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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个,骑着马,轻步小跑,往前走了一气,都没说话,苔丝一路上抱着德伯,仍旧在胜利中喜得心里怦怦乱跳,不过关于别的方面,却仍心怀疑虑。她看出来,他们身下那匹马,并不是他有时骑的那匹咆哮暴躁的,所以,虽然她紧紧抱着他还是坐不稳,却并没害怕马会出什么岔子。她求亚雷把马放慢,由驰而步,他也照着办了。
“真干得干净利落,是不是,亲爱的苔丝?”他过了一会儿说。
“不错,是!”她说,“我觉得我真应当感激你。”
“那么你真感激我吗?”
她没回答。
“苔丝,为什么我吻你,你老不愿意哪?”
“我想那是——因为我不爱你吧。”
“你敢保真是这样吗?”
“我有时还生你的气哪!”
“啊,我早就害怕会有这种情况了。”虽然如此,亚雷听了苔丝这番自白,还是和颜悦色。他知道,无论什么,都比又倔又硬好。“我惹你生气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哪?”
“你还不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吗?我在这儿,凡事都由不得我自己呀!”
“我并没因为和你亲近,时常惹你生气吧?”
“有几次。”
“多少次?”
“我想你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的了,可多啦。”
“我每次和你亲近,都惹你生气,是不是?”
她没言语,马款步前进,走了老远,走到后来,一片薄而发亮的雾气,本来一晚上都弥漫在低谷里的,现在散布得漫山遍野,把他们包围起来了。这层雾好像把月亮的光悬在半空,使它比起在清朗的空气里,更显得到处弥漫。也许因为雾气,也许因为她老出神,再不就因为她非常困倦,所以她并没看出来,他们早走过了往纯瑞脊去的岔道了,她的护送人并没取往纯瑞脊去的那条路。
她那时的疲乏真是难以形容。这一个礼拜以来,她每天都是早晨五点钟就起来,起来以后,就成天一刻也没有驻脚的时候。今天晚上到围场堡去,她又格外多走了三英里路,又等了她的邻居三个钟头,一口东西也没吃,一滴水也没喝(她等得焦急,顾不得吃喝),在回家的路上又走了一英里路,还抱着一肚子气吵了一架,现在又骑着马慢慢地走了一些时候,所以就弄到差不多半夜一点钟了。她虽然这么困倦,但是她真正不胜睡魔袭击的时候,却只有一次。在那一刹那忘却一切的昏沉中,她的头轻轻地靠到了德伯的身上。
德伯把马止住,把脚从马镫里抽出来,在鞍子上侧着身子,用手搂住了她的腰去扶她。
苔丝立刻醒来采取守势,并且凭着一阵报复的冲动(这是她很容易犯的),不假思索,就把他轻轻一推。他的地位本来就不稳,差一点失去了平衡,仅仅没滚下马去就是了,因为那匹马,虽然是一匹很健壮的,却幸而在他所骑的马当中,是顶老实的。
“你真太不知好歹了!”他说,“我并没怀恶意——我只是怕你掉下去就是了。”
她疑虑不定地琢磨了一会儿,后来她觉得,他这个话,说到究竟,也许是实话,就后悔起来,低声下气地说:“我请你原谅,先生。”
“你要我原谅你,总得有点儿表示,说你信得过我才成。我的上帝!”他忽然发作起来说,“你把我当作什么人,就能叫你这个小丫头随便又推又搡?你玩弄我,躲闪我,老给我钉子碰,足足有三个月了,我不再受你这一套啦!”
“我明天就离开你,先生。”
“你明天就离开我?不成,不许你明天离开我!我再问你一遍,你能不能让我搂着你,表示你信得过我?来吧,这会儿就咱们俩,没别人在跟前。咱们俩彼此都很熟悉了,你又知道我很爱你,老认为你是世界上顶漂亮的姑娘,实在你也真顶漂亮。我和你亲近亲近,当你的情人,不成吗?”
她急躁难忍,不耐烦地倒抽了一口气,表示反抗,同时转侧不安地坐在马上,眼睛往远处瞧着,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我不知道——我但愿——我怎么能说成不成哪,在我——”
他自作主张,用手搂住了她的腰,她也没再表示反抗。事情就这样解决了。他们这样侧着身子,慢慢往前走去,后来她忽然觉得,他们走的工夫太久了——比平时从围场堡回去走那段短短路程费的工夫久得多,即便像现在这样款步而行,也用不了这么久的工夫,并且走的路,也不是硬棒的大道,只是一条小路。
“哎哟,咱们这是走到什么地方啦?”她喊着说。
“走过一个树林子。”
“一个树林子?什么树林子?咱们一定是走错路了吧?”
“咱们正走到围场——英国顶古的一片树林子。今天晚上的夜色很可爱,咱们为什么不在外面多流连一会儿哪?”
“你怎么能这样奸猾诡诈!”苔丝一半故作凶悍泼辣,一半真正大起惊慌说,说的时候,也不顾自己有滚下马去的危险,用手把他的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掰开了,使他的胳膊脱离了她的身子。“我刚才因为推了你一下,觉得对不起你,所以正要相信你,讨你欢喜,你可跟我来这一手!请你让我下去,我自己走回去好啦!”
“宝贝儿,就是晴天,你自己也走不回去。我对你实说了吧,咱们离纯瑞脊远着哪。现在雾气越来越大,你就是在这些大树中间,走上好几个钟头,也走不出这座树林子去。”
“不用你管我走得出去走不出去,”她婉转地请求他说,“你放我下去好啦!管它在什么地方,我只求你放我下去,先生!”
“很好,那我就放你下去——可是有一件,既是我把你带到这样一块偏僻的地方来了,不管你自己觉得怎么样,我却总觉得,不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回家去,就不能算是尽了我的责任。你要不用人帮忙,自己走回纯瑞脊,那是办不到的,因为老实说,亲爱的,由于这片雾气,什么东西都看不见,连我自己都辨不清咱们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你要是答应了我,在这匹马身旁等候,等到我穿过这片矮树林子,往前走到有大道或者有房子的地方,弄清楚了咱们到底是在什么地方,那我就情愿放你下去。我回来了,就详详细细地告诉你怎么走,那时候,你一定要走着走也好,愿意骑马走也好,随你的便。”
她接受了这个条件,在马的左面溜了下去,但是他却早已经在忙中趁她不备,吻了她一下。他在马那一边跳了下去。
“我得牵着这匹马吧?”
“哦,不用,用不着!”亚雷拍打着喘息的马说,“它今天晚上已经累得够受的了。”
他拨转马头,来到一丛灌木那儿,把它拴在一个树枝上,又在堆积得厚厚的干树叶子中间,给苔丝铺了一个窝。
“现在你坐在这儿好啦,那些树叶子还没发潮。那匹马只要你瞅着点儿,就很够啦。”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退回来说:“我告诉你一件事,苔丝,你父亲今天得到了一匹新马。有一个人给他的。”
“一个人?是你吧?”
德伯点了点头。
“哦,你真太好了!”她嚷着说,又因为偏偏在那个时候得感谢他,真不凑巧,心里觉得难过。
“小孩子们也得了一些玩意儿。”
“我不知道——你曾送他们东西来着!”她很感动地嘟囔着说,“我可并不大愿意你给他们东西,不错,我并不愿意!”
“为什么,亲爱的?”
“那样一来,我就老得束手束脚的了。”
“苔绥[106],你这阵儿不觉得有点儿爱我的意思吗?”
“我并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她无可奈何地承认说,“不过我恐怕我不——”她忽然觉得,他送她父亲和弟妹东西,完全是因为钟情于她,不由得非常难过,先是一颗泪珠慢慢滚下,跟着又是一颗,她就这样一下哭了起来。
“别哭,亲爱、亲爱的人儿。你现在在这儿坐着,等我回来好啦。”她依着他的话,在他给她铺的那一堆树叶子上坐下,同时微微打战。“你冷吗?”他问。
“不很冷,有一点儿。”
他用手去摸她,他的指头触到她身上,好像触到鸭绒鹅毛上面一样。“你怎么就穿了这样一件轻飘飘的纱连衣裙?”
“这是我夏天穿的衣裳里面顶好的一件。我刚出门的时候,很暖和,我哪儿知道要骑马,又要走到三更半夜哪?”
“九月里晚上就凉了。我想想法子看。”他把身上穿的一件薄外衣脱了下来,温柔地给她盖在身上,“这就好了——你现在可以觉得暖和一点儿了,”他继续说,“现在,我的宝贝儿,你在这儿歇一会儿好啦,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把披在她身上那件外衣的纽子,在她的肩头上给她扣好了,起身走进那一张一张雾气织成的网罗里面,那时那一张一张的网罗,已经变成了树木中间一片一片的纱幕。他走到邻近那个山坡上的时候,她听得见树枝沙沙发响的声音,等到后来,他的动作和小鸟蹦跳的声音差不多,最后就听不见了。因为月亮正下沉,所以灰淡的光线也微弱起来,苔丝坐在他离之而去的那堆树叶子上出起神来的时候,没有人能看得见她了。
同时,亚雷·德伯已经走上了山坡,要把他们所在的地点到底是围场哪一部分弄清楚,因为他的确并不知道。他那天晚上,走了一个多钟头,实在是随意而驰,有弯就拐,为的是好和苔丝在一块儿多待一些时候,并且只顾注意苔丝月光下的俏形倩影,路旁的东西一概没怎么理会。他并不急于去寻找标志地方的特点,因为马已经乏了,得休息一会儿。他翻过了一个高岗,来到了一个低谷,碰见了大路旁边一道栅栏。由这上面,他认出来这个地方的地形,因此他们在什么地方这个问题就解决了。于是他转身往回走,不过那时候,月亮已经完全西沉了,更加上有那片雾气,所以虽然离天亮已经不远,围场却依旧包围在一片沉沉的黑暗之中。他恐怕碰到树枝上,只得伸着胳膊往前摸索。一开始的时候,他觉得,想要找到他原先出发的那块地方,是完全办不到的。他一脚高一脚底地东扑西扑,摸索了老半天,后来才听到,他的马在他跟前做轻微的活动,他那外套的袖子,把他的脚绊住了。
“苔丝。”德伯叫道。
没人回答。那时候特别地黑,除了他脚下那一片朦胧的灰云白雾而外,别的东西一样也看不见。那一片灰云白雾,就是苔丝穿着白纱衣服躺在树叶子上的形体。其余的东西,都同样地只是一片黑暗。德伯弯着腰伏下身去,听到了一种匀称、轻柔的呼吸。他跪了下去,把腰弯得更低,她喘的气暖烘烘地触到他脸上,他的脸也一会儿就触到她脸上了。她正睡得很沉,眼毛上的眼泪还没全干。
昏暗和寂静,统治了四周围各处。他们头上,有围场里从上古一直长到现在的橡树和水松,树上栖着轻柔的鸟儿,打那夜最后的一个盹儿。他们周围,有蹦跳的大小野兔,偷偷地往来。但是应该有人要问:哪儿是保护苔丝的天使呢?哪儿是她一心信仰、护庇世人的上帝呢?他是不是像那个好挖苦人的提斯比人[107]说的那另一个上帝那样,正说闲话呢?再不正追逐猎取呢?再不正在路上旅行呢?再不睡着了,唤也唤不醒呢?
这样美丽的一副细肌腻理组织而成的软縠明罗,顶到那时,还像游丝一样,轻拂立即袅袅;还像白雪一般,洁质只呈皑皑。为什么偏要在那上面,描绘上这样一种粗俗鄙野的花样,像它命中注定要受的那样呢?为什么往往是在这种情况下,粗野鄙俗的偏把精妙细致的据为己有呢?为什么往往是在这种情况下,绝难匹配的男人却把女人据为己有,或者绝难匹配的女人却把男人据为己有呢?好几千年以来分析道理的哲学,都不能把这种事实,按照我们对于事序物理的观念,给我们解释明白。我们固然可以承认,现在这场灾难里,也许含有因果报应的成分在内。毫无疑问,苔丝·德伯有些戴盔披甲的祖宗,战斗之后,乘兴归来,恣意行乐,曾更无情地把当日农民的女儿们同样糟蹋过。不过祖宗的罪恶报应到儿孙的身上[108]这种道德理论,虽然神学家们可以认为满意,而按普通的人情看,却不值一笑,所以对于现在这件公案,绝对无补。
在这个偏僻的乡村里,苔丝自己家里的人谈论起来,老说那种听天由命的话。现在正像他们说的那种话那样:“这是命中注定的。”令人痛心的地方,就在这里了。我们那位女主角从此以后的身份,和她刚迈出她父母家的门槛,到纯瑞脊的养鸡场去碰运气那时候的身份,中间有一条深不可测的社会鸿沟,把它们隔断。
[1] 杰克是约翰的亲昵叫法。英国习惯,称呼爵士时,只单提名,或姓名同提,不能单提姓。又英国习惯,多父子、祖孙同名,所以后面有“好些代约翰爵士”的话。
[2] 《纪功寺谱》记载当时跟随威廉到英国那些诺曼贵族的姓氏,编于十五世纪。
[3] 威廉(一〇二七—一〇八七),本为法国西北部诺曼底公爵,一〇六六年打败英国人,做了英国国王。
[4] 欧美人最重侧影,其风始于古代希腊、罗马,其时铸于钱币上之人头像,皆为侧影。德伯实有其人,详见赫钦氏的《多塞特郡志》。哈代本书所写,皆有根据。下文称爱错玛征服格拉摩根郡,亦皆为史实。
[5] 采邑为封建时国王分封给有功者的土地,约相当于一区的大小。受封者一人可兼数个或数十个采邑。
[6] 司蒂芬,英国国王(一一三五—一一五四)。
[7] 《度支档册》是英国财政部的大档案,包含郡长及每年财政状况报告等,记载各郡赋贡甚详,始于英王亨利第二(一一五四—一一八九)时,终于一八三四年。
[8] 约翰,英国国王(一一九九—一二一六)。
[9] 僧兵团,本来是慈善机关,始于十一世纪在耶路撒冷设立的医院,专救护朝圣香客。发达后采用军事组织形式,成为基督教东方势力之中坚。一七九九年以后,渐被消灭。
[10] 爱德华第二,英国国王(一三〇七—一三二七)。
[11] 威斯敏斯特,伦敦地区,为英国议会所在地。
[12] 大议会,为现在英国议会之前身,当时参加这种会的,为教会中要人及诸侯。爱德华第二在位时,开会的次数渐多,唯多数在约克,在威斯敏斯特开会的仅一三〇四年、一三一〇年和一三一一年各一次。
[13] 奥里佛·克伦威尔,英国共和时期执政(一六五三—一六五八)。
[14] 查理第二,英国国王(一六六〇—一六八五)。
[15] 御橡爵士,爵士之一级。查理第二未即位时,于一六五一年战败逃亡,曾藏在希罗普郡巴索白地方的橡树中,得免被俘,所以就叫那棵树是御橡。一六六〇年王政复辟后,为纪念这件事创设了这一级武士。
[16] 从男爵,英国封建贵族爵位第六级,在男爵之下。
[17] 英国公路法,车上须涂写车主人姓名。
[18] 古调羹和古印,英国习惯,这一类东西,用以传家。
[19] 在英国坟上刻像,起于十二世纪。培白是一个半岛,在多塞特郡东南部,那儿所产的石头,除了做大教堂的石柱以外,又做洗礼盆、雕像等。
[20] “一世之雄,而今安在。”意译。原文见《旧约·撒母耳记下》第一章第十九节。旧译“大英雄何竟死亡”。
[21] 小房儿,原文cottage。英国农村,mansion和cottage之分,主要为规模之大小。cottage之顶,或覆以草,或覆以石板,或覆以瓦,各视其当地所产之物而定。故cottage不能一概译以“草房”,更不能译以“茅屋”。但可译“村舍”。
[22] 英国中古时代习俗,贵人死后,尸体先装在金匮里,罩以橡木棺材,外面再罩以铅棺材,葬时再加石椁。至少民间传说如此。
[23] 纳金,英容量名,等于四分之一品脱。
[24] 游行会,原文club-walking,英国方言,意为互助团体每年举行的联欢会。绕区游行是游行会的仪式之一。
[25] 围篱,树篱,篱路,英国习惯,田园草场都有树篱、垣墙界断,而用树篱的时候更多。树篱,即在地边种上灌木或小树,经过修剪编结,作成藩篱。在英国中部和南部的乡村风景上,成了一种特点。两旁有树篱的路叫作篱路。
[26] 田地,原文field,本包括庄稼地和草场。
[27] 中景是在一幅图画里或风景上介乎背景和前景之间的那一部分。
[28] 亨利第三,英国国王(一二〇七—一二七二)。塔姆·德·拉·林得,亨利第三时布莱苑的苑长,是一个爵士。英国从前有苑囿法,禁止在林苑内逐猎,重者甚至处死刑。塔姆·德·拉·林得受罚实有其事。
[29] 橡树有乔木,有灌木,乔木橡树有林中之王之称。此处橡树则属灌木一类,有时砍伐,用作薪材。
[30] 五朔节舞,英国风俗,五月一日是五朔节,青年男女奏乐吹号,采取树枝、野花,装饰门窗。在草地上竖立五朔柱,围柱跳舞,并选举五朔后。此风古时极盛,直到晚近,在穷乡僻壤,还有举行的。
[31] 司瑞神节,司瑞,古罗马司百谷的女神,罗马人每年四月十九日纪念她。
[32] 英国结社之一种,会员交纳会费,做会员们养生、送葬、老病残废的保险金。
[33] 旧历,纪元前四六年创始于裘利厄·恺撒。纪元后一五八二年,教皇格来高第十三另创新历。
[34] 古时罗马的青年,到了五月一日那一天,都跑到田野里去,唱歌跳舞,纪念花神馥罗拉。
[35] 哈代认为,古代希腊罗马时期,人们对于人生是热烈的,现代的人则不然。此意特见于其《还乡》第三卷第一章,又见于《无名的裘德》等处。
[36] 乔治时代,英国国王叫乔治的有五个,即所谓汉诺威王室。此处指乔治第三和乔治第四等而言,当一七六〇和一八三〇年之间。《德伯家的苔丝》于一八九一年出版,在维多利亚时代。
[37] “毫无喜乐的那些年日”,见《旧约·传道书》第十二章第一节。
[38] 比较哈代的诗《勾魄引魂的女人》,“没有别个勾魄引魂的女人,能比这个女人更勾魄引魂。有的有花朵一般的嘴唇;有的有朗月一般的眼神;有的有音乐一般的嗓音,用颤袅袅之语,慰饥渴之心。但是这种种天赋集于一身,除了我所知的她,还有何人?”
[39] 哈代一八八八年七月的日记:“想到享乐的决心。这种情况,从一切事物上——从树上的一片树叶到跳舞会上有爵位的贵夫人,都可看到。……这种享乐决心的成功,可以说连在超人的困难中都能做到。好像壅塞的水,有缝就往外涌。……因此千千万万人中,几难找到一个,心里没有一个太阳的。”比较英国十七世纪文人布朗在《论骨灰葬》第五章里所说,“生命是纯青的火焰,我们之所以生,因我们体内有一个不可得见的太阳在。”
[40] 据英国语音学家琼斯诸人的说法,英国的标准语音(他不主张用“标准”的说法,而叫这种音是received speech)是英国南部受过公立寄宿学校教育的人所讲的那一种。小学教员的职责之一,就是矫正学生的方言。说方言的孩子们,在公立寄宿学校寄宿求学的,方言容易改,在不寄宿的乡村小学里的,则较差。
[41] 英文元音二十一个,其中可用“ur”代表的那一个,多在非重音的地方,说标准音的人念来,最为轻微含糊,但是乡间有些地方,却把这个音读得和其余那二十个元音一样地重。
[42] 无拘无束、不郎不秀,原文uncribbed,uncabined,反用莎士比亚的《麦克白》第三幕第十四场第二十四行,“I am cabin’d,cribb’d,confined,bound…”。拜伦在《查尔德·哈洛德游记》第四章第一二七节第六行,也有“cabined,cribbed,confined”之语。
[43] 白衣节,基督教会重要节日之一,复活节后第五十天举行。英国法律规定白衣节星期一,一律休假。暑假也从这时开始。
[44] 《不可知论驳正》,“不可知论”始于一八六九年英国科学家赫胥黎,大意是,科学能证明的现象,方可相信,无法证明的理论,像死后的世界、世界的创造者等,不能知道。因为从达尔文的《物种起源》于一八五九年问世后,《旧约·创世记》里说的上帝创造天地万物那类话,大受影响,所以教会僧侣,对进化论大起反抗,有把科学家处以破门罪的提议,所以赫胥黎创“不可知论”。至于《不可知论驳正》的作者,则不详,因这类书的作者多不具名。
[45] 英国人重门阀血统,尤重诺曼血统。一〇六六年跟诺曼底公爵威廉从征有功的人,都在英国受封,他们的后裔,有世世相继的,在英国贵族中,年代最久。
[46] 维多利亚,英国女王(一八三七—一九〇一在位),她这一朝,是英国资本主义最发达的时期。国会数经改革之后,富商大贾,多一变而为贵人,乡绅旧阀,反多失势,政权落于资产阶级之手。
[47] 《花牛曲》是英国一首民歌,曲文有两种:兑芬曲文和约克曲文,这里所引为兑芬曲文。
[48] 丘比特,原文为Cubit,为Cupid之误。罗马神话,丘比特是爱之女神维纳斯之子,司人间爱情。他的像通常总是一个丰满可爱的婴孩,全身裸露。
[49] 国家学校,十九世纪初年,英人白勒组织了国家贫民国教教育促进会,促成了许多按英国国教宗旨办的学校,后来这个会的会名缩为国家会,他们所设的学校就叫作“国家学校”,受政府补助。
[50] 第六级是英国小学一般成绩的最高级。
[51] 这都是德北太太把人名说错。
[52] 中古武士戴盔穿甲,有徽志,用来分别敌友。在盔上的是盔饰,在别的地方做盾形的是盾徽,后来渐渐固定,后世用以表明贵族家世出身。
[53] 查理老圣人是德北太太对于英王查理第二的叫法,因为查理第二时,他们家封过爵士,那查理自然是一个好人,所以加以“老圣人”的称号。
[54] 一八六〇年,英政府公布《教育法典》。一八六二年,教育副委员长洛欧将“视成绩给予补助费法”定为规章,修正《教育法典》公布之,在历史上叫作《新教育法典》。
[55] 詹姆士时代,指英王詹姆士第一在位时期(一六〇三—一六二五),与维多利亚时代(一八三七—一九〇一)中间相差约二百年。
[56] 这种思想屡见哈代诗中,如《与丐者之胎儿》里说:“如我能使胎中婴儿耳闻目见,那在人世尚未对你展现以前,如果你或生或死有自选之权,我要尽我所知把有生之情讲遍,并问你,这样的人生是否能入选?”又如《为城市儿童募捐演剧闭幕词》里说:“路已拥挤不通,仍使投身其中,不问本人愿意与否,强使出生,如果出生可由自己选择,或生或否,谁能说,他们对这种酷刑,会永忍受?他们对于命运之神会有任何乞求?”又诗《与C. F. N.》:“美丽的凯萝琳啊,我不知道,你觉得活在世上,是坏是好?你当初要下世为人,还是不要?”
[57] 说过“自然的神圣计划”的诗人,指威廉·渥兹维斯(一七七〇—一八五〇)而言。“自然的神圣计划”一语,出于他的诗《早春作》。
[58] 这是以用胶粘鸟羽捕鸟为喻。
[59] 路旁树篱夹路者谓之篱路。乡村房屋或不临街,而房外树篱临街,且马恩赫村(即马勒村之底本)里,有些地方,房与房之间,有时隔着很大的空地,两旁是树篱夹路,所以它的街道,也可以说是篱路。哈代短篇小说《心迷意惑的牧师》第四章,说到同样情况而较详。
[60] 最初有时计的时候,时计上只有一个针,只表示钟点,不能表示分秒。哈代短篇小说《公爵二次出现》及其诗《预兆》,都说到一个针的钟。
[61] 卖酒执照,英国卖酒,条例很复杂,这儿说的有两种执照,一为卖酒的执照,卖的酒不能在店里喝。一为卖座的执照,则可在本店里喝。后者也可叫作“全副执照”。
[62] 玻里尼西亚群岛,为太平洋群岛中之一部分,星罗棋布,在地图上看来,仿佛渣滓。
[63] 《旧约·箴言》第二十一章第九节:“宁可住在房顶的角上,不在宽阔的房屋与争吵的妇人同住。”
[64] 所罗门,大约纪元前十世纪时的以色列国王。后人对于他的智慧,尤其对于他的财富,赞颂备至,在叙说他的事迹时,用了许多篇幅描述他在耶路撒冷建筑的庙宇如何宏伟壮丽。见《旧约·列王纪上》第五章至第八章,特别是第七章。
[65] 《教义问答》,把基督教义简单总括,用问答方式,教给儿童,以备在儿童举行坚信礼时,牧师逐条问,儿童逐条答。
[66] 英人男服,十九世纪以后,以黑为尚。同时穷人平时买不起好衣服,只遇丧事,可多花些钱,置一套衣服,而丧服也是黑色的,因此黑衣服和好衣服便变成一回事了。
[67] 啤酒原料,以大麦为主,主要经水浸、出芽、烘干等程序。“青绿的麦芽”,原文green malt,为多塞特郡方言,意为“浸过四十八小时,开始出芽之麦粒”,此处指未成熟。这一句全句,有人解释为未婚受孕之意。
[68] 英国的教堂,通常东西向,门在西,神坛或圣餐台在东,因耶稣为东方人,其墓亦在东方。但教堂座位,却不一定正对神坛,故遇诵读《信经》时,须转身向东。又英国国教做礼拜,下跪都有一定规定,均见《公祷书》。
[69] 伦敦在马勒村东方偏北。汤泉,英国索默塞特郡最大的城市,在马勒村西北。
[70] 杰奇,杰克的昵称。
[71] 此句意译。原文make an artificial morning,比较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一幕第一场第一二六行,make himself an artificial night。
[72] 英国西南部村舍,从前房顶多覆以草。此处之“厚草覆盖”,指草房顶而言。
[73] 山顶高处,多为古代堡垒。堡垒用四外之土筑成,故垒起而壕亦出。此类古迹多至今尚存。
[74] 哈代在他一八八九年四月七日的日记里说:“这个行星(地球)不供给高级生存之物(人类)的幸福之资——这是一种令人悲痛的事实。别的行星也许供给……”
[75] 亚北为亚伯拉罕的昵称。
[76] 英国公路法,路上车马,靠左边走,美国及欧洲大陆各国,则靠右边走。
[77] 英国习惯,马肉是喂猫用的。
[78] 篱边台阶是用木板做成的一种台阶,安在树篱或者别的围栅上,只能让人走过,却不能让牲畜走过。
[79] 三级颜色,红、蓝、黄为一级颜色,由两种一级合成者为二级,由两种二级合成者为三级。
[80] 听天由命,原文Waiter on Providence,由Wait on the Lord和Wait on God而来,屡见《圣经》,如《诗篇》第二十七篇第十四节,第三十七篇第三十四节等处。
[81] 这种车路,是上房正门和大栅栏门之间的车路。
[82] 祖依德是古代不列颠人的僧侣兼术士,掌管一切宗教的事。寄生草常寄生于苹果树上,寄生于橡树上者极少,故特别贵重。祖依德举行仪式,都在橡树林子里,对于橡树和橡树上的寄生草,都特别地敬畏。
[83] “安逸小教堂”是一种属于母教堂的小教堂,如教区太大,路远之教民不能上母教堂,则建这种教堂以安置之。
[84] 此即所谓花园帐篷,多以帆布为之,上有红或绿色之条纹。
[85] 原姓Stoke,在英国北方方言中为呆汉、傻瓜之意,或亦与stoker(火夫)、stoke(添火)有关。总之,其字读来颇为生硬。译文稍改原音,与“死拖”谐音。
[86] 莎士比亚的《爱的徒劳》第三幕第三场第十五至十六行,“一个人的漂亮面孔是运气所赐,但是会写字、会念书,却是与生俱来的。”这儿是套用。
[87] 这是哈代的主导思想之一,更多见于他的诗中,如《打击挫折》《有目无珠》《哲学狂想》等。他叫这种情况是“未能完成的意愿”。这些诗不能遍举,兹引《打击挫折》中的一段以示意:“你看,大地之母——创造自然的大自然,被她那不忠实的主人,作践蹂躏;她的希望,被他那腌臜的双手摧残;她热情勃勃,计划使万物开花呈艳,但这计划,却遭到中断;她本要,铸造一个完美无疵的模范,但出现的,却只有疾患;她本要染一片色彩,神光陆离灿烂,但出现的,却只有污点;她想要的时光,本是天朗气清、日丽风暖,但代它的,却只有霜冷雪寒;她创造的肉体,本是晶莹无瑕、使人迷恋,却变得疮痍遍体,丑恶不堪。”“整体”和“两半”的说法,也见于他的短篇小说《哈得克姆的故事》。
[88] 玫瑰花扎了,是不祥之兆,赛木尔·楚在他的《哈代评传》里说:“哈代年轻的时候,维塞司还保存了许多迷信风俗,直到现在,还未全绝。预示吉凶先兆,为乡人永远留意之事。钥折镜碎,为可怕凶兆。左耳鸣或喜鹊见,是要发生杀人案。苔丝叫玫瑰花扎了,便很不安。”
[89] 狗车,车之一种,二轮或四轮,车身小而轻便,本为载猎人或猎狗之用而设计的,故名。
[90] 围墙,原文hedge,在此处非普通树篱,而是方言里的说法,指大石或草皮所砌之围墙而言,故可攀登其顶。
[91] 东西横卧,教堂建筑多为东西向,以便人们祈祷,面向东方(参看第58页注[1]),故死人埋葬,亦东西横卧。葬的方向,又有荣辱之分:东西向光荣,南北则表示耻辱、忏悔等。
[92] 邸册保产人,英国法律名词。这种保产人的土地房屋租权,凭过去习惯取得,以采邑地主宅第中所存的旧日档案、簿册为依据。
[93] 坚信礼,英国教会仪式,因幼儿行洗礼时年幼,宗教方面一切由教父教母负责,所以儿童十四五岁的时候,要行坚信礼,算是儿童自己对宗教负责,自己懂得教义了。行坚信礼的儿童,由各区牧师或副牧师,带到主教面前,由主教把手放在一个一个儿童的头上,给他们祝福。
[94] 石碑上不耐烦的女神,原文Im-patience on a monument,系由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里第二幕第四场第一一六行Patience on a monument(石碑上的忍耐女神)变来。
[95] 拙老婆,原文bully,是bullfinch的方言。“拙老婆”是“灰鸴”的方言。
[96] 《你把那嘴唇挪开》,歌曲名,歌词全文见汤姆斯·培绥的《英国古诗歌钩沉》,头一段也见于莎士比亚的《一报还一报》第四幕第一场开始处。歌里要求对方还吻,但这儿亚雷·德伯吹的是歌的调子,并非歌词,所以说他的用意,苔丝不懂。歌谱见亥屯的《英国歌曲集》。
[97] 区上给的救济金,英国有贫民法,全国划为若干贫民法区,各区自行赈济贫民。
[98] 泥炭,一种炭化植物,英国乡间用作燃料。
[99] 林神,见希腊罗马神话,形如人,唯脚与腿似山羊,头上有短角,全身被厚毛。侍从酒神,在酒神节中他们以乱跳乱舞出名。仙女,见希腊罗马神话,数目甚多,掌管山林、河流、泉源、海洋等地。盘恩,见希腊神话,为牧神,喜跳舞音乐,常导诸仙女共舞。随林,见希腊神话,亦为仙女,为盘恩所逐,逃于河畔,因自祈祷,遂变芦苇。娄提、蒲来,见希腊罗马神话,前者是一个仙女,为后者所逐,逃亡而化为一种树。
[100] 随林尼,见希腊罗马神话,为酒神之师,最好喝酒,尝酒醉迷途。
[101] 云柱,见《旧约·出埃及记》第十三章第二十一节及第三十三章第九节,又见《尼希米记》第九章第十二节和《诗篇》第九十九篇第七节等处:“日间,耶和华在云柱中领他们的路”。
[102] 过去夫妻一同跳舞是例外,按照普通的规矩,夫妻不能做舞伴。
[103] 蒲拉遂提,古希腊大雕刻家,生于公元前三九〇年左右,雅典人,为飞地阿思后各雕刻派别中的领袖之一。其作品能以表现形体之美胜。其最精妙的作品为阿芙罗狄蒂(即爱神)像。
[104] 女人生小胡子,是女人兼有男性特征者。
[105] 从锅里掉到火里,英国成语,越来越糟的意思。
[106] 苔绥为苔丝的昵称。
[107] 提斯比人,指预言家以利亚而言。他的事迹见《旧约·列王纪上》第十七章及《列王纪下》第九章等处。《列王纪上》第十八章第二十七节:“到了正午,以利亚嬉笑他们,说,大声求告吧,因为他是神。他或默想,或走到一边,或行路,或睡觉,你们当叫醒他。”
[108] 见《旧约·出埃及记》第二十章第五节:“我耶和华,你的神,是忌邪的神。恨我的,我必追讨他的罪,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爱我、守我诫命的,我必向他们发慈爱,直到千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