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小蚂蚁循着歌声往下走，他一下子忘记了那些刚才还在折磨自己的严肃的问题。他只想加入吟唱的队伍，和他们一起哼着天籁般的歌声走入向往中的天堂。

小蚂蚁来到蚁群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他们尽情地唱着轻柔的歌，小蚂蚁情不自禁地跟着哼起来。但他感觉到自己的嗓子有些生硬，唱出的声音显得与众不同，干涩而嘶哑，不像是在歌唱，反而像在悲号。他极力想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以便和同伴们保持一致。他战战兢兢地小心地哼着，生怕被同伴们听了出来。

所有的疲倦和劳累都在动听的歌声里消融，队伍像流水一样缓缓向前移动。远处的山影越来越近，仿佛已经听到了鸟儿清脆的叫声，野兽追逐奔跑的蹄声。蚁群们愈来愈激动，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完全不像是从一群小不点生命口中发出的歌声。连他们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们的生命竟然有这么巨大的能量。只有混入队伍中的小蚂蚁，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一切。他甚至觉得有些害怕，太不可思议了。他想象中最强大的蚂蚁王国，也没有如此雄壮的威风。如果躺在朽木中的大王能够看到听到这一切，他也一定会十分惊讶的。这是一首多么威武豪壮的进行曲啊，唱出了蚂蚁社会的勇气，唱出了小小生命的尊严，唱出了永不放弃的乐观。

小蚂蚁好奇地观察着身边这些忘我歌唱的同胞，看到他们个个步伐坚定，脸色安详，歌声嘹亮。一种新的冲动和憧憬在他心底慢慢升腾。他想起了自己最初要到森林来的愿望，是要离开纷繁嘈杂的尘世，离开无情无义的大蚂蚁，去享受孤独，享受森林的宁静。而现在他又感觉到了一种新的力量——生命的欢乐的力量深深地吸引了他。就如小鸟的啼唱、鹿儿的奔跑、昆虫的低吟、树叶的摇摆，有一种舞动的生命的美。森林里的舞蹈和欢乐远远胜过孤独和安静，这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在他以前的思想里，森林是最适合隐居的地方，是最适合避世的地方。可是在接近森林的这一刻，他突然有了更多的想法，有了关于森林的更多的思考。在喧嚣的尘世里，即使欢乐也是带着勉强的，即使纯洁也是蒙着灰尘的，即使孤独也是伴着痛苦的，即使真心也是披着狼衣的，即使歌唱也是哑着嗓子的。但在森林里不一样，欢乐是天真的，纯洁是自然的，孤独是享受的，真心是坦露的，歌唱是自由的。这是多么不一样啊！他恍然明白了，蚁群们的歌声为何会变得如此响亮美妙，原来是生命在接近森林和自然的那一刻焕发了不可想象的能量。

小蚂蚁不由自主地放开了自己的嗓门，跟着同伴们放声欢唱起来。此刻，他似乎已经进入了这片森林，成了森林中快乐的一员，既兴奋又有些忐忑不安。他忽地想起了躺在朽木中的大王：“如果他还活着该多好，我们可以一起静静地谛听这天籁般的声音，感受这大自然温柔馨香的气息，和森林里所有的生命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生也坦然，死也坦然，多么地好！”想到这里，小蚂蚁决定回到朽木里去看看，说不定奇迹一样在那里发生。

小蚂蚁离开队伍，回到大蚂蚁身边。他轻轻地掀去盖在大蚂蚁身上的那片树叶，一点一点靠近他。他多么希望能听到大蚂蚁生命的呼吸，可是，他是那么地安静，没有一丝声息。小蚂蚁绕着大蚂蚁的身躯静静地走了一圈，感觉这回大蚂蚁真的是安息了，永远也不会醒来了。从大蚂蚁安详的神态上可以看出，他死的时候并不十分痛苦，他没法改变自己生前的路，却为自己选择了一个最好的去处，那就是这片森林。

队伍已经接近森林的边缘，可以清楚地听见鸟儿的欢叫声。为了见证这梦寐以求的一刻，小蚂蚁重新回到队伍中间，异常兴奋，挤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他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欢呼声超过了其他的同伴，他俨然像一位国王或者首领一样领着自己的队伍向森林进发。他小小的身体里从来没有迸发过如此巨大的力量和激情，他一下子觉得这个世界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也没有什么强大与弱小之分，只是他们各自生活的态度和自在程度不一样而已。任何生命，在上D造他的原初状态之下，都是一样自由、平等、合理和富有价值的，生命形态的不同并不表明他们的优劣。只是后来，上D创造了人，由于人管理的不善和自以为高明，才使生命之间有了强弱优劣之分，有了你死我活之争和弱肉强食之悲。上D曾用四十日夜的洪水和巴别塔的摧毁来警告人类小心自己的行为，他希望他创造的世界是和谐的、美好的，生命与生命之间是相互珍爱和尊重的。他不能容忍自己亲手造出的天地混乱、龌龊，生命与生命之间自相残杀和伤害。

小蚂蚁一边行进一边思想着，他希望在这片森林里能找回上D创造天地万物的梦想。

森林里所有的生命似乎都在热烈地欢迎这群可爱的蚂蚁们的到来，鸟儿们不停地尖叫，野兽们大声地吼叫，树叶们尽情地鼓掌，蚂蚁们感觉来到了一个比人间更嘈杂更热闹的地方。

在林中一片铺满绿色苔藓的空地上，大伙儿手忙脚乱地放下大蚂蚁的棺椁，停下来歇息。全心倾听来自森林深处这一切热情奔放的欢呼和歌唱。

小蚂蚁瞪大好奇的眼睛，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仿佛在帮大蚂蚁寻找一个合适的安顿之处。他感觉他如今置身的这片森林要比他想象中的空阔、宽广、高大得多。树梢高耸入云，根本看不到尽头；树干粗壮无比，绕着它们走一圈就好像跑一场马拉松赛；兽、鸟、昆虫你呼我应，热闹非凡，这哪里像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其他的小家伙也像小蚂蚁一样被森林里的景象深深地吸引住了，各自跑开去，小心翼翼地踏看，熟悉这片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