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比惨大会（下）
“我老公是外地的，公公婆婆在咱们这儿上班退休，就落户到这儿了。”
“人家有退休工资吧？”叶芬芬问。
“公公婆婆都有。”
所以她今天不是来抱怨吐苦水的，是来我这里凡尔赛是吗？叶芬芬顿时觉得自己一片苦心喂了狗。
“挺好，多少老人是靠儿子闺女给钱。”满足你炫耀的心吧。“我觉得两口子最难的是说不到一块儿，其他的我可能体会不到。”
“可以说一块儿，我就是想让他干活儿挣钱。”“缺钱。”
“都缺钱，要是都不缺钱就好了。”
“我老公现在在家，身体不舒服。在喝中药，要喝一年多，这中间不能要孩子。”
“我有个亲戚嫁的小孩儿也是喝了很多年中药，才生了一个女儿，跟你一样，有女万事足了现在。”叶芬芬就是典型的讨好型人格，人家说点不如意的，她就会顺着别人的话开解。
“有个表妹，离婚后就一个要求，找个有钱的。”“你说是不是有钱就什么事儿都好解决了。”
“有钱真的好吗？我感觉跟有钱人说不到一块儿去。人家从小锦衣玉食的，心里想的跟咱们这种草根儿不在一个频道吧。”大姐醒醒吧，情商不高玩不转的。“对于我来说，真的有人按月给我交工资都不敢想。我是自己挣家里花。”
“前两天我相了一个有钱的。但是个子没我高。虽然我感觉聊的挺好的，但是我们后来各自都没有再联系。就是想法没在一个频道吧。”
“如果一个有钱的和一个长的不错的有个工作，你选哪个？”
叶芬芬认真回答：“我第一个选稳定工作。如果我再辛苦一点，可能会选有钱的。”虽然这两种她都没有。
“如果再辛苦一点会选有钱的是什么意思？”
“再辛苦点就是，比如说我要去伺候我姥姥，我在姥姥家睡不着，整夜整夜睡不着，掉头发，第二天没精神，第三天又轮到去值班，时间长了可能我会顶不住。有时候会感觉很辛苦，可是又拿不出每个月几千块去雇人去伺候。可能如果我再辛苦一点，我会坚持不住，改变自己的想法，会想着如果天上掉馅饼，自己有一天有钱了，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那什么算稳定工作？公务员吗？”
“公务员咱可够不上。我说的稳定工作是靠自己的能力，找到靠谱的工作。比如我弟弟，虽然初中毕业后捣蛋了几年，但是现在也是坐办公室每月万把块，还是看能力吧，不用大富大贵，能养活自己和家人就好。”
“嗯嗯，我妈不让我胡思乱想。”
“顺其自然吧。”叶芬芬感叹。
“改天我们有时间见面聊吧。”
见面不就暴露了吗？叶芬芬心想，我可以跟你隔着手机屏幕长篇大论的讲道理，等见面我只会“嗯”、“哦”、“呵呵”的傻笑，才不能跟你见面谈，会破坏我“知性”的形象。
“安”
“晚安”
终于结束了。这可能就是一个从小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偶尔随口的抱怨，但叶芬芬却跟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上蹿下跳，忆苦思甜，真实案例，十八般武艺全部用上了。
挺傻的。
第二天晚上，又是这个年轻的女客户。
“在吗？睡不着。我说想带着我老公去BJ检查看看，结果孩子她奶奶留给出1000块钱！”经过昨天的谈话，显然在这个客户心里，跟叶芬芬已经很亲近了，都不再顾左右而言他的聊两句客套话，直接上来就抱怨了。
“我心里特别难受，都有离婚的打算了。”
感同身受是不可能的，叶芬芬只看见了赤裸裸的炫耀。
“要钱的事儿你老公说会不会好一点。”叶芬芬支招儿。
“他不吭声。又不是给我看病，气死我了。”
“是什么病？喝的什么药？现在去BJ看病也挺方便的，提前预约挂号，挂好号了，带上自己的检查片子，如果不住的话，当天去当天回，也花不了多少钱。”
“嗯，不行就先去看看。我说想离婚的想法是他爸妈啥都不管。给他结完婚就不管了。让我压力特别大。”
“人家不让你们管就够好了。就一个孩子，老两口有钱，以后你们也轻松。”
“那倒是。”
“老两口有退休金。村儿里哪有有退休金的，都是挣俩月花俩月，干不动了就彻底靠孩子了。”叶芬芬恭维。
“但是他还有个哥哥，在老家当老师。几年也不来一次，家里只跟他爸爸联系。”
“那挺好的，老师工资高。以后老两口有个啥毛病了，他出钱你们出力，多好。”
“他爸爸的钱舍不得给我们用，到时候估计都给老大了。”“你说我现在怎么办？”
“要是我的话，我巴不得公公婆婆跟老大亲。”叶芬芬实话实说。
“为啥？”
“我从十几岁起到现在，伺候人伺候够了。以后我也不想享老人的福，只求不让我伺候就行。”叶芬芬说话从来都是有啥说啥。
“我就是觉着老两口不跟我们亲，现在给她儿子看病，就拿1000块，等我要有啥事儿了，可能给我出钱吗？所以我现在挣得钱都存我妈那儿，不让她看见。”
“一般只有小辈惦记长辈钱的，很少有长辈惦记小辈儿钱的。”不是吗？
“有个事儿不知道你到不方便说？”“就是你现在存多少钱了？”
“没错多少钱，家里是我挣钱养家。只要开这个家门，吃的喝的，电费水费，取暖费，都要出。正常上班工资，一般都是边挣边花，攒不下钱。”
“我知道特别冒昧。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知道女的靠自己能买房吗？”
“难。”
“10万有吗？”
你一个象牙塔里的小公主一样的人老问我干嘛？又没有参考性。“嗯，差不多吧。”叶芬芬含糊。
“你做保险见的人多，你说一个家庭一个月大概都存多少钱？”
“这个没有个准的。各家看着差不多，其实具体情况差很多。”
“大概。”
“我见过的客户双职工的，不用顾父母，跟老人住，吃人家住人家的，一年5万左右攒下来都不错了。”
“大部分年轻人都攒不下钱，尤其是自己住的。”
“是吗？那你现在可以自己付首付吗？”
“我现在不考虑买房，等我每月工资能固定到1万以上，我才会考虑。因为我供过一辆车，三年车贷，真的不容易。”
“我领导每个月也不少挣，跟父母住，家里不用他花销，每年还花父母几万块，就这样都没攒下钱。真要攒钱，首先家里吃的喝的水电费，暖气费，杂七杂八的不用自己的钱，用父母的钱吃饭，买衣服，自己每月强制存，只存不取，这样才能攒下钱。”
“我就不行了，首先吃家里喝家里我就够不着。还没攒个钱就换空调了，换冰箱了，装玻璃门窗了，反正每年都要变着花样花钱。存钱太难了。”
“你也要为自己打算。我结婚5年了，我老公有钱就花，没钱不花，他的钱不够生活，我指望不上他。”
“你们没有负担，每月那么多退休金，市里很多双职工小孩都这样，花父母的钱，自己不去挣。”
“退休金是他爸妈的，他爸妈小气，只管吃饭，水电暖，物业我们自己，这就6千，必须我们出的钱。”
“村里每年暖气费6000以上，从安装天然气到今年，光暖气费我花了有3万多，加上其他的4，5万有了。一交2000，顶一段儿，一年得交好多个2000，尤其冬天。”
“这么多？”
“村里都这样，房子大空，不暖和。出来进去的，费气儿。”
“嗯，那你弟弟可以跟你分担，你一个人太重。”
“让他去买天然气他就不去，他知道一去就要好几千。”
“唉，还是闺女。我基本上都花我自己存的钱给孩子买东西。”
“有时候感觉这也要钱那也要钱，太难了，这两天太阳能坏了，修修又要好几百。冬天在家弄个洗澡的小间就要2千，电视坏了还没修，修了又要好几百。”
“就是我妈的手机费前两个月扣了好几十，我打10086追回来一点，原来的钱也是找不回来了。大的小的哪哪都是钱。冬天给我妈买的棉袄裤子，鞋，我自己的衣服，电车电瓶坏了还没换，换了又要小一千，这都是刚需，不花不行的钱。偶尔买点好吃的都不敢买，没钱。”叶芬芬说起钱的事儿就没完了，支撑起一个家，太难了。
“还有我爸这个病，我姥姥这个病，啥时候是个头。”
“你爸啥病？”
“脑出血后遗症，全身瘫痪，15年了。”
“唉，15年，真不容易。”
“珍惜现在吧，简直是无事一身轻，有个老人身体不行就进地狱了，又甩不脱，又要花时间金钱去照顾，最重要是心累，我睡不着身体不舒服还能忍受，这种乌云压顶的压力带来的心累才是最难的。有时候想想啥时候是个头？活着就很难了。想办法存钱吧，除了闭眼都要努力。除了上班在家都不想洗脸，心里堵的都上嗓子眼儿了。压力大想吃辣的，我又不能吃辣的，昨天吃了一点辣，今天痔疮就犯了，感觉不顺的时候咋的都不顺，快爆炸了。”
“你家孩子多，共同分担。”
“老大在俺爹生病当年急急忙忙就嫁了，指望不上。老三嫁的条件好就是稍微远点。弟弟在成都，能把自己顾好，买房买车不用家里就最好了。”
“那财产分你多点，你付出这么多。”
“财产当年给俺爹治病都花了，ICU住了几个月，再多钱也没了，要不我也不用负担这么大。后来出院也挣不了钱了，别人家半身不遂几年就走了，我们家我爹15年了还白白胖胖的，除了不能说不能动，身体好得很，我妈伺候的不容易。说起来也挺骄傲的，虽然条件一般，但是多少比我们家条件好的，当家的半身不遂照顾不了几年就走了，我们家照顾十几年了还满面红光的。这种后遗症全靠家里人照顾了，有的甚至一年半年悄没声的人就没了，好一点的三五年也就走了。”
“我弟弟没什么学历，他是自己找的工作，也挺不容易的。现在稳定了，希望他踏踏实实，成为我们家第一个拿年薪的人。年轻的时候没少走弯路，现在也不保证不走，只希望他以后每一步可以深思熟虑，别意气用事。”
岁月安好，平安无事，是叶芬芬经常在心里许的愿。
“我们一起加油！”女客户发过来。本来是想跟叶芬芬吐槽一下她公公婆婆的小气，结果让叶芬芬的话劈头盖脸一顿招呼，估计现在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幸福吧。毕竟，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
叶芬芬其实也很感激这个客户。平常可没人听她说这些话。能有个人听她说说烦心事儿，叶芬芬也觉得很开心
叶芬芬经常感觉心里有千言万语，却找不到一个人倾诉。家里人有时候也不能随便说，父母年纪大了，也不能让他们发愁，朋友又都渐渐走散了，再见面也不是原来无话不谈的感情了，同事更是不能说太多。
小时候觉得越长大越孤单是歌词，其实都是现实写照。
前一段时间那个电视剧《乔家的儿女》叶芬芬看到评论说电视剧编剧为了表现苦难而堆积苦难，其实现实生活只会比电视剧更难。
一个正常的家庭在失去父母的庇护后，子女们都要拼尽全力才能过上正常的生活，这中间走多少弯路，受多少委屈，承受多少不该这个年纪承受的心理压力，这些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的清算的明的。
“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叶芬芬在心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