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医者本当仁慈心
张紫萸站起来说:“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叫父亲过来。”
张再景小时候见过陈慈恩几面,但与眼前这位两鬓斑白的老人,实在难以联系起来。
陈慈恩对张再景也有些印象,当她看到眼前这位清攫的中年男子,愣在那里,感叹说:“唉,都老了,我记得你小时候胖乎乎的,不是这个样子。”
“一晃就是五十年,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我们能不老吗?”又看向陈世栋,问:“这是世侄吧?改日和姑母到我家吃饭。“
陈世栋忙说:“谢谢,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张紫萸觉得父亲经验老道,想让父亲给陈慈恩看病,陈慈恩却像个孩子一样固执,非让她看不可。
张再景叮嘱张紫萸:“给姑姑治病用点心,我那边还有病人等着,我先过去了。”
张紫萸这才静下心来,开始给陈慈恩把脉,陈慈恩的脉象浮缓,举之有余,按之不得,大脑一边快速运转,《伤寒论》中说,病人脏无大病,发热,自汗出久不愈者,此卫气不和也,当先其时发汗则愈,桂枝汤主之,陈恩赐虽不发热,但每日睡前大汗淋漓,汗退后恶风,从脉象分析,正是卫气不和,于是,她决定用桂枝汤化裁。
写好了处方,她先让陈慈恩姑侄到候诊区休息,她亲自到柜台取药。
柜台前还有一位正在等待取药的顾客,张紫萸瞥了一眼处方,是父亲开的。
司药老曲师傅正在称羚羊粉。
只见他先将包羚羊粉的白纸放在戥子上,然后按照处方称了四分羚羊粉。
张紫萸刚要说什么,当着病人的面,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病人提着药包出去以后,她才对老曲师傅说:“曲叔,你能把包羚羊粉的那块白纸称一下吗?”
曲师傅不明白张紫萸想干什么,就把纯铜制作的小秤递给她,让她自己秤。
张紫萸接过秤,拿起一块巴掌大小,专门用来包羚羊粉、犀角粉等贵重药物的小纸片,放在戥子上称了一下,是八厘重。
张紫萸给老曲师傅看,老曲师傅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觉得她有些小题大做。
他慢条斯理地说:“大小姐,我十六岁就在柜上学徒,到今日也干了三十多年,从我的师傅起,一直都是这么干的,你也可以出去打听打听,别家药柜上是不是也这么干,病人都不说什么,我们自己何必这么认真呢。”
张紫萸摇摇头说:“曲叔,不能因为大家都这么干,就认为这种做法是对的,一副药里只有四分羚羊粉,光这张纸就占了八厘重,显然,病人吃到肚里的药量不够啊,再说羚羊粉这么贵,少八厘就是占了病人不少便宜,咱们裕兴堂,以后不能这么做。”
老曲分辨说:“大小姐,占了病人便宜也不是我得了,我不过是沿袭师傅的老习惯,既然你今天给我指出来了,以后再称这些贵重药材的时候,我把白纸的重量减去就是了。”
张紫萸笑道:“这才是我的好曲叔,来,麻烦您把这张处方抓了。”
老曲笑着说:“难怪东家老是夸你,连曲叔都服气你。”
“曲叔可别夸我了,刚才的事儿,您别生我的气就好。”
“哪里会生你的气?小姐,你说得都在理儿,咱们开医馆的,都是凭良心做事,我以前也是疏忽了,觉得差那几个毫厘也不碍事,反正老师傅也是这么传下来的,现在经你这么一说,以后还真得注意。”
老曲一边跟张紫萸说话,一边把陈慈恩的药包好了。
张紫萸将药递给陈慈恩的时候,又吩咐她熬药的注意事项,以及服药期间哪些食物要忌口。
陈世栋不禁叹道:“中医可真讲究。”
陈慈恩忙接口说:“那可不是嘛,老祖宗的东西就是讲究,食物都有相生相克,何况治病救人的药呢?哪像你给我吃的那些药片,都是工厂机器做的,哪有什么讲究?”
张紫萸和陈世栋都笑了起来,这么一会工夫,陈慈恩就开始抬高紫萸,贬低侄子了。
吃晚饭的时候,张紫萸随口将小翠的遭遇跟大家说了,大家都很气愤。
若不是小翠亲口所说,他们真想不到离他们区区十几里路的地方,还会发生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肆无忌惮地欺负一个弱女子,逼得她跳塘自杀,而村里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人跳塘,不但没有人站出来阻拦,甚至还鼓励她快点跳下去。
赵玉树气愤地说:“这样的男人,这样的邻居,啧啧,真想不到,简直是畜生不如。”
苏岚也颇有感慨,她说:“柿子专捡软的捏,越是弱者,越喜欢欺负更弱小的人,借此来满足他们卑微的自信心。”
张白薇别的地方都不随她娘,唯有喜欢打抱不平这一点,跟赵玉树如出一辙。
她说:“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郭大明那小子,表嫂差点就被他欺负死了。”
张再景知道她性格,连忙警告她,“这事轮不到你管,有你表哥呢,你可不要瞎参合啊。”
张白薇没再说什么,心里却在酝酿一个计划。
第二天上午,因为大车队事故已经结案,需要张再景签字确认,张再景如约来到警察局,
接待他的是警察局刑侦科的郝科长,公事事情完毕,郝科长跟张再景说起家中老母的病情。
郝母因偶感风寒,引起发热畏寒,请家门口一家诊所的大夫给开了发汗药,服下之后,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高热不退,出大汗,唇焦舌燥,咽喉肿痛,请了和仁堂的老板于正光出诊,投以白虎加人参汤。
谁知服下之后,大汗消失了,但高热仍是不退,另外,又添了新证候,郝母烦躁不安,浑身疼痛,今日又请了于正光出诊,但郝科长心里颇为忐忑,生怕老母亲再出什么意外,正好张再景过来,想请他过去给老母亲看看。
张再景犹豫了片刻,说:“我和于老板是朋友,他看过的病人,我再接手不大妥当。”
“张老板,有什么不妥当,大夫不都是治病救人的吗?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病人因药不对症,遭受折磨吧?再说了,您不是咱们兴州中医联合会的会长吗?您下属看过的病人,您就当再复验一下。”
郝科长几句话说得张再景无言以对,他点点头说:“好吧,那我就走一趟吧。”
他们进了郝家,恰逢于正光给郝母刚诊完病,还没有开方,看见郝科长请了张再景过来,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青一阵红一阵的,十分尴尬。
他结结巴巴地说:“张会长来了,早知道郝科长请您来,我就不来献丑了。”
张再景摆摆手说:“老于,千万别这么说,咱们当大夫的谁都有治好了的病,谁也有治不好的病,人家西医院的大夫经常搞什么会诊、病例讨论,而我们中医大夫总是抱有门户之见,同行相轻,这是个弊端,也该改一改了,正好你也在,我们就一块讨论一下老太太的病。”
于正光红着脸连连点头。
张再景诊过病人,见她虽口渴,但舌面不干,脉象虽洪大,但大而不实,摸其手脚冰凉,遂投以附子汤。
于正光分辨说:“病人口渴,大热,背微恶寒,脉洪大,这明明是阳明经证,燥火伤阴,法当用白虎加人参汤,您为何用附子汤?”
张再景不紧不慢地说:“此证貌似白虎而非白虎,本病初期为单纯的太阳证,因治不得法,转入少阴,少阴寒化,与湿气互结,并有阳越之象,我见老太太虽发热但盖着厚被,虽口渴但未见频频饮水,脉象洪大而空,并非洪大而鼓实之状,背微恶寒正是阴寒,非阳明经证,口渴乃是假象,正如《伤寒论》中讲过的,口中和,背微恶寒,附子汤主之。病人病情之所以加重,是因为阴寒得石膏之寒凉,寒上加寒,所以,病人就会烦躁不安。”
于正光听了,思索了半天,才连连点头称是。
张再景只开了两副附子汤,说是热退,烦躁之状改善后,需另调方子。
果然,两副附子汤服下,郝老太太热退身轻,浑身疼痛消失,张再景又给她开了个补脾胃的方子,三副病愈。
自此,于正光对张再景佩服得五体投地。
回到家里,张再景想,张家的大车队经过这次事故,已经无法正常运作,痛定思痛,他决定彻底放弃祖辈留下来的大车队。
因为这种靠牲畜拉车的运营方式,已经不能适应目前的运输要求,养车马和长期雇佣车夫的费用,加起来也不是一个小数。
张再景决定卖掉车马,车夫们愿意留下的,到张家的芍药圃里干活,不愿意留下的,多发三个月工钱走人。
以后外出采购药材,完全可以雇佣几辆大汽车,又快又安全,关键还省心。
他将这个想法告诉了赵玉树,没想到赵玉树也有此打算,俩人算是一拍即合。
车夫们听到张再景宣布的决定,一个个唉声叹气。
他们有的在张家当了几十年的车夫,还是张再景他爹当家的时候被招来的,最短的也干了十几年。
这些车夫吃得好,穿的漂亮,工钱也拿的多,自觉比别的长工都有面子,连家人都高看他们一眼,现在一说大车队要解散,他们感情上还真受不了,有人竟然嚷嚷着要去青龙山找老太爷张炳善,让他回来主持公道。
老何开导他们说:“我劝你们呀,就省省吧,东家要解散大车队,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你们自己说说,这次出去你们花钱不说,还弄丢了十五头大青骡子,捎带搭上了老成一条命,你们没看见这些日子东家心焦成什么样子了?他头发都白了,雇佣汽车拉货这是必然的事情,你们不愿意也得愿意。还要去找老太爷主持公道,别说你们了,就是东家几次去青龙山送东西,愣是没见到老太爷的面。”
老万说:“何大哥,你说的都对,可弟兄们这些年没拿过铁锹、锄头,让我们去芍药圃干活,我们得会干才行啊。”
大伙儿也附和着说:“就是嘛,除了赶大车,我们什么也不会。到芍药圃种草药,那可是个技术活儿,我们的确干不了。“
老何告诉他们:“芍药圃里有老范在,你们去了好好听老范的话,他让你们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呗,也没指望你们懂那么多。再说了,东家不是告诉你们了,实在不想干的,也不强留。”
“可是离开张家,到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东家去?”车夫们闷闷不乐地说。
老何指点着他们说:“这些年外出赶大车,把你都喂肥了,一个个还挑肥拣瘦的,芍药圃里工钱虽然不高,但管吃管住,每个月回家休息三天,你们想好了,想去的,明天给我个信儿。”
车夫们回家找老婆孩子商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