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忆
小桥，流水，人家，这般清新宁静是从眼前这城的骨子里传出来的，好似又被满天的淡雾锁死在这江南一城中，姑苏城吝啬着这人间绝色。到处是桥，五步一登，十步一跨，谁也不清一路上经过多少座桥，卧于运河与澹台湖之间，桥长有长有短，桥洞几十个个，就像一条条长长的玉带，平缓地飘浮在宽阔的水面上，穿过一片又一片的人家。
清秋晚霞下的姑苏城水汽朦胧，氤氲不止，傍水人家，绿树掩映。水巷女子在河旁浣衣，一杵起落声音远远传来，慢了半个节拍，如空谷回音，使人恍如隔世。看有姑娘上桥来了，对襟小衫几尽是丝绸，潇潇洒洒。琵琶声在城中四处扣盘得雅致古朴，一级级石阶，风情万种，还有挽满篮沾露香花的卖花姑娘，大桥走来，空气中飘流这一路的花香，你看，淡雾中、小桥上的城镇风情是如此的美……
这里便是姑苏城，“山有扶苏，姑胥水乡“的姑苏城，那一城半江南的水乡之城……
秋风吹尽旧庭柯，黄叶丹枫客里过……
姑苏城水路上氤氲之息浓厚，一艘艘乌篷船匍匐在水……
…………
…………
江南的一处小镇，一处院子里，到处挂着小彩灯和福纸，人们进进出出，偶尔有呼呵叫唤声传出，时不时又有孩子的笑声伴随着打闹的声音，还有锅碗瓢盆，搭着麻将碰撞的声音，各种声音混成一片，好像又并不杂乱。
人们各有各的事儿干，闲下来的几个男人围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打牌，或是穿着围裙的妇女三三两两聚一起一边忙活，一边聊着里短家长，一群孩子在房前屋后四处穿梭打闹。
大人小孩们此时显得十分快乐，但有一个男孩却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很安静地坐着，与周围的热闹气氛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叫苏天洛，昨天刚过了六岁生日。说是他的六岁生日，不过就是妈妈给他煮了三个鸡蛋庆祝而已。
苏天洛很不喜欢这里，太令他烦躁了，就好像有无数蚊虫在他的耳朵嗡嗡乱叫，惹得他心烦意乱。
很不喜欢这里，想回家。
于是他跑到母亲身旁，轻轻扯了扯正在忙活的母亲的衣角。
“娘，我想回家了。”
“滚一边去玩，没看到我空不下来的嘛”
女人很不耐烦地丢下一句话，手里又继续忙活起来
…………
“哎你们听说不，青儿和才耍起滴那个男朋友又分了。”
“哎呀，这才耍起几天嘛，啷个又分起了哦。”
“现在些年轻娃儿啊，今天耍一个明天耍一个，放荡的很嘛，也不晓得脑壳里是哪么想的嘛。”
“就是，那个狗子屋儿领回来那个女朋友，都是第四个了，一年换个一样……”
院中四处响起妇人们聊家长里短。
…………
苏天洛很失落，犹豫了一下，又向他父亲那里走去，
“得，我要回去。”
“闹哪样诶？要回去你个人回去，整天事情多的很！”
父亲也丢下一句话，目光又移到手上的麻将上。
对于这些奇怪的要求，他只当是小孩子的淘气，并不放在心上。很显然，还是麻将对男人更有吸引力。
苏天洛没有地方去了，他失落极，低着头，独自坐到大门口的石台阶上，手里摆弄着几根不知刚从哪里摘的小草，他知道，被父母领到这里后，他很长时间都没法再回去了。
苏天洛眼中满是失望。
过一会儿，苏天洛玩的无聊，他停了下来，顿了顿，又把目光移向了小河后的山林。
那里……他还没有去过。
那里，看上去雾有些浓，听老家的人说那里有老虎，会吃人肉的。他倒是不怎么相信，世上真的有老虎吗，还是大人随便编的，都是大人说来唬人的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透过淡雾，走进了那片山林，从房子背后的一条小路蜿蜒前行。
走到一半，却没了路。
或者说，到处都是路。
他停了一会儿，却没见什么新奇的东西。朝后往去，只能透过淡雾，隐隐约约看到小城中一座座黑色的屋顶。
心里突生一丝恐惧，苏天洛突然停下了脚步，但随即被好奇压抑下去。
毕竟孩子的心中，恐惧是无相的，不如好奇那么实体化，那么强烈，或者说，年少的苏天洛对恐惧还没有清晰的概念。
他就是执拗地想要到那里去，去一探深处的模样，到底有没有老虎吗，或是一片荒芜。
没有大人注意到他的消失，对沉浸在节日欢愉中的大人来说，高涨的兴致是更加有影响力的，孩子们仍旧四处跑来跑去，欢笑声，大闹声四起，多一个少一个无妨，对孩子来说，有人玩就行。
欢声笑语从苏天洛身后传来，随着更多鞋印出现在泥土上，声音越来越远，渐渐没了动静，残光余火不定，恍惚着前方深晦的路……
他愣了愣，继续朝前面走去，脚下的路铺满了一层淡淡的水渍，还有些湿润的泥土，滑滑的，黏黏的，走的有些艰难。
总算是到了小林深处，却还是让他失望了。
山顶除了雾什么也看不到，除了林子就是空地，没有一点新奇，所谓的老虎更是像个谎言。
“啊……”
突然一声刺耳的叫声，惊醒了沉闷的深林，几片树叶落地，苏天洛也被叫声吓了一跳。
他本是在看四处高高的大树被水浸润，时不时有水珠从树枝上啪嗒啪嗒低落在地。
突然，听到了叫声，他即刻便是站了起来，迅速扫描了一圈四周，却是没有发现声音的主人。
“听错了吗？”
苏天洛还没来得及在心中疑惑这声音的源头，又是一阵呼喊声从林中想起，打断了苏天洛的思绪
“救命！爸爸。”
“救我！”
“爸爸！”
几声尖尖的呼喊，再次冲破黑夜的诅咒。
有人！
苏天洛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下已经开始行动，顺着声音。
自己为什么会那样着急，他也不清楚，可他从来没有跑的这样快过。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人！
什么白骨精，僵尸之类的他一点也没有记起来。
声音却忽然停了。
苏天洛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四周大同小异的景物，他的心里一紧，手心直冒汗。
人还是没看到，只是，他好像认不得路了。
他想喊，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短短唔唔了两声，还是没发出声响。
突然，一只粉嫩小手出现在他眼前，上面系着一根红绳，紧紧躲在一棵小树后。
苏天洛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去，脚下就是一个小泥坑，再下去一点便是一处大水坑了。
他看到了一张女孩的脸。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扎着马尾辫，年龄与他相妨。
那个女孩感觉到了有人在上面，猛然抬起头来，正巧和一个男孩四目相对。她好像看到了童话故事里的白马王子，总是在危险的时候出现在公主身边。
“我叫苏天洛，你呢。”
远处城里的灯光透过树林，射到苏天洛的手里，洒到女孩白色的裙子上。
“我叫上官冰煜。”
“上官冰煜？这个名字好奇怪啊。”
“啊！有什么奇怪了？”
“我见过三个字的，也见过二个字的，还从来没听说过四个字的呢名字”
“那是你见识短。”
“啥是见识？”
“啊，你连见识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娘没教过我。”
“娘是什么啊？”
“娘就是娘嘛”
“没听过”
“难道你没有娘吗？”
“娘到底是什么嘛？”
“娘不是什么，娘就是娘！”男孩有些气恼。
“但我不知道娘是谁啊。”女孩的眼角闪烁着几滴泪珠。
男孩心里意识到了什么，又坐到女孩身边
“娘就是生下我的那个人，我最爱的那个人”
“妈妈？”
“妈妈是谁。”
“妈妈就是我最爱的那个人呐。”
“哦。”
男孩若有所思
“哦，我明白了，原来妈妈就是娘”
“对，是一个东西。”
男孩和女孩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像冬日的阳光一样灿烂。
他们成了好朋友。
然后在黑夜下的山林里奔跑，脚步声搭配着欢乐声，小脚丫在松润的枯叶上留下点点痕迹，很快又被偶尔飘下来的几张落叶掩盖。
夜至三更，城中灯火渐渐褪去时，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出了独属于他们二人的游乐场。
一起挨了一顿骂，不过谁也没有哭出来，即便泪花在眼角闪烁。
一切都只是像一场梦一样，发生在两个人朦胧的童年，又好像从来没有在身边发生过，只是女孩左手上留下了的一条长长的伤疤，像一根藤条刻进左手里，提醒着她，那个男孩曾出现她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