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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执将傅佳辞形容成“说谎高手”,江岷对此不置可否。
她是满口胡话,从不肯说真话,不肯流露真心。
可在赵安阳的事情上,他相信傅佳辞没有骗人。
他相信她。
江岷正欲对陈执说些什么,傅佳辞在他开口前一刻出现。
她若无其事地坐下,见自己茶杯未续茶,便问江岷:“怎么没给我倒茶?”
江岷没抬头,“喝太多茶会影响睡眠。”
“是吗?早知道我不喝那么多了。”
她正视着陈执,微笑问:“陈律师怀疑我说谎?”
陈执的脸色变得很僵硬。
他和江岷都立刻意识到,刚才那些话,傅佳辞她听到了。
傅佳辞仍是保持着冷静的态度,对陈执说道:“我可以发誓我没有参与过任何一桩诈骗案。当然,信不信在于你自己的判断。不过我相信陈律师阅人无数,不至于分不清真话和假话。”
她的声音底气十足,坦坦荡荡。
她没有犯过错,她有勇气光明正大地面对别人的误解。
傅佳辞的勇敢,让那些人的偏见,显得格外苍白。
陈执被傅佳辞直截了当地戳穿心思,他尴尬地扶了扶眼镜框,说:“我自然相信傅小姐,这些问题只是正常流程。”
“既然是正常流程,为什么不当着我的面说?而是要说给江岷?”
傅佳辞得饶人处不饶人,陈执见识到她的厉害,解释说:“我和江岷认识十几年了,私下聊聊而已。”
江岷低头,他的视线,正好落在傅佳辞攥成拳的手背上,洁白手背上凸起青色的筋脉。
她是在装厉害。
江岷倏地拽着傅佳辞一起站起来。
“既然该问的都问完了,今天到此为止。”
陈执尴尬地揉了揉鼻子,说:“我会在最快时间内起草完委托书。”
江岷朝陈执伸出手,脸上有一丝讽刺的笑:“陈执,谢谢你。”
明明江岷是找人办事的那一方,但他身上却又很强的压迫感,陈执承担不住他说的“谢谢”。
陈执同江岷握手,说:“既然我接了这桩案子,便会全力以赴。”
陈执去开车,江岷和傅佳辞还留在茶室里。
江岷问:“还喝茶么?”
“不喝,我不懂茶道,只能喝出苦味。”
江岷没察觉,他自己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
“我也只能喝出苦味,回家吧。”
江岷边穿外套边向外走去,傅佳辞跟随其后。
她察觉到了江岷正在迁就她。
傅佳辞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欣慰,可是内心的温暖是无法隐藏的。
冷风吹在她脸上,她觉得那冷风和阳光一样暖和。
傅佳辞追上江岷,问道:“你是不是跟你后爸说我坏话了?要不然他怎么会认为我是骗子?”
江岷低下头看她,说:“想知道?”。
想知道,想知道,好奇死了。
可她嘴硬:“不想知道。”
傅佳辞只顾着和江岷玩闹,忘看马路对面的红灯,她直接走向斑马线,一辆黑色轿车从道路右侧冲出来,向她直行而来。
一股强大、蛮横的力量勾住傅佳辞的腰,把她从斑马线上拉回来。
傅佳辞猛然撞进江岷怀抱,她来不及去想方才发生的一切,她脑海里,全是江岷身上的味道。
江岷的身上有清淡的洗衣粉香味,她身上也有同样的味道。
江岷低头望着贴在他怀里的傅佳辞:“站稳了么?”
脚站稳了,心却晃了。
傅佳辞经历刚才一遭猛烈撞击,头发乱了,碎发贴在脸上,挡住了她的视线。
江岷挑起傅佳辞脸上那一缕碎发,帮她别到耳后。
马路上车来车往的声音澎湃,傅佳辞却什么也听不见,她只听到自己的心在跳。
她嘴巴抿得很紧,表情耐人寻味地看向江岷。
她可真是一点都看不透江岷,到底是喜欢她,还是因为认为她是随便的女人,所以对她暧昧?
傅佳辞想到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莫名烦躁。
于是退开一步,双手抱在胸前,用自我防御的姿态对江岷说:“男女授受不亲,碰了就会怀孕。”
江岷皱眉:“你胡说什么。”
“便宜都让你占了。”
江岷明白了,傅佳辞就没有讲道理的打算。
他没有立即和傅佳辞就这个问题展开讨论,而是沉默地走到公交站前,等周围无人了,他才问:“是因为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哪天晚上啊。”
“……你穿我衣服,想跟我上床那天。”
江岷知道他如果不说得直接一点,根本堵不住傅佳辞的嘴巴。
果然,傅佳辞憋得脸红:“别在外面说这种有伤风化的事。”
江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有些事发生一次就够了。”
傅佳辞心中一阵委屈,好像是她倒贴他,追着他求欢似的。
她靠在公交站牌上,斜挑着眼睛,“发生一次关系就够了的话,为什么你还留着在青溪那晚拍的照片?”
江岷迅速意识到:“你翻过我书柜?”
傅佳辞倒是敢作敢当,毫不心虚道:“是,怎么了?你叫我去卧室帮你找书的,我随手翻,结果翻到了当初你从我那里拿走的相机。”
怕江岷尴尬,她故作不在意地说:“除了相机,还有里面那张照片,你书柜里没有其它不可见人的东西了。”
江岷的私人空间很干净,像一张白纸,而那台被藏在书柜暗格里的抽屉,是这张白纸上,唯一的不和谐。
江岷扶了下眼镜,掩饰住眼里的动摇,“反正你长得也还看得过去,不是吗?”
看得过去……
管它什么照片,管她的心如何跳动,傅佳辞的脑海里只剩这四个字了。
看得过去?
只是看得过去?
她的美丽,是她最重要的人格,是她的灵魂。
江岷此言,无疑是在侮辱她。
傅佳辞试图雄辩:“漂亮就是漂亮,什么叫看得过去?”
江岷更直白了:“也就是中人之姿。”
“中人之姿”这四个字说出来,傅佳辞简直要晕厥过去了。
她一直都认为江岷收留她,是因为她的美貌起作用呢。
原来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中人之姿啊。
傅佳辞反击:“你难道不知道你每天冷着脸很吓人吗?你哪有资格来指责我。”
江岷见她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到外貌问题上,暗自松了口气,可算是把相机的事给糊弄过去了。
傅佳辞,精明是精明,糊弄也是好糊弄。
她永远只有两种极端状态。
公交从左侧行驶过来,江岷先一步上了公交。
傅佳辞还在气愤江岷对自己外貌的诋毁,眼看公交门要关上,江岷一把拽起她的肩膀,将她拖上公交。
周末的公交很拥挤,他们被迫面对面贴在一起。
傅佳辞不穿高跟鞋的时候,视线正好和江岷的喉咙平齐。
她近距离地看到江岷的喉结,那凸出的一块,正在轻轻颤抖。
他的喉结很奇特。
江岷是个从不喜形于色的人,你只能从他微微抖动的喉结看出他的情绪。
傅佳辞想伸手去摸摸它,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手已经不听使唤送了出去。
她正摸到江岷喉结时,江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傅佳辞立马条件反射缩回自己的手。
还好江岷的视线一直落在远处,他没有看到她色迷心窍的动作。
太近了,近到她能感受到江岷身上散发的热气,近到她能数的清江岷下巴上微微冒起的胡渣。
她听得到他吞咽的声音。
其实江岷吧,近看有些不一样。
你靠近他,才看得到他身上的不完美。
他也和其它男生一样会频繁地长胡子,有时候头发也会乱糟糟的。
他不纤弱,不友好,不谦虚。
只是大多数的时候,都无法靠近他,所以看到的只有完美的表象。
江岷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一手握着吊环,另一只胳膊被傅佳辞抓着,分不出手去找手机。
“傅佳辞。”
他的声音从傅佳辞头顶上方传来。
公交车上人声沸腾,江岷一开口,就仿佛有一道墙,把她和其他人隔开了。
她和他在人群中,有他们自己小小一方世界。
“我在。”
“帮我拿下手机,在左侧口袋里。”
傅佳辞伸出左手去江岷的衣服口袋里找手机,她摸索了好半天,没有找到。
江岷抿了抿唇,提醒她:“是左侧口袋。”
她意识到自己摸错地方了。
是江岷的左侧,应该是她的右侧。
她一边给他掏手机,一边说:“我平时没这么蠢。”
“那为什么今天这么蠢?”
她从他声音里听到了一丝揶揄。
“公交太挤了,我大脑缺氧,没有力气思考。“
江岷笑了笑,说:“我也有些缺氧。”
公交车到站停下,车上下去了一波人,空间宽阔许多,傅佳辞窜到一个老头身旁站着,她和江岷面对面,目光交替上,傅佳辞闪躲开了。
又到一站,公交上涌入新一波乘客。
傅佳辞和老头站得太近,实在受不了他身上的气味,她被人群挤来挤去,后背贴上一个柔软的怀抱,一只手臂横过她身前,将她身体稳住。
傅佳辞低头看着贴在她胃部的那只手,指节分明,手背青筋起伏,很有力量感。
她凝视着江岷手背青色的筋脉,睫毛颤动着。
“谁的电话?”
“郑教授,学校里的事,没什么重要的。”
郑教授跟他谈保送的事,试图说服他找他做导师。
江岷对自己的未来,早有了安排,只是随便敷衍过去。
傅佳辞发现,江岷从不跟她说学校里的事,是怕她听不懂吗?
听着江岷的呼吸声,她渐渐犯困。
路上堵车,离回去至少还有半个小时。
傅佳辞的眼睛越来越疲惫,她的脑袋向右一垂,直接撞到江岷的胳膊上。
江岷那只放在她身前的手,扣住了她的肩膀,用一个绝对保护的姿势把傅佳辞护在了怀里。
傅佳辞枕着他的手臂,模糊睡过去了。
公交车走走停停,傅佳辞没能睡太久就醒来了。
她见公交还在刚才那条路上,变得烦躁起来,抱怨说:“早知道走回去了。”
江岷说:“下次出来开车。”
“你有车?”
她在江岷家里住了有一段时间了,二人不说关系有多好,但至少是朝夕相处的室友,她竟然不知道江岷有车这件事。
“嗯。”
“你怎么不说呢。”
“你也没有问过我。反正你现在知道了。”
“现在知道了有什么用?还不是得挤公交回去。”
不过傅佳辞很好奇:“有车的话,今天为什么不开车出来?”
江岷想了想,说:“油价上涨,停车费也贵,开不起。”
傅佳辞清楚江岷的家庭条件很优越,但他没有铺张浪费的恶习。
对于这一点,她很欣赏。
江岷除了眼光差一点,偏执一点,烟瘾重了一点之外,其实有许多闪光点。
傅佳辞在心里默默列举他的优点,太多了,她小小的脑容量承载不下。
江岷很自律,江岷很守时,江岷很爱干净,江岷身材很好,江岷很理智,江岷是正人君子,江岷有时候还挺帅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在她需要他的时候,在她正在想着他的时候,他会及时出现。
公交终于到站,二人一前一后下车。
已经是一月了,津州未曾降雪,反倒是马路两侧的梧桐叶子金黄一片,铺满整条街。
江岷随手捡起脚下的一片树叶,在傅佳辞脸上比对了一下,她的脸比这片树叶还小。
傅佳辞不明白他的举动,心中存疑——江岷,是不是在撩拨她?
傅佳辞索性大大方方问:“我好看,还是树叶好看?”
江岷:“树叶好看。”
傅佳辞反驳:“胡说。”
江岷说得更明白:“树叶比你好看。”
梧桐叶呈红黄渐变的颜色,向夕阳被画在上面,是很美丽——但是比她傅佳辞差远了。
傅佳辞高傲踩着地上金灿灿的树叶,她绕到江岷前方,说:“这条街挺好看的,帮我拍几张照片。”
树叶的黄和老房子的砖红交错,温暖明艳的色彩让人无法将这个季节和冬天联系起来。
不等江岷同意,傅佳辞就吩咐:“拍好看一点。”
江岷拿出手机,打开拍摄,将手机镜头对准傅佳辞。
傅佳辞做过平面模特,平时也爱在镜子前自我欣赏,她很会摆姿势、抓镜头。
今天她穿着一身白色长款羽绒服,羽绒服将她从头到脚都盖得严严实实,头发扎成一个蓬松的丸子头,她只画了淡妆,从里到外都是青春无敌。
傅佳辞摆了很多姿势,做模特比想象中的累多了,她步伐疲惫、又满怀期待的跑到江岷面前:“我看看。”
江岷直接把手机递给她。
她左右滑动手机屏幕,又退回到照片列表里。
她的脸色瞬间从期待转化成愤怒:“我摆那么多姿势,你就拍了这一张?”
她少说也摆了五六个姿势,但江岷手机里只有一张照片,还是抓拍。
这张照片,正好捕捉到了她回眸的瞬间。
江岷说:“我不经常拍照。”
傅佳辞想到江岷是个万年冰山直男,便轻易原谅他的过错了。
虽然只有一张抓拍,但是水平很高,她的灵动、自由,都凝结在了他摁下快门的那一瞬间,定格在了这张照片中。
傅佳辞说:“果然,长得漂亮怎么拍都拍不坏。”
江岷淡淡评价:“是挺自恋的。”
傅佳辞:“天生丽质难自弃嘛。”
江岷把手机揣回口袋,他只笑了笑,并没有再说别的话。
他走在傅佳辞前面,傅佳辞盯着江岷的背影,她知道有一些变化正在发生。
那些变化,正在剧烈地发生着,剧烈到她无法忽视,甚至无法逃避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