出来，混进了庞大拥挤的队伍中。大家似乎都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往前进或是悲哀着思考着什么重要的问题，并没有发现小蚂蚁混入其中。见无人察觉，小蚂蚁仰起头，看着他们一个个严肃的面孔，想开口问点什么都不敢张嘴。他也只好装模作样地跟着他们慢悠悠地向前行进，等待机会打探个明白。

走着走着，小蚂蚁越来越发觉，这支长长队伍所走的路正与自己要去的方向不谋而合。但是所有的同路人依然沉默不语，连大声出气的都没有。他一边走一边猜想，难道这些家伙是要把这根巨大的朽木抬到那遥远的森林里去，让它回归自然回归生它养它的地方吗？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将是多么浩大而艰巨的一个任务啊。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谁在指挥他们这么做呢？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有生以来都没有见过蚂蚁社会的同胞干过这样一件繁重而愚蠢的事情。在他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蚂蚁社会的人们变得如此执着而盲目呢？

小蚂蚁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他穿过密集的蚁群，一直走到朽木的下面，他盯着这根朽木仔细观察了一番。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在逃脱洪水和蜘蛛的灾难时救了自己一命的那根朽木，这味道、这形态、这腐朽不堪、空空落落的样子不正是自己当时藏匿的那根朽木吗？他擦了擦眼睛，重新审视了一遍，发现果如其所料，正是那根朽木。你看它那中间完全是空的，里面宽敞得很，任他来去。透过朽木的破洞，他看见木洞里面有一片树叶，枯败得只剩下了经络，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他心中涌起，可他怎么也记不起在哪儿见过它了，或许只是在梦中吧，他这样想着，继续打量着这根不同寻常的朽木。

一路上，依然没有声音在蚁群中响起，小蚂蚁想从他们口中得到信息的希望几乎破灭。他紧挨着扛木的蚁群朝前走着，他多么希望他们能够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这样他就有机会跟他们交流或者有机会爬进朽木一探究竟了。他甚至幻想前面突然出现一个天敌或者老天突降大雨，打乱这支肃穆呆滞只顾赶路的队伍，让他们发出点什么声响或者出现点什么破绽，也让他好看清楚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也许是小蚂蚁求天得灵，蚁群在行进到一条水沟边时，果然全体停了下来休息。他们似乎有些累坏了，一歇下来大部分已经瘫倒在地，像散了架似的软绵绵躺在那儿。小蚂蚁看机会来了，也顾不了他们的疲惫和痛苦，踩着他们的身体就往朽木上爬。

小蚂蚁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力量，他竟然轻而易举就钻到了朽木的空洞里。他穿过一段长长的黑暗的过道，来到了刚才看到的那片树叶旁边。让他吓一跳的是，他透过那片树叶斑驳的经脉，看到大蚂蚁静静地躺在下面，像一具干瘪的骷髅。他轻轻地走近前去，掀开了盖在他身上的那片树叶。

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涌遍小蚂蚁的全身，他既不敢相信躺在自己面前的这具尸体就是昔日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蚁王，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如此悲哀的场景竟然流不出一滴眼泪。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大蚂蚁直挺挺的、骨瘦如柴的尸首，脑子像空了似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没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