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2)
二郡主用剑指着瑟缩在榻角的赵绮娘,厉声道:“你就是我二哥新纳的赵夫人?水性杨花的东西。是不是你诬告了我公瑾哥哥,害他受苦?告诉你,要是搬弄口舌事非,挑拨我二哥和公瑾哥哥之间的关系,小心你的舌头被我割下来。”
小乔站在一边不出声也面无表情。孙权心里知道孙媱就是指桑骂槐,但是明白这二姑奶奶是惹不起的。只好默不着声。
谁知赵夫人竟没被吓住,裹着被单爬下榻,匍匐在二郡主脚前说:“郡主,求你救救我家都督,他们折磨他。。。晚了,就怕。。。我。。。我。。。本想求主公救。。。他。。。才。。”十六岁的女孩一时心中无限委屈,放声大哭。
一番大闹,把吴太夫人也惊动了。急忙带着宫人前来。
“媱儿,你不要干涉朝政。公瑾这次确实太僭越。。。何况还私自藏着江东细作的名册,至今也不肯呈现给你兄长。”太夫人柔声劝慰。
“阿娘,你也不信任公瑾哥哥?他在建立细作营的时候就已经把一副册呈给大哥。大哥后来交给了我。后来的增减公瑾哥哥一直都和我核对,从未藏私啊。此细作营乃我江东至密之事,大哥吩咐,除了我和公瑾哥哥,谁也不能知晓。难道阿娘,二哥你们连我也不相信么?”
孙权和吴太夫人互相对看一眼,心里默默盘算如何才能挽回。
小乔走到赵夫人身旁,从自己身上解下披风,给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儿披上,柔声道:“绮娘,这件披风是公瑾亲自挑选给我的,现在送给你了,做个念想。”
小乔奉着孙权的谕令,乘着马车加速赶往观澜榭。
一到庄园的大门,就发现了不一样。大门的前守卫的兵士军容整齐,十分亮眼。
小乔下车,带着小雅和几名家人仆妇一起进院。
她惊讶地发现,快到清思园的鹅卵石路上,赫然还铺上了织锦地毯。
到了清思园,叩开大门,一名侍卫模样的人上下打量了小乔一眼,二话不说,躬身行礼。
小乔有些莫名其妙。也顾不得许多,她径直朝里走。来到第一进的正厅,忽然出来一个一身武将便服装扮的人,看上去三十六七岁。
此人看见小乔,立刻迎了过来。
“贺齐恭迎小乔夫人。”
小乔一愣,摸摸怀里揣着的孙权手谕。本想和那个阴测测的吕壹要有一番交锋,不料没见到吕壹,却来了个姓贺的。小乔飞快在脑海里搜索,恍惚中记起周瑜曾提过一个叫贺齐的将军,一直在外做县长,剿灭山匪很有一套办法,还说要提拔他担当更多的军务。
正思索间,贺齐再次拱手:“小乔夫人来此是探望中护军?还是?可有主公手谕?主公有令,凡面见中护军之人,必须持他的手谕。”
“贺大人是在此看管我夫君?原来那个吕壹呢?”小乔问。
“昨日主公将吕壹罚去有司惩处,因为他虐待中护军。正好末将在吴县述职,就派末将暂代为照看。”贺齐话语客气,让小乔开心了不少。“贺大人门口的锦毯是准备迎接何人?”
“小乔夫人,你难道不该走这锦毯么?末将的部曲一见夫人芳容,惊为天人,就知非小乔夫人莫属!”贺齐似笑非笑,但话语让小乔十分受用。
“贺大人是在此看管我夫君?原来那个吕壹呢?”小乔问。
“昨日主公将吕壹罚去有司惩处,因为他虐待中护军。正好末将在吴县述职,就派末将暂代为照看。”贺齐话语客气,让小乔开心了不少。“贺大人门口的锦毯是准备迎接何人?”
“小乔夫人,你难道不该走这锦毯么?末将的部曲一见夫人芳容,惊为天人,就知非小乔夫人莫属!”贺齐似笑非笑,但话语让小乔十分受用。
“贺大人谬赞。”小乔微微施礼,堆起笑颜:“贫妾想进去见见我夫君。”
贺齐愣了一下,踌躇道:“不瞒夫人说,中护军特意嘱咐,不要夫人见他。”
小乔没办法,只好在清思园的侧房住下。
傍晚十分,她看见贺齐的部曲来来回回地在中院和前院之间穿梭。
好奇心大起,透过窗棱,她忽然看见一排宫灯引领着两乘软轿踩着锦毯朝着中院走去。
故技重演,小乔带着小雅再次爬到了中院的房顶。掀开青瓦和席篾,底下的正厅火烛明亮,原来是太夫人和孙权联袂而来。
让小乔吃惊的是,屋子中央的十字状木架上,周瑜垂着头,一头黑发垂在脸前,身上裹着一件赭色的袍子。
那袍子又破又脏,而且只有半截,只堪堪遮住他的腰部。赭袍斜搭在他的左肩上,右肩和右侧胸肌以及如腹部都裸露着,十多天没见,他竟然憔悴得形销骨立。原本饱满结实的胸肌和整齐的六块鱼腹般的腹肌已经明显的瘪了下去,似乎皮肤下没有任何脂肪。一件袍子显得十分宽大疏松。小乔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两条手臂被缚在横杠上,瘦得一根根青筋显得既粗大又突兀。只有宽肩阔背和细腰仍然勾勒着完美的男子体魄。两条裸露的长腿洁白而修长。小乔最欣赏的就是阿瑜的腿。他的双腿皮肤极好,又白又细嫩。而且不像一般的粗糙汉子那样长满恼人的腿毛。他的绒毛细而白,远看仍然是修长洁白健硕。尽管那三个地方的毛毛浓密而卷曲,常常让她痴迷。
眼光慢慢往上移,正好两束明亮的烛光照着,赫然看见他两腋下稀疏,有些烧焦的糊迹黏在皮肤上。外人看不出,作为朝夕相处的枕边人,小乔一看就知道不对。
她悄悄问小雅:“小雅,你看阿瑜腋下。。。是怎么回事?”
小雅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俯耳道:“小姐,我听说会稽郡有个私刑就是用火燎那里,把毛发燎光。死不了人也无大伤,只是很难受。而且十有八九,下面也被燎了。”
小乔听了,差点昏过去,长大了嘴,眼看就要大哭出声,小雅一把捂住她的嘴,用衣袖紧紧堵住。
小乔和小雅趴着的地方正好是个房梁,里间屋和外间屋分隔的梁上。所以内室和外廷各看一半。
两人从缝隙里看见,孙权和太夫人一起进到外廷来,内屋里站着踱步的贺齐急忙出来,带上门,上前跪倒行礼:“见过主公,太夫人。”
“公苗,麻烦你了,本来你回吴县休沐,却派了你这么差事。公瑾有没有对你发脾气?”孙权低声问。
“没有,中护军一直昏昏沉沉。没说过一句话。”贺齐皱皱眉,一脸痛苦:“主公,臣有一事不解。”顿了顿,他接着说:“吕都尉临走时交代臣,如果中护军呻吟或者求饶,就把他从刑架上放下来,但是一定要在主公进门之前把他重新绑上架子。还说微臣只要照做就好,不要问为什么。主公一定不会责怪臣凌虐中护军。”贺齐这个问题已经萦绕心头一整天了。他思前想后,尽管吕壹一再嘱咐他不要告诉孙权这段谈话,他还是当面跟孙权挑明了。内心主要是担心被吕壹欺骗嫁祸于自己。
孙权听了,眼睛朝天翻了翻,心里暗骂,一介武夫,不谙世事。嘴里却说出了另外一段话:“吕壹这个酷吏,孤要好好教训他。公苗不必担心,你既然告诉了孤,孤就明白了不是你做的恶。”
贺齐听了,暗自庆幸自己幸亏说了。
孙权推开内室的门,看见垂头绑吊在刑架上的周瑜,尤其是比前几天更加瘦削的身子,心中一股悲伤顿时涌上。眼前不断出现父亲中箭后毫无生气的面孔。他霎时间泪流满面,大叫数声:“公瑾!公瑾!”声音大到门外的兵士都纷纷探头看孙权怎么了。
“公瑾。。。我。。。对不起你。。。来的这么晚。”孙权冲上去伸手去解开周瑜手臂上绳索。心里一边暗骂,吕壹这厮长相清秀如女人却心这么狠毒。让你给他点厉害让他知道君权为纲就行了,你却如此折辱他,万一他弃我而去。。。我孙仲谋岂不被你这个昏吏给耽误了。
越想越委屈,眼前交替出现兄长满是血污的面孔,还有十五岁的孙策和周瑜打马扬鞭的明媚笑颜。他顿时后悔了,后悔到心痛如绞,竟然情不自禁抱着周瑜的身体想把他放到床榻上。未料生牛筋绳索十分牢固,几番撕扯,把手腕都勒出了血,还未能解开。
孙权刷地撤出宝剑,挥剑砍断绳子,一手托在周瑜的腋下,一手托在他的腿弯。把他抱起来。孙权自己也惊讶,公瑾竟然这么轻了,自己一人抱着他毫不吃力。
吴太夫人过来拢开周瑜散乱的黑发,轻声呼唤:“阿瑜。。。”
周瑜修长的睫毛抖了抖,睁开眼睛,看见孙权满是虬髯的下巴,接着又是个满是皱褶的脸颊。两滴浊泪在那又瘪又皱的嘴角流淌。周瑜的唇微微动了动,就无力地垂下眼帘。也不知是醒着还是又昏厥过去了。
贺齐在墙角看着,心中庆幸,幸亏自己如实向主公说了,不然主公母子一定认为是自己把中护军折磨成这样。看来主公和公瑾果然情同手足。
孙权托着周瑜到身后的木榻上,木榻是光板白茬的木头,又硬又粗糙,孙权吩咐跟着的侍卫,“把孤的披风解下来铺在榻上。”
“主公,夜里凉”
周瑜双脚上还戴着硬木足枷。因为铁锁眼里被吕壹灌了铅水,早已生锈锁死了,上次孙权就命人打开,谁也没法打开,贺齐用剑砍过,结果把周瑜的脚踝划了一个口子也没弄开。只好就这么戴着。
孙权看了,眼泪又涌了出来,他随手一挥,斩了一截自己的内衣衣襟,用手指捅着衣服伸进周瑜的脚踝和木枷狭小的缝隙里,把他有些红肿的脚踝包裹起来。一边包裹一边垂泪。
周瑜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微微睁着双眼,眼下一对漂亮的卧蚕在跳动的烛火下把双眸映衬得无比澄澈清朗。孙权包裹他的脚踝时虽然轻柔,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孙权让他像上次一样靠着自己的肩,命人端来了水,一边喂他喝,一边轻声说:“仲兄,我已经惩治了恶吏。是他蒙骗嫁祸贺公苗,又让公瑾受了一天苦头。”
贺奇在一旁单膝跪下:“中护军,贺某实在不知这是那吕都尉的诡计,他说只要你呻吟或者求饶,就放你下来。。。可中护军连一声也不吭。。。白白受了这一整天的折磨。”
周瑜声音极小,几不可闻:“罪臣僭越,自当领刑。”说完就扭过头去,不再出声。
吴太夫人这时走过来,命令侍女给端了热水,她亲自替周瑜洗头,抹上带丁香花味的皂角膏,这是二郡主给准备的,周瑜自幼就最喜欢的皂角膏,手法轻柔地搓洗,用清水冲淋过后,拿来丝帛细细擦干。一边做这些事,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小时候给阿策洗头的过程。。。周瑜闭着双眸,似乎睡得很沉。只是最后吴太夫人轻轻地把嘴唇贴在他额上一吻的时候,一滴清泪悄悄地溢出浓密的睫毛,顺着脸颊滑下。吴太夫人看见,轻轻用手抹去,低声吩咐:“小乔怎么还不来?今夜得留个得力的亲人服侍阿瑜。”
“阿娘,孩儿留下照顾仲兄。”孙权立刻说。
“不行,你个大男人,笨手笨脚的。”太夫人不容置疑地说:“何况,你明早还有朝议。不能耽搁。身为主公,就不能只考虑亲情和亲人,你肩上还担着我江东六郡的子民。还有最重要的事。”
“可是。。仲兄。。。是孩儿最重要的事啊”孙权磨磨叽叽地嘟囔。
周瑜忽然睁开双眸:“主。。。主公。。。朝议。。。不。。能。。耽搁。”
吴太夫人柔声道:“阿瑜,阿娘今晚守着你。”
周瑜像被电击:“不。。。阿娘。。。周瑜无事。”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摔在榻上。
“太夫人,主公,末将可以在这里看护中护军一夜,以赎无心之过。”贺齐躬身道。
“这可不行,首先你是同袍又不是亲人。公瑾的足枷取不下来,夜里要有些需要方便的事,没有至亲的家人肯定不行。”太夫人摇头。
“对了,小乔夫人已经到了,可是中护军不肯见她。”贺齐道。
“不要。。让。。。她。。。看见我。”周瑜几乎是拼尽全力地说。
孙权在朝议上颁布了谕令,经狱曹都尉吕壹审问,现周瑜矫令一案已经查明:中护军周瑜擅自夸大太夫人的病情,不合在大军剿寇之际传至军中,导致建安十二年的西征无功而返。虽然其罪赦贻误军机之大罪,本该斩首。念吴太夫人确实病情加重,无人能预知太夫人是否安康,周瑜一片纯孝之心,况与先主公登堂拜母,理应尽人子之义。加之其整肃内务,充盈府库甚为勤勉,故赦其死罪,暂留中护军职衔,流徙丹阳郡一年,交太守孙瑜严加管束。中护军事务仍由程普暂代。
谕令一下,众臣窃窃私语。吕蒙等人觉得不公,觉得判得太重。程普等人也觉得不公,觉得判得太轻。
孙权也不理那些嘀嘀咕咕,径直宣布退朝,他还急着要回赵夫人那里看她给他编的薄丝衾帐。顺便和她亲昵一番。这几日,因迷着赵夫人,孙权几乎没在步练师和袁绰那里露面。
众人走下朝,吕蒙抢了几步,来到鲁肃和诸葛瑾身旁:“两位先生。。。蒙有一事请教。”
“子明请讲。”鲁肃微笑。
“周都督。。。这算怎么回事?他是。。有罪还是没罪啊?这流徙丹阳郡,交给太守严加管束,又不是发往牢狱中,难道是软禁?”
看着愣愣的吕蒙,诸葛瑾笑笑:“应该是有罪从轻发落了吧。子明,中护军要是无罪,那不就是主公应该撤军么?岂不是主公此次出征本就不合时宜?记得大军出征之前,中护军和主公就争执过。所以啊,中护军一定是有罪的。但是主公宽宏大量,重罪轻罚而已。不发往狱中,无非是让他客居闲职,好好反思过错,不过区区一年,来年再回吴县效力而已。”
“哦”吕蒙如梦初醒。
“也不尽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子瑜不晓得,公瑾的身体。。。听说他绝食近九日。。。如不好生调养。恐有性命之虞。这一年就是主公给他调理身体的。”鲁肃脸色肃穆,语气抑郁地说。