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周瑜手里的琴弦像变作了锋利的环首刀刃，一刀一刀割在吕蒙的心上。他有些不忍看自己最敬重的统帅如此颓废。
今天朝议之后，孙权有意无意地问吕蒙：“子明，最近又读了什么书么？”
“主公，末将在主公的鼓励下，努力在读圣贤之书，只是圣贤之书十分深奥，末将还是更喜欢读中护军写的题注。”吕蒙恭敬地说。“哦？中护军给你的书写题注？”
“是，中护军一直都幫末将学习圣贤文册。替末将解释每一句话的含义。”
吕蒙见孙权仔细地听，便接着说：“主公推荐的书，除了那本【商君书】。中护军都替末将加了注。”
“怎么？中护军没有给【商君书】加注么？”孙权听到这里，饶有兴致地问。
“没有，中护军很不喜欢那本书。”吕蒙道。
孙权扬了扬眉毛：“阿蒙，中护军最近都在做什么？你替我去看望一下。孤刚回来吴县，事务繁忙。对了，你千万不得透露是孤派你去看他的。”
想到这里，吕蒙望了望水阁楼上抚琴的周瑜，停住了脚步，转身去了跨院见甘宁。
“子明，你和中护军情同兄弟，为何自己不去看他，反而来找我这个降将陪着？”甘宁揶揄地笑道。
“我。。。都督又喝了不少酒。。。我怕劝不住他。。。而兴霸将军你是客，他肯定不能和你发脾气。”吕蒙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好吧，我陪你去。”甘宁倒也答应得痛快。
两人来到水阁下，周瑜的琴声正锋利异常，如同千军万马席卷平冈，势不可挡。
突然，琴声一转，涓涓细流，润物无声。这音阶的落差之大，表现之细腻，技巧之高超，实属罕见。吕蒙不甚懂乐，甘宁虽不会抚琴，但见识还是很广的。
“放眼天下，如今能用一把琴奏出云泥落差的音阶而不显晦涩者，我还没听到过。”甘宁点头赞叹不已。
两人抬头望去，就见水阁楼上的回廊角上，独坐一人。他一身白色绸衣，慵懒的居家装扮。外面披着一领丝帛披风，也是纯白色的，并无一丝装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一手抱琴站了起来，依在廊角，凭栏远眺。侧颜如雕塑般立体明艳，身形若玉树般挺拔出尘。他的白衣白披风在南风吹拂下，飘飘欲飞。恍若凌空白鹤翩然欲仙，卓尔不群。
“都督好样貌，美姿容名不虚传。”甘宁定睛仰望着廊角上的周瑜，脱口而出。
两人联袂往楼上走，迎面碰上端着酒壶下来的周峰。
“峰叔，都督又在喝酒？”吕蒙忧心忡忡地问。
“唉，吕将军，三天了，天天喝到昏睡过去。谁都劝不住，除了喝酒，昏睡，弹琴，再无其他。。。两位将军快去劝劝吧，老奴拜托了，公子的家人几近凋零，也没有什么长辈，平辈，晚辈亲戚可以劝他。”
“小乔夫人呢？她也劝不住？”
“唉，要是夫人肯来，公子也不会如此饮酒。。。老奴猜测。。。是公子心里不痛快，十有八九是和主公那里闹了别扭。。而夫人又误会了他。公子朝堂府内都遇郁结之事。。。两位将军都是公子最欣赏的人，一定可以替他宽心。”
“你们不在主公那里朝议，来我这做什么？”周瑜一看见刚上楼的吕蒙和甘宁，立刻问道。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丝毫听不出醉意。
“中护军你不也没去朝议？”甘宁脱口而出。吕蒙急忙拉拉他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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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权差遣吕蒙去看周瑜，心里还是放不下。这几天没见到周瑜，也听说了他闭门不出，呆在府中饮酒，弹琴。心里又有点像被小猫抓了一样。总有骚动想去看看他在干什么。
孙权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想起小时候，自己跟在大哥和小周公子的身后，特别想被他们看上一眼，表扬几句。这回撤兵回到吴县，虽然没有活捉或者打死黄祖，毕竟掠夺了不少物资和人口。他其实很想在周瑜面前炫耀显摆一下。如果周瑜再亲口说一句，主公武功军政可以与讨逆将军媲美，那他一定会原谅仲兄这次的矫书撤兵。甚至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承认自己私心里还是想被周瑜认可的。他希望的是，周瑜一而再，再而三地哀求母亲或者求见自己，然后当着母亲或者文武的面肯定自己的用兵如神。。。再然后，自己会大度地安慰，并且嘉奖仲兄发展东吴钱粮收入。。。就算这个场景做不到，至少也要是周瑜多次入宫求见母亲和自己，然后当面认个错，说他借母亲之名，捏造太夫人病危逼他撤军实在狂悖，登门谢罪之类。那自己也会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原谅他。。。不然还能怎样。这是周公瑾啊，他东吴的顶梁柱石，他先兄的总角之好，左膀右臂，在他立足甫定的时候，不会把他怎样，充其量也就是像母亲所说的，斥责一番罢了。
可是，七天过去了，周瑜闭门不出，就这样僵持着。这是在逼宫么？孙权越想越气。心里的好奇也愈发强烈。他强烈地想看看周瑜把自己关在家里做什么。派了吕蒙去，仍然不过瘾，要自己去看看才行。毕竟吕蒙是周瑜的小跟班，人又粗旷，不会把一切情形都绘声绘色地描绘出来。
微服打扮的孙权带着侍卫，邀了鲁肃作为向导，一行十多人来到周瑜府邸。
鲁肃熟门熟路，他曾经像甘宁一样，在周瑜府邸的跨院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被周瑜引荐给了少主孙权，主公赐了宅子才搬开。
鲁肃带着众人避开正门，到西角门，这里是周府运送新鲜蔬菜进府的专用角门，白天的午前都是开着的。有两个小厮看守。
他们一见是鲁肃，齐齐躬身施礼。鲁肃塞给他们每人一两银子，说是和周瑜开个玩笑，给他一个惊喜，请他们不要去禀报。两个小厮因为熟悉鲁肃，也知道他和周瑜之间的交情，也就欣然同意。
孙权等人进了院子，看见前面有个菱形门，两扇大门虚掩，里面传出来莺莺燕燕的笑语欢歌，好不热闹。
孙权好奇：“难道中护军府里养着这么多女子？她们是歌姬么？”边说，边走，直接推开了菱形门。
映入眼帘的是几个女子正拉着一幅巨大的山川河流图指指点点。
那蓝天白云，青草黄土，山川河流，都绣得栩栩如生。
孙权和鲁肃一起被吸引了过去。走到近前，鲁肃惊讶地叫道：“啊，这不是公瑾手绘的柴桑夏口地形图么？”
孙权也凑过来，一看，果然是。而且那日自己出征之前还仔细看过。只是因为此图太过庞大，无法折叠携带。
如今这丝织物上绣绘的舆图，折叠也不会坏，太好了。孙权凑过去看，叹道，要是能有随身携带的就更好了。
“你们是什么人啊？是不是中护军的部曲？”为首的女子问。
“啊，姑娘我姓鲁，你家都督的好友，忘年之交。”
女子飘然下拜：“民女赵绮娘，是中护军周都督家的绣工。”
“这與图是你绣的？”孙权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容颜明丽，气质贤淑。
“是，都督壮怀激烈，立志为主公打下一片锦绣江山。奴家不是男儿，无法追随都督建立不世功勋，只能绣绣舆图，为他提供个方便而已。”绮娘说这话的时候，双眸明亮，神采飞扬，一脸崇拜之情溢于言表。由于孙权是便装，看上去是个和鲁肃一样的书生。绮娘只道是个来向周瑜讨教的士族子弟。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周瑜的那份仰慕。
孙权强压着心里嫉妒，面带微笑地说：“小娘子秀外慧中，真乃妙人儿，可曾结秦晋之好？”他故意咬文嚼字，想看看这个小绣娘是否读过书，听得懂。
“相公说哪里话，奴家哪里敢高攀都督。只愿此生一直为他绣衣制裳，他能穿着奴一针一线绣的衣衫，奴家就心满意足了。”绮娘的脸此刻已经红得如熟透的苹果。微微一躬身，带着女孩子们跑开了。
望着那窈窕背影，孙权出神。鲁肃干咳一声：“主公正青春年少，若是喜欢此女，不妨纳为夫人。”
孙权本能地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妙人啊，若是她能给孤绣份舆图，此生足矣。可惜她喜欢的是公瑾。唉，子敬，你不觉得苍天对公瑾很偏爱么？已经有了天下第一美女，还有无数年轻的姣好的妙龄佳人在持节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