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域笔记1:黄花梨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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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古老的诅咒

(一)

林荫路上,“哈哈乐面馆”隔壁是“窝着”咖啡馆。

“窝着”布置得很有意思,正中是方形工作台,四周绕墙一圈竖立着许多碗形座椅,像一个个大鸟巢(所以叫“窝着”),往碗里一坐外边谁都看不见,特别隐蔽。经常有疲惫的上班族叔叔阿姨在经历了一整个痛苦的上午之后来此点一份糕点、一杯咖啡,默默窝着疗伤,出来后就像刚从蛋里孵出来一样精神焕发,又可以接着工作了。

所以夏小蝉和冯川约在这里商量事情,避人耳目。

冯川告诉小蝉,暑假里从周一到周五,他每天都坐挺长时间的公交车,去郊外拜访一位长者,冯川称呼他为齐师父。

齐师父的年龄是个谜,大家通常认为他已八十高龄,但有一次,齐师父读到报上一条拆除旧胡同的新闻,扼腕叹息:“唉,怎么会是必须拆掉的老胡同呢?明明还没有我年纪大嘛。”

他放下报纸,眼睛仿佛看到很远的过去,“我小时候就住在那一带,七八岁时这条胡同后边刚刚建起大宅院,马车拖着数百个樟木箱搬进来,大宅院里有个小姑娘经常和我一起玩。”他把眼神收回来,“后来她还从美国给我写过信,说很喜欢我的书,只不过那时她已经不再是小姑娘,而是和我一样的老人家喽。”

冯川接过报纸,只见新闻上写这条胡同中所有宅院都“超过百年,破烂不堪,无法维修”,心中不禁暗暗惊诧。

齐师父齐越是位武侠小说作家,他写完15部作品后封笔的时候全世界的读者都很难过。与全世界的读者一样,冯川以为齐师父小说里的功夫都是编出来的,可是五年前,一帮穷凶极恶的歹徒千方百计找到齐师父郊外的隐居之所,半夜三更拿着木棒入室盗窃,被起来上厕所的齐师父发现了。齐师父用一招落英缤纷拳把五个人都击退了,其中一个还骨折了,趴在地上直哼哼,警察来后把他们都带走了。

从那以后冯川便开始跟着齐师父学功夫,平时难得抽出时间,暑假却可以天天去,长进很大。

冯川怎么会认识齐师父呢?

因为冯川的爷爷冯亦山与齐师父是好朋友,不常见面却彼此欣赏的那种。冯川是在父母去世后才被送到果园市来与舅舅一家同住的,恰巧这也是齐师父的城市,如同一条与旧时光相连接的纽带,对于初来乍到的小冯川多少是个安慰。

大约一周前,冯川从齐师父家回来,看见院子里停着辆陌生的黑车。通常他会直接回自己的小屋,晚饭时才去大房子,饭后顺便给三年级的双胞胎补习功课,可那天钟太太从窗户里看见他回来,大声喊:“冯川,你进来一下,有客人!”

冯川只好绕进去,看见一个微胖魁梧、看上去特别正义、电视剧里一定会演忠臣的中年人站起来,热情招呼道:“回来啦?”同时递过一张名片。

只见上边写着:王半田,福记拍卖行,艺术收购部,主管。

钟太太破天荒给冯川拉开把椅子,王半田立刻往前倾着身子说:“孩子,我代表福记,想收购令尊令堂给你留下的那批古董。”

冯川一听就愣了,“古董?我爸妈哪儿来的古董?”

的确,冯川的爸爸冯哲是个土木工程师,为开采海底石油设计井架井台,妈妈钟羽则研究动植物,主要是昆虫。

有一次冯川过生日,家里来了许多幼儿园的小伙伴,大家都以为马上就有蛋糕吃,结果妈妈轻快地捧着个玻璃器皿出来,揭开盖,里边一只模样特别诡异的大虫子扭头瞪着大家。

“阿姨刚发现的新品种,漂亮吧?!”妈妈说。

小伙伴们都哭了,再也顾不上蛋糕,慌忙从怪阿姨家逃走了。

九岁那年突如其来的一场车祸,爸爸妈妈双双去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冯川都做同样的梦,梦见妈妈笑盈盈走来,手里不是举着五彩斑斓的恶心毛辣子,就是撅着毒针的毛茸茸的大黄蜂。

这样一对父母,和古董会有什么关系?家里倒是有些外出旅行买回来的“古董”:兵马俑、唐三彩、青铜酒盅……都是工艺品啦,冯川小时候淘气把整座兵马俑漆成了钢铁侠一般的红黄双色都没人干涉。

所以,不可能有古董,更别说一批了。

可王半田显然不满意冯川的回答,他说:“有可能是令祖父留下的,你仔细想想,家里有没有奇怪的东西?比如不同寻常的花盆,随便拿去种花了?”

钟太太条件反射,瞥了眼窗台上的几盆花。

爷爷是个退休外科医生,印象里他只喜欢下棋和美食,吃甜食多到大家都为他担心的地步。冯川六岁那年爷爷去世,齐师父大老远赶来相送,握着冯哲、钟羽的手说:“亦山比我小三十多岁,没想到先走一步……呜呜呜,都是甜食惹的祸!”说着号啕大哭起来。

说齐师父有古董冯川倒相信,爷爷应该不会有。

冯川说:“从前家里的东西,有些搬过来了,不能带的就扔了卖了,舅舅、舅妈都知道,绝对没什么古董……退一万步,就算有我也想留着做纪念,为什么要卖呢?”

王半田叹口气说:“孩子,你在舅舅家好几年了,以后高中、大学或者留学都需要费用,很多费用,那些玩意儿你留着没用,福记会以非常合理的价格收购,以后你的生活就有保障啦!”

冯川哭笑不得:“可我真没有,总不能变出来吧!”

这时钟先生走进客厅,他刚才拉肚子了,一直在厕所。钟先生说:“谈完了?的确没有吧?早跟你说了,是我帮冯川搬过来的,我都知道。”一副送客的样子。

王半田说:“是吗?可是你们这糊墙纸……”他噌一下站起来扑过去,“为什么是乾隆年间的绢纸啊?”

所有人都呆住了——南边墙上有个圆圆的通风口,钟太太嫌难看,随手糊了张半透明、图案还挺漂亮的纸上去,都没人记得这纸是从哪儿来的。

半晌,钟太太说:“那……那我们再找找……”

王半田对冯川说:“孩子,你好好想想,令尊令堂有没有提到过某个地点?或有任何暗示?的确,那么多古董一般不会全堆在家里。”

钟先生说:“行啦,他会考虑的。我还要去英语班接双胞胎回家呢。王先生,请?”

三个人把王半田送出门,王半田一路与钟太太热情聊天:“小孩子考虑问题不周全,舅妈要多劝劝哦……双胞胎还在学英语,好用功,没有度假的计划吗?”

钟太太说:“下周三就出发去欧洲呢!”

冯川落在后面,总感觉还会见到这个王半田,几乎下意识地,他从口袋里掏出块标签芯片,默默贴到了车屁股上。

(二)

王半田来访后第二天,冯川照例去齐师父家,在绿竹环绕的后院练完功,就地坐着休息,手托腮帮不发一言。

齐师父端着个茶盘从屋里出来,白褂子白裤子白头发白胡子,像中国版的圣诞老人。

“小小冯今天有心事呀?”齐师父笑眯眯地说,给冯川倒了杯自配的奶茶。

冯川抬头问:“齐师父,我爷爷手里是不是有古董?”

齐师父撇嘴说:“古董谁没个一件两件的?我这套茶具,小时候我妈买的,足有一百年了吧。”

冯川说:“不不不,不是一件两件,而是一批,而且肯定比您这缺口的茶具贵重,总之足够贵重到引起大拍卖行的注意。”他把昨天福记派人来收购的事简单说了说。

齐师父摸着胡子想了会儿才说:“我与亦山见面次数不多,但有一次,貌似连你爸小冯都还没出生的时候,我有本小说的背景是唐朝,想把大侠的住处描写得仙风道骨一些,查资料吧,全是宫廷里的器件摆设,太贵重,而且俗,与大侠身份不符。在信件里向亦山吐槽后,亦山说:‘我这儿倒有几件唐朝的桌椅家具,颇有特色,寄点照片给你?’不久他果然寄来照片,不仅有桌椅,还有几样极具风味的小玩意儿,感觉就是大侠会喜欢的那种。我大喜,一一描写到书里去。后来这本书改编成电影,我还给道具组看过照片,让他们照着做呢。”

可冯川从没见过家里有什么古老的桌椅,最老的是爷爷喜欢坐着晒太阳的藤椅,都漏洞了,早扔了,其他家具都是宜家的。

齐师父抿了口手中的普洱,慢悠悠地说:“唐朝的古物,够贵重吧?虽然亦山并没有明确说是他的东西,但如果的确是他的,我丝毫不觉得奇怪;如果他有更多的古董,我也不会奇怪。总之冯亦山有古董,不奇怪啊不奇怪!”

冯川一头雾水:“古董是外科医生的标准配置吗?”

齐师父问:“你知道你冯家祖先是干啥的?嘿嘿,不知道吧,估计你爸你妈都不知道……钟羽最逗了,在蛋糕盒子里放蜘蛛,想吓唬亦山戒甜食,笑死我了……”

冯川打断齐师父的跑题,问:“干什么的?”

齐师父说:“冯家自古以来,传承数千年,都是顶级的制棋师啊!”

冯川张着嘴。

“你看,就是制作棋具的人,包括棋盘、棋子,乃至装棋子的藤盒,还负责整理、记录棋谱。”齐师父看了冯川一眼,“你可别以为这是小事,好的棋子不仅看着舒服,握在手里的感觉、落在盘上的声音都与普通棋子大大不同。”

齐师父握着茶杯,跟跳芭蕾似的转了一圈,“没人知道冯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制棋的,但他们是从唐朝开始出名的。日本派来的遣唐使,学这个学那个,当然也要学围棋,包括怎么做围棋——他们就是跟你老祖宗学的!当然传到日本之后,制棋术有所改变。比如中国的棋子吧,上圆下平,日本的棋子则上下都圆。中国最好的棋子用石头,日本却用贝壳造,他们靠海,捡贝壳容易,哈哈!”

齐师父越说越有兴致,整个人眉飞色舞的:“到明朝时,冯氏围棋已经成精啦!你那些老祖宗,以玛瑙石、紫瑛石的粉末为主料,再加上众多神秘配料一起熔炼,像最高明的大厨。然后,他们用一根长长细细的铁棒,蘸上适量的熔浆,让它一点一点滴下来,每一滴就是一颗棋子。你想呀,那个精细那个复杂哟,配方、火候、点子的手法,都要恰到好处。最后再把毛坯琢磨成大小完全一样的成品,成品柔而不透,入手温润,白的白,黑的黑,黑白分明,但一圈却闪着宝蓝色的光。可这都还不算最最极品的,最极品的棋,数百粒棋子,粒粒都用均匀的古玉制成。”

“可惜这高超的手艺,我跟你说,已经失传,”齐师父叹口气,“我怀疑亦山是最后一个传人。那些古老的棋子,被多少帝王将相、英雄美人握着沉吟过,早就一颗不剩了。”

冯川听得入神,手中的奶茶都忘了喝——完全不知道祖辈有这样的历史啊!

“当年写小说,请教过亦山这方面的问题。大侠平时既不看电影也不打游戏,有什么娱乐活动呢?当然就是赏赏花、做做饭、下下棋了。”

他放下杯子:“别忘了还有录谱哦!录谱更不得了,冯家可以说是个棋谱图书馆、数据库。他们还当裁判,比如一局棋持续时间太长,棋手们决定先睡觉,明天继续比,这时裁判就得把棋盘细心罩好,把最后一步棋的位置记录下来。为公平起见,这步棋不能让对方棋手看见,以免他整夜思索对策。裁判把记录放在信封里,贴上封印。第二天棋手们回来,拆开封印完好的信封,展示昨天最后一手棋,对局继续。裁判通常是棋手们很信任的人。

“近朱者赤,天天看谱看棋,冯家人本身的棋力当然也高,我好像从没赢过亦山,连你都很少赢,对吧?那么一千年下来,虽然经历迁徙与波折,家里仍有批古董,并不奇怪,对吧?”

冯川说:“奇怪的是我并没有见过什么古董,而且完全不知道这些事!祖传的行业,爷爷怎么突然就让它失传了呢?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提起过。”

齐师父捻着长胡子说:“据说是因为一个诅咒。”

“诅……诅咒?”

“是呀!这得从亦山的父亲也就是你太爷冯沛说起了。你这太爷,特别活泼洒脱,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其中有位术士,爱棋如命,但总是输棋,一输就犯头疼病,乱砸东西,大家都不愿意和他玩。有一次术士好不容易求你太爷下了一盘,你太爷让了他三子,结果他还是输了。术士回家后头疼得厉害,完全无法入眠。天黑之后,他抱着脑袋在床上辗转,眼前出现许多幻象,妖魔鬼怪让人吓破胆!术士跳起来,满屋打转驱鬼,这时他突然发现,你太爷送他的一副棋,好端端的只剩黑子没有白子了!这可不得了!围棋的哲学意义是很强大的,什么天圆地方啦,黑白平衡啦,术士恍然大悟,失去了白子的制约,黑子里囚禁的魔鬼才都跑出来了呀。所以他大喊:‘冯沛!这魔鬼棋,再也别做了!你若一意孤行,我诅咒你代代灾祸不尽!’十来天后术士就头疼去世了,嘴里一直念叨着不让冯沛再制棋。”

“太爷他……就这么被吓住了?”

“也不能说被吓住,他心里很内疚,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老朋友。你知道真正的棋手只让子,不让棋,刻意装傻输棋是被鄙视的,但此时冯沛只后悔为什么不让术士几盘。当然啦,一开始没人相信术士的诅咒,冯沛依然制棋,可若干年后,当冯沛刚刚开始把手艺传给一双儿女之时,悲惨的事发生了,亦山的姐姐因病夭折。冯沛夫妇心惊胆战,决定送亦山学医。亦山成年后,起初一切顺利,他几乎把那个诅咒忘了,偶尔手痒也会烧制几副围棋给前来求棋的人,可是……唉,悲惨的事情再次发生,刚生完孩子不久,你奶奶也染病去世……自此亦山发誓,再也不做一粒棋子。我想这就是你们完全不知道冯家制棋的原因。”

冯川整个儿听呆了,不知说什么好。

齐师父说得口干舌燥,赶紧又灌了两杯普洱,这才慢悠悠总结道:“无论如何,即使没有这个诅咒,冯家也应该转行了,这是许多古老手艺人所面对的共同命运。亦山的转行是非常成功的,他的手非常巧,最适合拿着柳叶刀动手术。”

可冯川仍在发呆,半晌才蹦出一句:“术士的诅咒,真的完结了吗?为什么悲惨的事,再一次发生在我完全不碰棋的爸妈身上?”

(三)

从齐师父家出来,冯川揣着满肚子心事,在晃晃荡荡的公交车上琢磨了一路,回到二一添五胡同。

走进自己闷热得如同小火炉一般的小屋,冯川把窗户开得很大,随后把新近完成的袖珍无人机放了出去,如同放飞一只扑棱棱的雪白信鸽。晚上无人机飞回来的时候,如同解下信鸽脚上缚着的字条,冯川抽出存储卡,开始检验它所拍摄的照片,正是从照片上,冯川觉察到了蜘蛛大叔的踪迹……

“窝着”咖啡屋隐蔽的小空间里,小蝉终于完整地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福记派来了蜘蛛大叔。他日复一日出没在二一添五附近,到底想干什么呢?”小蝉寻思道。

“我想他是在监视舅舅一家包括我的行踪,以便找一个大家都不在的时间闯入室内,亲自搜寻所谓的古董或者与之相关的任何线索。”冯川说。

“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蝉点头表示赞同。

面前桌上备有便笺本和铅笔。爱喝咖啡的人大多爱冥想,想到什么就随手记下来,许多哲学家就是这样诞生的,还有文学家,比如罗琳女士,便笺本不够用,连餐巾纸都要拿过来写。

虽然喝的是奶昔不是咖啡,本子和笔一样可以用。冯川拿过来,写下“舅舅,舅妈,双胞胎,冯川”字样,用笔点着说:“大家的活动还是很规律的:工作日舅舅、舅妈上班,我则负责把双胞胎送进英语夏令营,然后去齐师父家,下午我和舅舅、舅妈差不多同时回来,随后舅舅去接双胞胎。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蜘蛛大叔想必已经摸得一清二楚。”

他扔下笔:“不过现在简单多了,因为舅舅他们昨天下午已经出发度假去了,一个月后才回来。”

小蝉说:“所以只要盯住你就行了,你不在家就可以动手。”

冯川微微点头:“是的,比如现在。”

小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二人沉默地喝了会儿奶昔,小蝉说:“从前不了解你的时候觉得你像个温文尔雅的书生,没想到却是科学怪人,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呢?”说到这儿她调皮起来,“华生给大侦探福尔摩斯列过一张知识体系清单,我也给你列一张吧。”

小蝉拿过便笺本,一本正经写起来,边写边问,完成了一张清单:

冯川的知识体系

文学:除了齐越的武侠小说(齐师父非送他一套),不看任何虚构类文学作品,也不看电影和电视剧。

历史:对科学史比较熟悉,其余很差,问起中国朝代来必须掰着指头数一遍“秦汉隋唐宋元明清”才能定位,小朝代就更弄不清了。

物理化学:还行吧,比起考试,更喜欢了解五花八门的物理、化学知识与逸事,比如特别喜欢舅舅钟先生在晚餐桌上讲些工作上遇到的化学配药故事。

数学:刚自学完大学数学专业的课程。

地理:非常喜欢!在世界地图上随便一指,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栩栩如生的画面,像在那里生活过一样。希望以后会有实地考察的机会。

生物:同上,知识储备丰富,善于纸上谈兵(其实挺怕虫子的)。舅舅钟先生在晚餐桌上也会讲些工作中遇到的生物配药故事。

计算机:有较强的编程能力,初级黑客,游戏玩家。

机械与电子工程:大爱!尤其善于运用电子器件解决一些实际的小问题。

艺术(绘画、音乐等):0。

其他:游泳小能手,此外徒手对付三个壮汉应该不成问题,除非对方有枪……

小蝉写完,冯川接过来看一眼,说:“你漏了一点——我还会下围棋呀!”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小蝉起身先离开,冯川又坐了十分钟,也走出“窝着”,向二一添五胡同而去,差不多正好是平时从齐师父家返回的钟点,只不过今天他提前回来赴小蝉之约了。

太阳虽已西斜,却余威不减,在火辣辣的石板路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

冯川慢慢挪动到24号门口,就在打开院门的一瞬间,他被夕阳映照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早上出门前在两扇栅栏门间拴了根长长的发丝(从小蝉头上借的),现在头发断了,说明自他离开后有人开过院门。

走进自己的小屋,乍看上去一切如常,所有东西都在原位,但屋的主人冯川仍然感觉到一种微妙的陌生,仿佛艺术家本人面对一幅惟妙惟肖、毫无破绽的临摹作品。许多物品应该是被拿起来又放回原处,看来是老手所为,会不会是蜘蛛大叔呢?

再去大房子溜一圈,舅舅外出度假前留下了钥匙,以便冯川自己做饭吃。

推门进去,果然,出门前特意贴在客厅方块地毯下边的小传感器已经至少被来回踩了四次。

站在依旧一尘不染的客厅里,冯川放眼扫了一圈——当然了,他们不会找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因为他们唯一可能感兴趣的那样东西,已经在小蝉手里了。

与此同时,斜对面19号二层,小蝉从自己最机密的小柜子里取出黄花梨棋盘。现在她知道了,这个棋盘是冯川的爷爷爱用的,小冯川最初就是在这个棋盘上学的棋。搬到果园市后棋盘就再没使用过,因为除了齐师父,冯川的棋友都在网上。

多么漂亮的顶级黄花梨木啊,从年代上判断,应该制于明代甚至更早,大片剥落的漆,横竖线条已不分明,就算是历史盲也能判断出此物年代久远。

小蝉打算以古漆修复,也就是从漆树中采来的漆而不是装修店买的,此外因为长久不打开,锁扣与合页都锈迹斑斑了。小蝉把棋盘打开平铺在书桌上,那古旧的美感让她情不自禁再一次像贪婪的财主一般用指关节叩了两下,“咚……咚……”

等等,为什么左右两半棋盘的声音略有不同?难不成黄花梨中混有成色稍逊的木头?

小蝉小心地卸下合页,用天平称了一下,左右两半的重量果然有相当的差异。“轻的这半,难道有中空的部分?”小蝉想着,翻过轻的半面棋盘,以手指细细摸索。

她感觉到木头的微微凹陷,顺势一压,有所松动,再轻轻那么一转,如同严丝合缝的拼图,一块圆形木片被转落下来。

里边果然是个空洞,躺着本薄薄的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