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
周瑜来到正院的客厅，惊讶地发现吴太夫人端坐在内。
孙权并没有陪着。吴太夫人明显脸颊消瘦，看上去大病初愈或者仍然病着。
“太夫人？”周瑜三步两步奔进房内，掀开衣襟，伏跪在地。
“天气渐渐暖和了，老身也觉得舒爽多了。来看看瑜儿。过来，让阿娘好好看看你。”吴太夫人声音轻柔，吴侬软语，仿佛一阵清风轻轻吹拂过周瑜的心田。
“太夫人病体未愈，还过府来看视瑜，瑜惶恐之至。”周瑜匍匐在吴太夫人脚边。
吴太夫人伸手抚摸周瑜发髻：“阿瑜怎么半月不见，消瘦了许多？是我没照顾好你。你娘仙逝已经有二十年了。还记得在舒城的时候，阿策对你说，“我娘即你娘”?你们两个一起来给我请早安？”
周瑜低头不语。
“阿瑜，阿策也走了这么多年，这九年来，可难为你了。别人不知道你的难处，阿娘我知道啊。阿权不是个聪明又有雄心的孩子。他的能力，魄力，胆量和耐力都不及你和阿策的十分之一。你辅佐阿权一定十分辛苦吧。”吴太夫人看着周瑜的脸说，“阿瑜，我知道你刚刚替阿权化解了一场危机。你们两个关系有些僵。阿权愚笨，他想不明白。阿瑜你能不能不加隐瞒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周瑜此刻心头剧震，这么多日子无人诉说的苦闷就像洪水找到了出口。他抬起头，星眸闪亮：“阿娘，阿策和我早就在各地广置耳目，此次主公率兵前去攻打黄祖，有密保传来说黄祖狡诈，意欲诈败，诱骗主公进入他们的伏击圈。”
“密报可靠么？”
“绝对可靠。”
“那你为什么不和阿权说呢？”吴太夫人表面和蔼，心里暗暗惊诧，这么一支全国规模的细作组织，竟然不掌握在阿权手里。
“太夫人，瑜多次修书与主公，无奈主公并不相信。”周瑜皱着眉头，有些无可奈何。
“阿瑜，你没有告诉阿权，这是你的细作发来的可靠消息？”太夫人十分和蔼，一只手按着周瑜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地替他整理发冠。
“太夫人，先主公曾经几次三番嘱咐周瑜，这些细作名册绝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瑜向先主公保证过，就必须守诺如初。更何况。。。”周瑜下面的话没说出口。。。那就是你们先和曹操结交，又是娶曹氏为妻，黄须儿曹彰又成了孙氏女婿。这样的绝密岂能泄露?
太夫人沉默片刻，向身后的侍女点点头，早有一个侍女端过来一个锦缎包袱。
“阿瑜，老身上了年纪啦，针线女红早就不如当年。可是临去见文台和伯符之前，还想好好疼爱你和阿权一番。于是过去半年，我就摸索着给你和阿权作了一套春夏常服。以后哪一天我西去了，你们穿着看着这衣裳，也就像阿娘还在一样，好不好？我病了很久，也许真的不能久陪你们了。”吴太夫人说得很轻，却句句像重锤一样敲击着周瑜的心。这声音，这语调宛若早已离去的母亲。他眼前甚至幻化出母亲的笑脸。
“太夫人。。。是周瑜不好，没能尽到兄长之责，没能给主公足够的助力。。。”周瑜低下头，声音越来越低。
“叫阿娘，阿瑜啊，这里没有外人，你还和老身如此见外。看来阿权和你之间，比起当年阿策，还是生分了许多。不过在我这里，你永远和阿策在我心中的位置一样，从没变过。甚至娘把你现在就当作阿策。。。好瑜儿，叫阿娘吧。”太夫人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不知是心中想起了爱子孙策，还是真心心疼眼前的周瑜。
“阿。。娘”周瑜深不见底的眸子蒙上一层朦胧的水雾，却把双睛映衬得越发深邃明亮。
吴太夫人端详着这双眼睛，心里暗想，公瑾的双眸比起长子孙策的明亮大眼睛还要迷人。这双眼睛就像会说话一样，勾人心魄。尽管自己已经上了年纪，还是忍不住凝视着这对星眸。也难怪那个赵氏绣娘不肯嫁给权儿。。。毕竟对她来说，公瑾珠玉在前，怎会喜欢阿权呢？
“好瑜儿，阿娘要是离去了，你要替阿娘好好训导阿权，他能不能秉承父兄大业，全靠娘的好瑜儿全力教导辅佐了。你可答应娘？”吴太夫人搂住周瑜的双肩，一手抚摸着他的头，一手轻拍他的背。
“阿娘。。。”周瑜说不出话。
“我们孙家和周氏一样，都不是吴郡和会稽郡的士族大家。。。这门阀士族势力本就很难驾驭。阿策在时，恩威并重，杀伐果决，士族勉强臣服。阿权犹疑软弱，没有阿策的威信和铁腕。连张子布都可以吐沫飞溅地顶撞他，阿娘实在为权儿的未来担忧。。。一个主公，臣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做的政令阿权都需听从，以后士族大家谁还会把他这个没打下天下的主公当回事啊？这也是阿权急于建立军功的原因。阿瑜你这个当哥哥的要理解他啊。你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的怯懦自卑都是以固执自大表现出来的。。其实那不是阿权的本心。。。”
“阿娘，是周瑜考虑不周，让主公灰心了。周瑜以下犯上，冒用太夫人笔迹诓骗主公回师，实乃不赦之罪。瑜恳请太夫人和主公昭告江东，治瑜不敬欺瞒之罪。以儆效尤。”吴太夫人的话只说了一半，周瑜已经明白了，他决然地抱拳俯首，郑重其事地说。
吴侯富春宫的西苑，小小的临江阁中。
孙权看着眼前这个面相清秀的年轻人，冷冷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现何官职？”
“回吴侯，小人姓吕名壹，字子横。现任富春县狱曹掾都尉。”吕壹低着头，不敢抬眼看孙权。
眼前的清秀年轻人看上去很像善于清议的世家子弟，尽管他身上的素衣泄露了他出身市井寒门的事实。
孙权暗想，这个年轻人不过和自己相仿的年纪，能有多大的本事，成为让诸葛瑾和阚泽都交口称赞的聪明人和能吏？
既然张昭，张竑和严畯都向自己推荐此人，看来应该一试。
于是，孙权和蔼地问：“吕子横，孤素闻你擅长讯囚，专决难案，你可愿意为孤解一桩棘手之案？”
“小人愿为我主分忧，效犬马之劳。”吕壹俯首道。
“很好，孤这里有一匹千里宝马，聪慧无比，能力超群。实乃世间罕有之宝物。只是性情桀骜，孤实难驾驭。你可有好办法驯服？”孙权深碧色的瞳仁盯着吕壹。
“主公，一只畜生而已，只需猛鞭棍棒，没有打不服的。”吕壹声音不高，语调轻柔，却让孙权一股凉气涌上心头。
“不妥，此宝马是兄长心爱之物，也是孤将来开疆辟土的最佳助力，不可伤了他。”
“主公，不用皮鞭棍棒，就加械钳以禁之，锁于马厩中，累年可服。”
孙权看了吕壹一眼：“孤深爱此驹，日后骑乘他征服天下，还需与此爱马同心戮力，共闯天下。若是禁锢太甚，又怕他与孤离心离德。你可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主公，吕某可以为主公出头，主公主恩，吕某主威，恩威并施，此马可驯。”
“你不怕成了孤的替罪羊？这可是得罪人的营生。”
“主公，吕某就是主公豢养之爪牙猎犬，主公旌麾所指，吕某就撕咬不止。”吕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为主公赴汤蹈火尚且不辞，何惧区区贱名乎？”
孙权心花怒放，有如此忠心耿耿供自己驱使之爪牙，这才是一个雄踞一方霸主应有的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