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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急躁的敲门声响起。
江岷前去开门,只见傅佳辞妆容完好的站在门外。
她穿了高跟鞋,仍同江岷有身高差距。
江岷的视线微微向下,正好看到她两把刷子似的假睫毛。
“想赶回津州填报志愿?”
“你有办法么?”
傅佳辞不怀好意地说:“叫了车给你啦。”
江岷自然不信她。
傅佳辞知道自己为人不善,也不怪他不相信自己。
她指着窗户:“你自己去看看咯。”
江岷走去窗户前,一辆白色货车正停在楼下。
他问:“赵安阳找来的车?”
傅佳辞冷笑道:“他?他碰到事就会逃。他要能找来车,我名字倒着写咯。这车是我叫来的,现在高速和国道都被封了,青溪去津州还有一条小路,知道的人不多,可以走那条路。”
江岷问:“我凭什么信你?”
傅佳辞腹诽,这人戒备心也太重了。
她眼神上下晃动,打量了一番江岷:“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话罢,她的目光正好落在床上的黑色书包上。
“赵安阳还给你的两万块,你给我,我就让你上车。”
江岷也不问她要这钱做什么:“赵安阳呢?”
“鬼知道他在哪儿。”
“钱不能给你。”
江岷的腕表发出秒针走动的声音,一声声,是时间在催促。
傅佳辞说,“快点啦,你同意把钱给我,就能回去了。再晚你可真得错过填志愿了,你不要自毁前程。”
江岷觉得奇怪。
钱在她手上,她大可以直接拿走,何必多此一举来问他的意见。
见江岷不答应,傅佳辞又说:“那给我一半。”
江岷不缺钱,对他来说,那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他缺的,是一个确定的结果。
“相机给我,钱你拿走。”
傅佳辞不大愿意给他相机。
但是那数码相机,明显不值两万块。
比起相机,她更需要钱。
“成交。”
她回自己屋里拿来相机,连充电器都一起扔给江岷。
江岷打开相机,看到那张模糊不清的照片。
它还在那里。
他把相机丢进书包里,单肩拎起,头也不回就要离开。
傅佳辞在他身后,似笑非笑地说:“不说句再见么?”
江岷目光淡淡的扫过站在窗前的她:“不会再见的。”
他没什么留恋地走下楼,身穿着过时红色冲锋衣的矮个子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慈眉善目地问:“你是小辞的朋友?”
这人面相和善,语气也如普通的长辈,江岷没感觉到恶意。
他对男人的说法表示不认可,所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对方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傅佳辞的朋友,亲切地和他唠了起来:“小辞这孩子,就是重情重义,为朋友两肋插刀。”
上车前,江岷沉声:“能等我几分钟吗?”
对方说:“行,反正咱们走快道,三个半小时就到市里,能赶上你填志愿!”
江岷转身,不急不慌地走回宾馆,他敲傅佳辞的房门,三两下,没敲开。
忽然他没了耐心。
正在敷补水面膜的傅佳辞从床上跳起来。
她因这一阵急促暴力的敲门声倍感恐惧,匆忙撕下脸上的面膜扔进垃圾桶里,赤脚走去门后,透过猫眼观察外面的情况。
见是江岷,不是警察,更不是她爸,她如释重负,心中懊悔早知道是这苦命学生,就不浪费自己的面膜了。
她没好气地打开门,语气不善地问:“有东西忘拿了?”
“那把瑞士军刀呢?”
“不知道。”
“把它还给我,那是我父亲的遗物。”
当天他出门前临时带着那把刀,只是为了防身。
傅佳辞真挚地说:“真的找不到了,用它割完轮胎,回来时只顾着冲澡,忘记放哪里了。要不然……你给我留个地址,找到了给你寄过去。”
江岷沉思了片刻。
那把瑞士军刀,对他的重要程度终究有限。
留在这个女骗子这里,她还能用来防身。
“不必了,你留着吧。”
诶,不是都说找不到了么,你怎么猜到我私自藏下来了?
傅佳辞面不改色说:“谢谢江同学。”
江岷视线轻扫过她,傅佳辞忽然一个激灵,心一颤——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在撒谎了?
不,一定是她心虚。
“还有事么?”
“没了,谢谢你的车。”
“谢谢你的钱。”
还有瑞士军刀。
江岷这次走了,再也没回来。
傅佳辞关上门,一张一张地数完两万块,然后迅速装进自己的背包中。
拎起书包,发现比她想象中要轻一些。
来到窗前,底下那辆送江岷回津州的车也走了。
她又该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了。
没有落脚点,没有方向。
不过从此以后,她多了一把精致的瑞士军刀。
江岷坐上前往省城的车,他身无可挂念之物,眯着眼疲惫看着前视镜里倒退的风景。
台风刚停,暴雨洗刷过的道路呈一种澄澈的灰蓝色,蓝天像一块染布,云朵绵软地点缀其上,车道两侧的绿树和农田如同被大笔挥洒而下的油彩,一切崭新,如同一幅刚完成的油画。
而这些,他都看不清。
司机用带着乡音的话跟他谈天说地,他听得困倦,只是点头应付。
后来,他只记得那个女骗子叫小辞。
车开近省城津州,男人不认得去江岷学校的路,江岷边给他指路,边观察他。
这一路畅通无阻,他没有错过填报志愿的时间,因怕迟到,他和男人简短地告别后就奔进了微机室里。
江岷迟到了一分钟,班主任正在等他,全班同学看到他来了,同时松了口气。
他自然地走到一台空机位前,打开填写网页。
津州大学,刑法专业。
不接受调剂。
同学们纷纷紧张又慎重地提交自己的志愿,而后互相交谈。
体育委员翻桌子到他身边问:“江神,报了哪里?”
“津州大。”
听到这个答案的人,包括班主任在内,都慌张了几秒钟。
他们试图做表情管理,让自己的表情不要冒犯到江岷。
众所周知,江岷的父亲是津州大学的教授,他性骚扰女学生的消息就是源自津州大。
当初江岷本来已经被保送津州大了,因为他父亲的缘故,被取消了保送名额。
暗恋江岷三年的女班长大声说:“也就江岷的成绩能报津大,你们其他人还有敢理直气壮报津大的吗?”
她的话并没有缓解尴尬,反而让场面更加胶着。
江岷站起来,对班主任说:“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去了。”
班主任其实有点怕他。
当初江岷父亲一出事,母亲因为心理疾病,紧接着自杀未遂,然后住院治疗。
这半年,江岷都是一个人过的。
他们起初担心江岷,让他来学校住宿,被拒绝后,又请心理医生帮他舒缓压力。
但心理医生都说了,江岷的心理很健康,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没有人相信。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在半年内经历生活巨变的十八岁孩子,会是正常的。
坐在微机房角落的女生见江岷离开,立马站起来。
她的同桌讽刺道:“周瑶,人家江岷和班长郎才女貌,班长刚才又帮人家解围,你算什么呀。”
周瑶神情落寞地坐下。
她担心了整整三天,自从江岷帮她去讨钱然后消失不见后,她报了警,但她至今不知道警察并没有出警。
她已经不关心自己那两万块钱是不是没讨回来,江岷平安无事地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周瑶被同桌奚落以后,心中并不服气。
她心想,自己和江岷私下里是朋友关系,班长和江岷不过是普通同学。
离开学校,她掏出手机给江岷发短信问:“你报了什么专业?”
没过几秒江岷就回她:“刑法。”
周瑶立马回:“我也报了法学,不过比不上津州大学。”
再隔几秒,她收到江岷的短信。
[你的钱我要回来了,之后给你汇过去。]
[你怎么要回来的?]
江岷没直接回她,只道:[之后电话联系。]
江岷回到家,先洗了一个热水澡。
他身上那股霉酸味、汗液味、泡面味、廉价烟的味道,都被冲洗掉了。
只剩一股淡淡的乳香味。
他换了舒适的家居服,靠在沙发上,看了会儿书,到了他自己定好的时间,才开始忙别的。
首先要把周瑶的钱还给她。
两万块钱对他的来说不是大数目,有没有,都没差别。
但对周瑶来说很重要,对那个……女骗子来说似乎也很重要。
江岷把书包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比起他去之前,书包里少了一把瑞士军刀,多了一台数码相机。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自己一直是目的性很强的人,做每件事都是唯结果论,并且,他喜欢在自己把控之中的结果。
这趟“旅程”完全在意料之外。
他没有要回周瑶的钱。
可是,结果似乎也能接受。
拉开客厅窗帘,金色的夕阳照射进来,江岷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嘴角噙起一丝并不浓重的笑意,仿佛正在迎接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