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派出所
转眼距离大学毕业只剩两个月了，按照安排，我们这些即将毕业的警校学员就要去一线实习了。学院礼堂里，台上校领导正在滔滔不绝地讲这次实习的重要性和安全问题，台下的我们像是等待出栏的小牛，每个人都激动不已，身上散发着躁动的气息。我相信大家早已看不清是谁在讲话，最后那热烈又持久的掌声更像是我们每个人送给自己的。
坐在实习单位来接我的车上，我还时不时地整理下身上的学警制服，并告诉自己：大干一场的时候终于到了！下了车，站在派出所门前的时候，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油然而生。
“王晗。”负责点名的前辈喊道。
“到！”
“这就是你的师父郭志刚，实习期间你就跟着他，一切工作都要听你郭师父安排啊。”
点名的前辈话音刚落，一位40多岁、有点发福的中年民警接过我手中的行李，转身边走边说道：“我先带你去宿舍。”
我赶紧收敛了心神，跟着眼前这位被指派给我的郭师父上了派出所三楼的宿舍区。郭师父推开挂着门牌306的房间，指着一个上铺说道：“这段时间你就住这儿了，我先去处理个纠纷，你等会儿收拾完行李就去前台找我吧，记住我叫什么了吧？”说完他冲着我憨憨一笑，转身就出了房间。
我赶紧把头伸到门外问：“师父，咱们所前台在哪儿啊？”
等我收拾完行李、铺好床，战战兢兢地跟所里的其他民警师父打听明白前台位置的时候，郭师父已经处理完纠纷坐在了派出所的前台。
他看见我来了，笑着说道：“这回知道前台在哪儿了吧？”
我连忙傻傻地点点头。
“别在外边站着了，进来啊，我给你讲啊，咱们派出所的前台啊，就是个小的指挥调度中心，市局、分局布置的110警情都会先到这里，然后咱们的前台值班民警再把警情传达给咱们所的巡逻车，进行布警。外面的群众来所报案啊、咨询啊，咱们都是先在这里接待，明白了吗？”
“明白了，师父。那您看我先干点什么呢？”
“你先在我旁边坐着吧，看看所里都是怎么运转的。”
没想到的是，这一坐就是整整一天。除去两顿饭，我就这样在值班室前台陪郭师父坐着，看来所报案、办事的人来来往往，走了一拨又一拨，而郭师父这一天的工作就是不停地接听电话，通过电台布警，对来人笑脸相迎。我则基本上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像个傻子一样。
夜里，躺在床上的我突然感觉自己在学校学的东西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就连师父郭志刚的身影在我脑中也已渐渐模糊，他好像不是警察的模样，更像是我儿时看到的单位传达室的大爷。我甚至不敢想象自己以后身穿制服的样子，是不是也会渐渐变成那个样子……越想脑子越乱，渐渐地困意袭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清晨6点，手机闹铃将我叫醒。在校多年的习惯已让我养成良好的生物钟，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我们公安院校的军事化管理：每天早晨5点起床，雷打不动，6点20就要出早操，回来再收拾内务，排队吃饭、上课。多年的习惯已经深深烙印在我们这些人的骨子里，我手脚麻利地起床整理内务，将被子叠成一个四四方方的豆腐块。洗漱完毕后，我有点不知所措，就那么呆呆地坐在下铺的床上，期待着今天能碰上大案件，让自己大显身手一番。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师父郭志刚走进宿舍，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的床，啧啧道：“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啊，看看这小被子叠得。”他边说边开始换警服。
我赶紧起身回答道：“师父早，我这被子在学校叠得也不算好……”
“行了，知道了，新时代的警察就要有高标准，对吧？但是我告诉你啊，来派出所实习可不像叠被子那么简单，要学的东西多着呢。今天咱们三警区值班，尤其现在是5月，天气热了，警情也多，晚上有的忙了，你跟着我好好看、好好学。”
“师父，警情跟天气有什么关系啊？”
“有什么关系？告诉你，天气热人就躁，事就多，盯完这个班你就知道了。赶紧跟我吃饭去，等会儿带你去咱们警区的办公室跟大家都见个面，都是你师父。”
到了警区办公室，我看见里面有男有女，坐着十几个民警。看见郭志刚带着我走进来，一个30多岁模样的男民警一边招手让我过去，一边对着大家说道：“这是分到咱们三警区实习的警院学生，叫——”他望向我，“你叫？”
“王晗。”
“对，王晗，来咱们所实习一个月，虽然所里指派志刚大哥当他师父，可咱们也都算他师父啊，会什么别藏着，好好教教人家孩子。有事呢，别让人家孩子在前面冲，出了危险我可跟你们没完。”
我赶紧敬了个礼，还没来得及表态，中年民警继续说道：“那咱们现在按照我刚才说的，有案子的继续弄案子，01和02车组的人赶紧去接班巡逻。小张，你等会儿联系刑警队的人啊，跟他们说咱们找到上周接的那个案子的关系人了，看看他们什么时候有时间过来碰一下。好吧，散会。”
布置完工作，他又望向我说：“对了，那个王晗，等会儿把你的电话号码跟大家说一下，也把大家的电话记一下，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啊。”
大家起身逐一过来跟我打招呼，互留电话。可一串串的名字我一个也没有记住，只选择性地记住了刚才有人说刑警队的人要来。这可大大超出了我的意料。高考的时候我之所以选择公安院校，就是因为我自小就梦想能当一名刑警，可以像武侠小说中的人物一样除暴安良、快意恩仇。于是我一直盼望着刑警队的人能早一点来。
转眼到了中午，看着身边的同事一个个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我坐在警区办公室显得无所适从，甚至觉得自己好像特别多余。于是，我主动走到一个戴眼镜的民警面前，轻轻地问道：“师父，早晨给咱们讲话的那位师父是？”
“哦，他叫张国豹，是咱们警区的警长。”
“哦，早晨我师父说，天气热了，咱们今天的警情不会少，是什么意思啊？警情也能算出来啊？”
“今天星期几啊？”
“星期五啊。”
“对啊，这都5月底了，天气热了，又是周末，这晚上啊吃大排档喝酒的少不了。”
“哦哦。可我还是不明白，吃饭的人多，那也是饭馆的厨师跟服务员忙啊，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嘿嘿，晚上你就知道了。”说完戴眼镜的民警起身走出了办公室，只留下一脸茫然的我在那里发愣。
我心里琢磨：这派出所的师父们都什么毛病啊，一个个神秘兮兮的，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接说出来吗？可我左思右想也琢磨不明白他们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人吧，就是这样，越想不明白就越想明白，所以我心里开始着急，一边期待着早点见到刑警队的人，一边期待天早点黑，好见识见识他们所说的“忙”到底是什么。
师父们的话在晚上9点多的时候应验了，巡逻车陆续拉回来了三拨打架的，吵闹声开始在派出所里弥漫开来。我开始有点兴奋了，主动请缨，想去了解情况。师父郭志刚也没有阻止，说道：“那你跟我去问问，我不说话，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然而，事实证明，实习生就是实习生。还真不是我不辨是非，而是被问的那些人根本听不进去你在讲什么，酒精此时此刻已经成了第一控制力！你问东，他说西，你问谁先动手，他说他还没娶妻，甚至痛哭流涕地想要抱着我痛说他的“革命家史”。
一个小时下来，我已经满头大汗，狼狈不堪，刚刚点燃的热情和冲动早已不知所踪。师父拍拍我的肩膀，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我没看懂他的意思，是嘲笑，还是我真的哪里做得不对？
师父倒是一点都不着急，慢悠悠地拿起他那个装了大半杯高碎茉莉花的水杯喝了一口茶，说道：“这种情况啊，你要先看看双方有没有伤，如果有伤呢，就需要先送到医院处理。伤严重的话，咱们就要报刑警出现场；如果只是一般的打架呢，那就要等他们酒醒以后再询问。接着呢，就是给报案人做询问笔录，走访一下目击群众，再问问饭店老板有没有什么损失，以便处理之后的赔偿问题。明白了吗？”
我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这一整夜，我就一直跟在师父屁股后面转来转去，看他如何处理各种案件。他时而严厉，时而亲和。我渐渐觉得，这个有点胖胖的郭志刚已经不太像昨天我想象中那个在传达室接电话的大爷了……
一连几天下来，我已经渐渐了解了派出所的基本运转流程，也可以简单地协助警区的师父们干点力所能及的工作，尽管只是一些零碎的小事情。唯一的遗憾就是，刑警队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当然，这几天我也做了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情，就是指导郭师父在电脑上打字。他学习电脑的时间不长，每次需要用电脑打东西的时候都会戴上眼镜眯着双眼，伸出一根手指，运用独门武功一指禅在键盘上点穴，一个小时下来也就能打出一页字。我几次主动提出直接帮他打字，他都义正词严地断然回绝，只是要我在一旁给予指导。我心中暗想，没想到我这个师父还是个很倔的人哩。
一周下来，郭师父的打字水平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而我通过一天天的耳濡目染，业务水平也有了很大提高。郭师父还到处跟别人讲，我也是他的小老师，这让我心里总是美滋滋的，不觉间拉近了和他之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